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下)————墨式辰
墨式辰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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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瞪,咬牙切齿的问他:"死蛇,我又想起来了,若是一开始我们直接飞过去岂不更简单?!"
九真先是摇头,然后无辜的微笑:"凌霄,你想啊,直接飞过去的话,就不能带你看海了,喏,刚才的景色你也喜欢不是么?!"
总之,又是他有理。
凌霄彻底的气结。
小事变大,大事变杂,他怎么就忘了某蛇的处世经呢?!
才想着,那蛇伸手抱紧了他腾空而起,凌霄垂头下望,茫茫沧海都在脚下化成一片玄冥之色。一路凌云驾雾,袍袖鼓动衣摆暗动,弹指间,他来不及回味,人在半空中匆匆降落。
随着九真穿过迷雾,双脚终于落在坚实的泥土上时,凌霄举目四望,惊得瞠目结舌。
果然是仙家所在!
这岛上仙雾缭绕泉水叮咚,上有参天古木,下有斗艳奇花,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凌霄想到少年时读过的那些描写仙境的文章,此刻看来,万般词藻在它面前也全部黯然失色。
仙人、仙境、仙物、仙药......
以前远在天边的传说,现在竟都成了近在眼前的东西。
触手可及!
他心中热血澎湃,又怕被那蛇嘲笑没见识,于是面子上还是装出一幅波澜不惊。眼神环视一周,这才矮下身子,手指摸索着身边一株淡青色的丑草,欲擒故纵的说:"这种草看起来好丑,和周围的景色完全不搭配啊。"
"我也那么觉得。"九真一声闷笑,毫无心计的甩了甩尾巴,"哎哎,就该让天下的凡人都看看这丑草,传说中能让人跃地三尺的蹑空草长成这种狰狞的样子,相信没人敢吃了。"
"蹑、空、草......"凌霄一愣。
"怎么了?"
"啊,不,不,不,没什么......"
凌霄嘴上那么说着,趁着九真一个不注意,仍然偷偷摘了一株蹑空草放在怀中。那蛇有八千年的修行可以不在乎这些仙物,但他这样普通的凡人却不能不在乎,对他来说,这样难求的仙草岂能错过?
九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凌霄的这番口是心非的动作,他正专心做他的事情。以身体为轴,尾巴尖迅速的画了一个圆圈,双手轻动,有八滴水珠从手掌中飞溅而起,分别落在圆圈的八个方位。
"你这是......"
"嘘......"九真做了个噤声手势。手印一转,须臾间,八滴水珠中有七滴消失不见,唯独正北方位的豁然而起,在天空中盘旋不停。
九真拍拍手:"好了!算出来了!"
"算出来什么?"
"这是专门用来问卜的八方卦,照卦上显示,正北方向有强烈的仙气。"说着,一拉凌霄的手,"到不知是风、火之中的哪一只,走,走,我们这就过去瞧瞧!"
一人一妖手挽着手向北行去,穿过密密麻麻的各式仙台楼阁,在雾气氤氲中拂花分柳,渐渐听到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仙乐飘飘而来。
有人在叽叽喳喳的交谈。
--"你方才的音调取高了。"
--"明明是你的箫吹漏了音,却来怪我!"
--"你这白痴!要不是你取高了音,我怎么会漏了音!"
--"你看看,你看看,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漏了音了吧?"
--"混帐!混帐!混帐!"
--"我说,别那么骂自己啊,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你!"
--"好了,二位不要吵了......"
--"管你什么事!"
--"给我住嘴!"
--"呜......"
九真和凌霄面面相觑。
九真伸指凌空画了一个长圆,那圆中灵光一闪,显现出声音来源处的景物来。
只见一座小小的亭子,一方小小的桌子,一顶小小的香炉,无数小小的乐器。有三个巴掌大小的人站在香炉旁。这三个人俱是怪模怪样,一个头带红冠摆弄玉箫,一个浑身雪白正在劝架;最后一个抱着古琴,龇牙咧嘴最是恐怖,膀大腰圆,身着大红袍,脸上没有五官,可说话的速度极快,声音又大,凌霄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一旁的九真却笑了,不屑一顾:"我还以为是风火中的一个呢,没想到不过是些小喽罗。"
"小喽罗?"
"你看......"九真一一指点:"红冠的是七十年的朱果,白衣的是天然生成的水银,至于那个没五官的......哈哈......不过是长得像人的肉芝!"
"--谁!"
不等凌霄接话,那边的三只小仙物已经警觉。
"是谁擅闯仙岛,道破我等真身!" 肉芝大声喝问。
三小仙中属水银性格最为胆小,发觉了外人后立刻躲到朱果的身后,又忍不住好奇,一双银白的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九真哈哈大笑,英气飒爽的一摆云袖,媚笑盈盈间游身而出。
在他身后的凌霄暗地琢磨,从这蛇之前的种种所作所为看来,他不能不怀疑这蛇多半为了举止潇洒曾经特意学过林下之风。
这蛇却不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对着问话的三只小仙物眉头一挑,傲慢非常:"是我!你要如何?"
"玄九真......"
