醉花荫(下)————流水无情
流水无情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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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无伤笑笑:"凌烈呢?"
"出去了。"
"什么?"一手没拿稳,药筐摔落在地上,练无伤急道;"他能起床了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放他出去?"
老猎户尚不知情形严重:"我瞧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再不下床走走,只怕要憋出病来。他也没走远,就在后山说练练功......"
练无伤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这么说,凌烈是该知道了,以那孩子的性情,若没人在身边,更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想到这里,飞身跑了出去。

茅屋後是一片树林,凌烈正站在树林间,仿佛在研究身前的那棵树。没有预料中的暴风骤雨,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吃惊。
练无伤放慢脚步,轻轻的走过去。
凌烈发现自己武功尽失了麽?如果发现了,他不该这样安静才是,难道......他还不知道?
心里不知有多希望凌烈还不知道,可练无伤很清楚,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听到脚步声,凌烈回头,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惊心动魄──凌烈的脸上可以出现任何表情,唯独不曾有过平静。
"你来了。"他冲练无伤笑了笑,然後又回头指著那棵树:"这样的一棵树,平时我只要一掌,最多两掌,就可以把它打倒了。可今天我打了十几掌它还是没倒,你说奇不奇怪?"
他一掌拍在树干上,那树干微微晃动了一下,连片树叶都没掉。
"为什麽不倒呢?"凌烈说著,又拍出第二掌、第三掌......直到树干上留下斑斑血痕,他还不肯停手。
"够了!"练无伤忍无可忍,抢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但见掌心早磨破了皮,血肉模糊。"凌烈,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知道吗?你不只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呀。
"我的武功......被废了?是不是?"尽管心里已经十分明了,可把话说出口,凌烈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去!"凌烈大吼一声,甩开练无伤拉他的手,由於用力太猛,他自己反而承受不住的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见到自己如此没用,凌烈更是悲从中来:"我的武功没了!我是个废人了!我是个废人了!"他发泄似的捶打身旁树干,涕泗横流。
"凌烈......"练无伤很想上去阻止他,可他不敢动,他知道这时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刺激到凌烈敏感的神经,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也可能让这骄傲的少年难以承受。
或许,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凌烈终于停下来,喘着气,狠狠盯著练无伤:"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你才不肯让我下床走动,你怕我发现是不是?"
练无伤不知该说什么。"凌......"
凌烈忽然大笑了起来:"我真蠢,还想著伤好了去报仇,其实,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了!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傻吧?"
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练无伤又急又气:"你怎能这样想?"
"不错,我不该这样想。"凌烈目光柔和下来,"你心肠这麽好,只会心疼我,可怜我。所以你刻意迁就我,精心照顾我,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只有我这不明真相的傻瓜还在做美梦,以为你肯接受我了。哈哈,真好笑!我都是个废人了,还有什麽脸想这样的好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给你什麽幸福?凌烈,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自顾不暇了还在痴心妄想!真好笑,哈哈,哈哈!"
"啪!"一声响,打碎了凌烈的笑声。 他捂著发痛的脸颊,惊奇的看著一脸冷厉的练无伤。
练无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凌烈,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不会劝慰人,而且事已至此,再怎麽劝慰也於事无补。可我不许你这样自暴自弃!你要知道,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始终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始终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凌烈慢慢重复这句话,似在细细咀嚼,他忽然抬起头:"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练无伤吃了一惊:"你疯了么?"
凌烈眼中的一簇火光迅速黯淡下来,喃喃的道:"不错,我是有些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他转过身去。
练无伤还是不放心,但也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你别耽搁太久,不要忘了,还有人在担心你呢。"走了两步,回过头去,见凌烈始终背站着,那背影被苍山翠木一映,更加显得孤独而绝望。
咬了咬牙,快步走树林,隐隐的只听林子里传来恸哭声,每一声都仿佛一柄大锤敲打着他的心,他握紧了拳,指甲狠狠刺入肉里,留下几道血印。
凌烈,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以身相代,可唯独这个......我真的不能!
练无伤的心整整悬到太阳落山,饭菜上桌,凌烈这才推门进来。
他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但目光澄澈,神台清明,精神反而显得好了。练无伤知道,当一个人想通了一件事或者下了一个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澄明的目光,凌烈当真这么快就想通了么?
老猎户不明所以,笑着招呼:"小哥,你回来了,身体恢复得如何?"
