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上)————墨式辰
墨式辰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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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苦了那条蛇,由于怕被人类发现,不敢随意做法避雨,又不敢化成半人身,只能任这斜风细雨无情吹打。蛇的身体阴冷天成,被冻得不成了,九真索性逃进一家人的屋子里,趁着主人家不防备,一口叼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煮鸡蛋。
囫囵下肚,身体才有了些许热度,九真舒服的抻抻身体,打了个哈欠。再抬头,那人类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离开了他,他失去了他,他弄丢了他,他和他不能在一起了。
九真茫然间抬头望天,天上细雨霏霏,混沌一片,看不清时空的尽头。
寒意一点点袭上他的身体。
阿嚏~~~~~~~~~~~
九真吸吸鼻子,对不远处一只幸灾乐祸的兔子露出威胁的毒牙。
那兔子用后腿扒扒耳朵,心理斗争了一番,最终伸出一只前爪指了指九真的身后。
雨在那一瞬消失。
或者说,落在九真身上的雨在那一瞬消失。
九真傻傻的回头。
那人悄无声息的半跪在他身后,脸上是淡淡清清的微笑,而那漂亮的紫竹油伞正罩在他蜿蜒盘旋的蛇躯上。
伞外,雨落如花。
"......你身上会淋到雨的。"
平日的伶牙俐齿似乎都化作了虚妄,九真酝酿了半天,终于只说了这一句。
凌霄摸着他冰冷的蛇头,叹了口气:"冷么?"
"......冷。"
人类轻轻伸出手来,把他抱入怀中。
"学个教训,幸亏是春天,要是冬天怎么办?!"
"哦......"蛇眼偷瞄凌霄,"你不生气么?"
凌霄莞尔,那表情那眉眼怎么看怎么有点坏怀的:"你以为我真傻到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啊?"
九真绝倒。
又叫嚣:"你们人类果然一个个都是骗子!骗子啊骗子!"
凌霄笑笑,出奇的并没有生气。
九真大惊,妖性发作干脆得寸进尺,口里念动咒语,他在凌霄的怀抱里化成半人。没有什么比蛇更善于缠绵悱恻的生物了,头颈交缠在他的肩膀,手臂环住他的身体,他懒散惬意的汲取着他的温暖。
凌霄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怜惜的将这蛇横抱在怀。
一把油伞罩住两个人。
传说中,同打一把伞的恋人会获得幸福。
这幸福的代价就是--从这天起,某蛇的苦修强度又被增加了一倍。
这般压迫和反压迫,抗争和反抗争,天相当配合的渐渐热了起来。村子里薰香割艾,有热心的姑娘送了粽子菖蒲给凌霄。他浅笑盈盈,一路大大方方的拎回,沿途多少妖怪看的直咂嘴,替他们可怜的大王无限默哀。
果不其然,那蛇远远的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粽子、菖蒲、龙舟、端午,还有......雄黄酒。
想到就想哭。
正要往房梁上钻,却被那人类一把拉住了尾巴,硬生生拽到怀里。
九真大感郁闷,难到自己这妖怪作的真太失败了?遥想初见时的恨之入骨,这人类最近倒是越发胆大,甚至大有骑到自己头上的可能了。
"端阳节,我想去看龙舟。"凌霄摸摸九真的蛇头。
"山上哪里来的龙舟啊?!"九真打了个哈欠。
"看龙舟当然要去秭归啊。"
"啥?!秭归?!"九真心头警铃大作。
"我知道你有缩地成寸日行千里的法术。"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去?!"
"没错。"
九真听到回答,顿时傻了眼。
"哦!不~~~~~~~~~!!!!"
"去吧......"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外面的雄黄太多了......"在凌霄的怀中,九真拼命扭动着身体。
"九真......"
"干什么?"九真一阵发寒。
凌霄微笑着捏住九真的七寸:"你不是说过只要是我的愿望你都会帮我实现么?"
"...................................."
作茧自缚。
泪。
所谓服务周到,九真觉得再没有比自己做得更好的了。
一阵法术过后,他正变成一条小蛇躺在凌霄的衣袍里,而那人类则站在汨罗江边,看着祭奠屈子的仪式,身上挂着驱邪香囊,嘴里吃的是正宗断江嘉兴粽。
粽子有豆沙、鲜肉、火腿、蛋黄等等馅茸,用糯米制成,又用芦苇叶包裹,端的是又香又甜又糯。一粽四角,最后外围系上五色彩丝,取五行兼备保人安康之意。
九真用自己的尾巴抹抹眼泪,他明明出生的比那想不开跳江的大夫早了很多年,都没见有人来祭拜,这一个区区的小人类,竟得到天下人尊敬,更加和驱五毒、饮雄黄联系起来。
想到雄黄酒,九真打了一个彻骨寒颤。
负责祭祀的乡长穿了大儒服饰,敬过美酒三杯,口里高声唱到:"逝者屈子兮,佩香草而曳霓裳,思楚国之忧患兮,哀天下而悲国殇......山又莽莽,水又荡荡,何日清明而得安康!"
九真听的哈欠连连,凌霄衣内轻软,终于头枕他光滑的肌肤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黑水暗,漫天星灿如花。
他正睡在汨罗江畔,那人类坐在他身边,深深的望着他。
"醒了?"