水银一眼望到他额头的猩红,顿时大惊失色。
"你是......一千五百年前伤了无数天兵天将私逃下界的天蛇--玄九真?!"
"看来我很有名?"九真摸摸自己的脸。
凌霄瞄了他一眼:"嗯?有名?私逃下界?!你是臭名远扬吧?"
"......"九真塌下了嘴角,眼睛一瞪。这死人!夸他两句会死不成!
相比水银的瑟瑟,那肉芝到面无惧色,白了那边斗嘴的两人一眼:"什么玄九真?!说到底当年不过也是一条凡间的蛇,现在又堕入妖道,连我们都不如......"
"切......我还不屑当神仙呢!"九真嗤之以鼻,"当神仙有什么好!上下等级森严,一边捧着玉帝的臭脚一边看不起下层的妖怪,还要时时刻刻想着不能越矩,看看你们这副模样,明明是天地造化的仙物,想来也不过是给人当乐工使......"
一句话说的肉芝怒发冲冠。
他本是天地灵物,脱身于太岁的身体,奈何在这炎岛只上,有着更为强大的风火二兽,让他不得不俯首称臣,作起下贱的乐伶来。但他天生自负,最恨别人说他是乐工,此时被九真一语切中要害,不禁狠意暗涌。
只因为他是长的像人的灵芝,双腿还连在生长他的桌子上,否则立刻会起的跳起脚来。
肉芝愤愤,一条毒舌道破天机:"你呢?!不是你不想作神仙,而是你被玉帝开除了神阶不能作!明明好好的天蛇不当,反倒恬不知耻的爱上自己,真是自取其辱。上天好心将你拆成两个,让你佛性转世轮回重登极乐,你这妖怪心里不平,却要勾引佛性,让他随你一起堕落。玄,九,真,你明明是在嫉妒佛性的造化!"
这番话说正戳在凌霄的不能逾越的心结上。
他是佛性,慈悲为怀;他是妖性,率性而为。凌霄清楚的记得,之前因为性格和认知的差异,两人之间一次次不断的产生分歧。半年以来,虽然九真在他心中的位置一点点重要起来,但得到成仙却仍然是他二十多年来不曾改变的愿望。
即使知道那肉芝的话是在挑拨离间,他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的望了九真一眼;却见这蛇因为他这一眼而怒气上脑,暗磨毒牙,脸色狰狞起来。
凌霄才倏然发现,原来,患鬼的事并非独他没有忘,那蛇的心里也一同留下的阴影猜疑。
忽然,九真尾巴一甩,破空而出,扫向桌子上的三仙物。
朱果立刻化成青烟,水银变成液体,两只仙物纷纷拿出自己的本领逃命而去。唯有那生在桌子上的肉芝,因为腿脚与桌子相连,不能动弹,活生生被九真的尾巴扫断了根茎,掉下桌来。
九真游身上前,捏住渐渐断气的肉芝,残忍的微笑:"就算我再落魄也比你任人宰割的好!祸从口出,这次让你学了个乖!"
他把手中肉芝一转,送到凌霄面前,断裂的根茎有白色的液体沿着九真的手指一点点流出来。
死亡的色彩。
"你......这是......?"
凌霄被他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
初时看这肉芝发声觉得奇怪,现在这肉芝死了,尸体完全是一幅绛色芝草模样,他更觉得浑身不自在。
九真偏头看他,眼角含媚:"这肉芝生成人形,乃是灵芝中的仙家极品,必须是海外仙岛才有,人间更是难求。吃了它,可以延年益寿的。"
"吃......了它?!"凌霄一愣,"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九真在正火头上,懒得废话,攥着肉芝就要往凌霄嘴里塞。
鲜血的味道刺鼻而入,凌霄一惊,刚忙双手推开了九真的手。
怀里虽然揣着偷偷采摘的蹑空草,可那毕竟是草!眼前这肉芝却不同,会说话,有思想,不曾害人,完完全全是生灵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恨的下心去吃了它!
"......你让我吃了一个神仙?!"
"只是仙草而已吧......你们修道不是讲究服茸练气么?"九真皱皱眉头,"再说,它已经死了啊。"
"九真,别那么说,它是你弄死的。"
"可它活该!"
"九真......"
"它那样乱嚼舌根,不把它碎尸万段就是便宜了。"
凌霄抬头望他,那从肉芝说出他们关系开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感一点点浮出水面:"......九真,我知道这话不该问,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能不问,你这样报复它,是不是在心虚?"
"心虚......?"
"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九真捏着肉芝的手骤然收紧,多嘴的灵芝尸体在他掌中支离破碎,胸口万般柔情都成愤怒。
他瞪着他。
眼中千言万语。
--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要怀疑他!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九真磨了磨毒牙,俯身上前,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另一半,像要把双方骨血融合。
"九真......"
"你该知道,我不喜欢玩笑。"
凌霄任凭他在怀中撒娇,满口苦涩。
"......是啊,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是谁在天花乱坠?究竟又有谁能在这个冷笑话中羽化超脱?