练无伤生怕又勾起凌烈的伤心事,忙道:"凌烈,坐下吃饭吧。"
凌烈笑了笑:"老爹费心,我没事了。"
"我就说嘛,这人还是该多动一动,病才好的快。你不知道,下午练相公听说你出去练功,急得脸色都变了,放下药筐就跑,连他好不容易采来的灵芝都顾不得扔在地上,那可是好东西,糟踏了多可惜。"
凌烈看向练无伤,练无伤笑笑;"回头把它吃了,对身子有好处。"
凌烈低头扒了两口饭,忽道:"算了吧,那么名贵的东西,给我吃了也是白糟蹋。"
"凌烈......"
"咳,咳,小哥,你怎能这么说?你生病的这些日子,练相公可费了多大的心血照顾你,就是骨肉之亲也不过如此,你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张猎户先打起抱不平来。他始终弄不清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练无伤的一片拳拳心意,连他这个旁观者也为之动容。
凌烈忽然站起身,倒了杯茶,双手捧起:"无伤,我知道我给你添麻烦,多谢你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我,我先敬你一杯。"
老猎户哈哈一笑:"这才对嘛。练相公,赶快喝了,你是当之无愧。"
练无伤接过茶喝了,心里的疑惑更甚,表现这么好,这么懂事反倒不象凌烈了。
凌烈的好表现一直持续着,安静的吃了晚饭,入睡前又听话地吃了灵芝,然后乖乖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轻轻的鼾声响起,练无伤这才放下心,在他身边躺下。这一阵子着实辛苦,只忙得心力交瘁,一倒下便深深扎进了黑甜乡。所以他不知道,凌烈打鼾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睁着的。
借着月光,凌烈贪婪的凝视练无伤沉静的睡颜,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牢牢印在心里。从有着长长睫毛的眼到端正小巧的鼻梁,每一分都不放过,目光最后停在那温润的双唇上。
长久以来,凌烈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无伤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身边,只要微微一欠身,就能吻到他。梦里那甜美的滋味,常常能让凌烈回味一整天。
现在,这梦竟然成真了,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吻到心爱的无伤,他甚至能闻到从那淡粉色的双唇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
凌烈的头凑了过去,慢慢的,慢慢的,然后......停住。
苦笑,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吻无伤呢?他只是个没用的废人而已!
轻轻的起身,下床,尽量不惊醒身旁的人儿。抱着衣物,留恋的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狠狠心,走了出去。
无伤,我走了。
你醒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可我实在不能留下。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有两个。第一是练好武功,重振昊天门声威......现在已经没有可能了。
第二是一生一世和你长相厮守。这个愿望比起第一个更象是异想天开,可是我始终不肯死心。我总想着只要练好了武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你早晚会是我的。可老天似乎也嫌这愿望太奢侈,把最后一点希望也打碎了。
我本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又没了武功,还能做什么呢?我知道你一定会守在我身边,可我怎么有脸再拖累你?
所以,我走了,没了我这个麻烦的家伙,你只会过得更好......
我走了,你保重!
无伤,我的无伤......
眼泪滑落下来,一滴,两滴,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山路坎坷,让今非昔比的凌烈吃了不少苦头,等到了山下,已是旭日东升。他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便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走。
路上没什么人,偶尔三两个赶路的商客都是行色匆匆。凌烈满腹心事,也不会向旁人多看一眼。
身后传来马蹄声,两匹马很快从他身边过去,凌烈认得那身衣服是降龙堡的家丁所有,也全不在意。他现在已是个普通人,不想再与江湖扯上关系,更不想见到熟人。
哪知那两人却又转了回来,围着凌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小贼,可让咱们找到你了!"
凌烈一怔:"你说什么?"话音未落,身上早被狠狠抽了一马鞭,摔倒在地。
"你们做什么?"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冷不防又挨了一鞭,脸上留下一道血印,火辣辣的痛。
两人见他如此软弱,心生疑惑,一人轻声道:"这小子怎么这样不禁打?难道咱们认错人了?"
另一人道:"装的吧。再试试他。"提起鞭子,夹头夹脑打了下去,
凌烈想去抓住那鞭稍,可哪里抓得住?他护住头,急得大叫:"你们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凌烈!"
那两人嘿嘿冷笑,跳下马来:"爷爷找的就是你这小贼!"一人飞起一脚,将凌烈踹倒在地。另一人则跳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向后一扭。
一阵生痛从手臂蔓延到四肢百骸,凌烈仿佛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尚不知为何自己会遭到这样对待,忍痛道:"我是你们堡主的朋友......"