凌霄说不好。
他既学不会完全的相信他,也不愿意伤他的心。
林中雾气忽明忽暗,仙风袅袅。
他和他明明是彼此依靠,却有人煞风景的冷笑。
有个洪亮的嗓音说:"我道是谁!不过是私逃下界的小小的蛇妖!"声音到处,一阵热浪翻滚奔腾。
九真和凌霄被热浪一激,同时抬头,不远处一道火红的身子刹那闯入眼帘。
那人红眸红发,身子不高,年龄不大,似乎不过十三岁的年华。只是他眉毛高挑,额头一领红巾,潇洒非常,整个人是一种涌动的少年人的猖狂之态。
九真看到他,顿时放开凌霄,双手一拍,大笑出声:"火光兽,又名火光鼠,此番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是妖态肆意,一个是烈火炼就,同样的火爆脾气,一经对上,全都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骨。
凌霄担忧的望着九真。
这蛇冲他一笑,手指在他额头一点,一股纯净的水汽包围了他的身体。
他听他耐心嘱咐:"这火光兽火力霸道,我用玄阴之水替你卸去火性,一会儿,你要小心!"体贴非常。
凌霄心中一痛,想到自己方才的猜疑,不禁升起一丝羞愧。
还不及他细想,手腕突然一紧,九真攥住他的手,后跃三尺。凌霄抬头望去,三束火光在他的视线中直直落下,他们刚刚站的地方瞬间变成一座火海。
火焰中,火光兽仰头大笑。
凌霄感觉九真拉着他手腕的手紧了一紧,那蛇广袖一挥,砰然间一道水墙向火光兽压去。九真也在笑:"你是火,我是水,不妨看看到底谁更强!"手中一闪,丈八蛇矛凭空而出。
他手掌一推,将凌霄推开他的身边,身子随之一纵,长矛挟着去势,分开火光兽的天火,
带着浓浓水汽向烈火处扑去。
火光兽手中成焰,一道长长的火鞭从手掌中甩了开来,和九真的蛇矛纠缠做一团。在九真的身后,是一片水雾,在火光兽的背后形成浓重火壁,两种兵器交接处,蒸气嗤嗤作响,蒸的二人发丝狂舞、衣裳鼓动。
林鸟惊飞,虫豸逃窜。
战圈外的凌霄只觉一阵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火气所到之处,那些玉树琼枝瞬间枯萎成碳。他掏出玄水之符,方想助九真一臂之力,却不想那符咒一离他手,立刻化作灰烬。凌霄大惊,才知道若不是九真早早为了他下了水障,那些天火之气只怕早将他这凡人烧的连骨灰都找不到了。
凌霄狠狠攥住双手。
他的法术是如此无力,只因在这蛇妖和火光兽面前,他不过是一个凡人。
猛然想到过去。初见时自己的落败,被雄黄所困的九真,面对患鬼无计可施终被那蛇用最残忍的方法摆平,还有雷劫后奄奄一息的玄九真......
事情很多,一件件都摆在他面前。
他幡然醒悟,此中种种,都是不过是因为他力量的渺小。
望着激斗中的两团水火之气,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渴望过力量。
竟有自他修道以来的从未出现的狂性在涌动。
有一双柔软的手在热浪轻轻握住他的手,一点的冰、一点的暖,瞬间将他心头的狂傲压制了下去。
凌霄一震,警戒的转头望去。
这一望,他瞬间呆愣在场。
来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头白发,眉眼清秀含笑,青衣垂地,一举一动有一股从骨血中慢慢涌出来的淡定。
连那双握住他手的手都是十指纤细均匀,像是上好的和田美玉雕成的一样。
他冲他一笑,眉梢眼角如江南春慢。
这般姿容实在是绝代风华。
不过只是那么浅浅一笑,如果问凌霄神仙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一定会回答,在他的心中神仙就是眼前这位公子的模样。
"你......你是......?"
凌霄惊慌失措。
白发人的指尖轻轻点上他的嘴唇,终于说话:"别怕。"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有点低沉,让凌霄想到风过松林留下的天籁。
他又说:"别怕,跟我来......"
"可是......"
"你跟我来就是了。"白发人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拽,一路潜行,眼看已渐渐将他拉离那一片水火交戈之地,凌霄手腕一沉,才停下步子。
"你要干什么?"他问。
白发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是来抢火光兽内丹的对吧?"
一个"抢"字,凌霄被他问的尴尬:"对......对啊。"
白发人体谅的笑笑,伸手轻拍凌霄的肩膀:"你不必自责,玄九真为你抛弃天蛇胆,的确是痴情可嘉,所以你们来抢火光兽内丹,于情于礼也无可非议。"
"你知道?"
"我是神仙,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
听到他的话,凌霄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那人不解。
"不,不,我只是想到,九真那条蛇也常用这口气说话呢......"
"原来如此,"白发仙人如释重负,"他当年是天蛇之神,能掐会算那是自然。"
凌霄点点头,抬眼望向此消彼长的水火之战:"那,你说,九真会赢么?"
"......不好说。"
"不好说?"
"玄九真纵有八千年的修为,但身体被分成两份,又失了蛇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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