话音被一个巴掌生生打落。"你还有脸提我家堡主,你这恩将仇报的东西,为何害他性命?"
"什么?"
"你见我们表小姐美貌,就动了色心,勾引不遂,便强行施暴。我家堡主阻止不成,反被你害死。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那人越说越怒,又是"啪啪"两记耳光。
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凌烈却顾不得这些。老堡主死了,长孙茜死了,而众人认定的凶手居然是他!
怪不得,那天无伤提到老堡主去世的消息时神色十分奇怪,原来如此!
他心头暗惊,大声辩解道:"我没做过,我没做过!"
"还敢狡辩!"迎面一脚踢过来,正中凌烈下颌。
凌烈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被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耳朵嗡嗡的响,隐约还能听见交谈声:"真是怪了,这小子忒也不禁打,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管他呢,带回堡里再说。"
有人用力拽他的手臂,凌烈挣扎着,可怎么也挣不脱。
意识渐渐飘离,他终于昏了过去。

你这恶贼,为何加害堡主?
--不,不是我!
你强奸不遂,就杀人灭口!
--我没有!
不要听他狡辩,杀了他!
杀了他!
--走开,不是我做的,放开我!
拼命挥舞双手,想把眼前成千上万的敌人赶走,可却丝毫不起作用。他们狞笑着,一步一步的靠近,千万柄雪亮的钢刀向头顶罩落--
"啊!"
惨叫一声,凌烈翻身坐起。
"你醒了!"
练无伤欣喜的脸庞出现在面前,熟悉而自然。一瞬间,凌烈有种错觉,仿佛他从不曾离开,只是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他怔怔的道:"无伤,我做了一个梦,好多人要杀我,他们冤枉我杀了任老伯。"
多希望这只是梦,可满身的疼痛已经在适时的提醒凌烈,一切不是梦,而是事实!
比噩梦更可怕的事实!
他站起身,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你身上还有伤!" 那两名降龙堡的家丁恨极了凌烈,下手极重,练无伤简直不敢想象若非自己及时赶到,他还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我要去降龙堡,跟他们对质,告诉他们我是冤枉的!"
"回来!"练无伤连忙拉住凌烈。
"放开我,我不能这样被人冤枉!"凌烈几乎是大吼了。
"凌烈,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事发那天晚上,他们声称你杀了堡主后畏罪潜逃,可几天后我却在降龙堡的地牢里发现了你,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何要说谎?"
凌烈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里,手慢慢放松了。
"你明明没杀老堡主,可他的尸身上却留有昊天剑法所创的伤痕!有人说,老堡主在死前叫过你的名字!"
"胡说,我那天在房里睡觉,根本没见过他!"
"不错,凶手不是你,你本可以出来交待清楚,可你偏偏失踪了。你说抓你的人是为了询问宝藏的下落,可你在堡里住了这么久,他们有很多机会下手,为何硬要选在老堡主遇害之时?因为他们想把杀死老堡主的罪名扣在你头上!"
凌烈全身一震。"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抓你,而你是降龙堡的客人,客人失踪了主人不会不闻不问,所以要给你造个合适的失踪理由。"
"若只是要陷害我,他们的代价不是太大了?"盛怒之中,凌烈还是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窍。他目光一凛:"难道......"
"老堡主应该也是他们的目标,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这个问题在练无伤在心里思量很久。到底谁能从这事上得到好处?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不敢肯定。"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一定是降龙堡里的人。你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手放开了,凌烈失了魂一般,喃喃地道:"难道我就连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练无伤柔声安慰:"现在敌暗我明,到处有人在抓你,只好先躲一时,再找机会澄清一切。"
"澄清?怎么澄清?我这个样子,还有机会澄清么?"全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空了,凌烈腿一软,坐倒在地。
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没了武功,没了无伤,我认命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不再乞求,不再奢望,可为何这样也做不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罢,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吧!

十四
"死"这个念头一旦生成,立刻挥之不去。凌烈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现在的处境,当真唯有一死而已。
打定了主意,他反而静下了心,意志依然消沉,却肯乖乖的吃饭睡觉,不再做过激的举动。他越这样,练无伤反而越担心。
这天晚上,凌烈故计重施,趁众人熟睡之时,偷偷溜出茅屋。他盘算好了,这里是深山,只需找处断崖轻轻一跃,干净利落,一了百了,当下一路向山上行去。
这本是未经开垦的荒山,越往上山势越陡峭,凌烈有时甚至要四肢并用才可前进。他功力已失,颇感艰难,脚下一滑,身子向后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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