"醒了......"九真说的有点心虚。
"睡的好么?"
"还......还不错啦......"
"我等了你半天,酒菜都快凉了。"
酒--菜?!
九真猛地一阵冷汗。
凌霄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放心,不会有雄黄的。难得出来玩一次,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了。"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吃食,又笑:"你这懒蛇,在我怀里睡的舒服,我去买吃的,想必你也不知道了。"
粗瓷大碗,清粥小菜,再加上一坛杜康美酒。
九真将信将疑的凑到凌霄身边的食物边闻了一闻,才定下心来。
凌霄却已将酒菜铺开:"九真,我们学着古人花前月下吧......"
花前月下?
天上有小小的新月到是没错,可如此月亮不能赏不能玩,再加上这汨罗江畔水声滔滔没见半朵花。哪来的花前月下?
一转头,只见凌霄正嘴角含笑的望着自己。
九真瞬间冷的连鳞片都竖了起来。
"九真......"
"......"
认命地叹了口气,他摇身一变,借着夜间天地灵气,化成全人之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在凌霄万分温柔的目光中,他听天由命,双手拇指食指相连成环,放在唇边,对这天上新月一吹,那月瞬间变成一轮皎皎圆月。
"不错,不错,"凌霄心驰神往,"还有花......"
九真眉梢一跳,扁着嘴角,甩了甩袖子,一片翠绿围绕着两人冉冉升起,抽枝、长叶、含苞、盛开......月下风中,是一片开的如火如荼的菊。
"结庐在人社,而无车马喧。"凌霄笑着点头,"九真你果然是条有品位的蛇。"
"什么叫有品位的蛇......"九真嘟哝。
凌霄忍笑,持着酒壶为他添上酒,却见这蛇对着酒杯皱起了眉头:"怎么了?有心事?"
"不......那个......"
"嗯?"
这蛇接过酒,只见盈盈一碗倒映着星光月色,清香馥郁,如女子勾人的眼神、嘴角的脂粉一般,明知是魔是难是劫,也忍不住让人想一亲芳泽。
"其实,那个,我怕我会醉......"
"醉?"
凌霄睁大了眼睛。
九真尴尬的叹息:"我以前是修佛参禅的,戒淫戒色戒荤戒酒......"
凌霄一愣,忍不住微笑:"......这个......我实在有点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你不许生气。"
"快说!"
"......秃驴......>o<"
"牛鼻子!= =+"
九真愤愤磨牙。
凌霄却已经把酒杯送到他的面前,一双淡淡如水的眸子脉脉的注视着这蛇。九真望望他,又望望这酒,说不清究竟是抵不住哪一个的诱惑,终于浅尝了一口。这一口,甜、酸、辣、苦、涩,五味俱全,统统溶化在九真的齿上舌尖,浑噩如人世,让人欲罢不能,让人不自觉的心动。
红晕瞬间上脸。
凌霄笑着望他:"你酒量很小啊......"
"你有意见么?"
"不,不,我哪里敢有意见?"
"哼......"
不过......"凌霄微笑的抿酒,"原来,那次你半截逃跑是因为一向戒色......"
"你有什么意见?!"九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死鸭子嘴硬,"哼!自然不比你们修道的荤素不忌,还要练什么颠鸾倒凤的房中术!"
"九真,你在吃醋么?""
"对对对对!!!"九真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跟这人斗口多半是自己输,脖子一梗,索性破罐破摔,"我吃了满满一水缸子的陈年老醋!"
"......扑哧......哈哈哈哈......"
凌霄放下酒碗,笑得跌倒在地,形象尽毁。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月色正浓夜色正酣。
九真的脸上挂满了淡淡的绯红,整个人逐渐变得迷迷糊糊,一双眼睛更如含了春水的小潭,目光缱绻,将要滴出水来。
他小口抿酒,酒味在口中弥散,情难自制的叨叨:"真幸福啊~~~怪不得每次王母设宴,总要给那些神仙准备美酒......"
凌霄听的一呆,他自由修习求仙之书,此刻听九真念起神仙岁月,再难忍住心中的憧憬:"我们作神仙很久么?"
九真哪里知他心思,干脆摇头晃脑的反问:"五千年,你说久不久?"
五千年?
凌霄抿了抿嘴角。茫然无奈苦涩,百味交杂莫名涌入心间,他茫然抬头,望着明月皎皎连声叹息:"可惜,这五千年的时光我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因为全部记忆都留在我身上。"九真偏着脑袋,酒力渐渐上头,身子开始发软。恍惚惚间听那个人类在他耳边轻声喟叹。
"对,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哎!哎!你自己到人世转世轮回,留我一个人苦守三千年!到还真是负心薄幸!"
凌霄被他说的脸色一白,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清不楚的神仙生活,实实在在的想到九真三千年痴恋,心中瞬间涌起无限自责,勉强笑出声来:"对不起......"
九真见他的样子,却在暗暗偷笑,将一双手臂环在他的肩头,轻声问:"你是不是欠骂啊?"
"啊?............"
九真挑着眉,一本正经的说:"你若是欠骂啊,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什么对不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见谁没事自己对自己说对不起?!"他忽然将他一双淡黄的眼对准凌霄的眼,左看看又看看,又吹了一口气,傻傻的笑:"凌霄,我发现,你睫毛好长啊......"
"你这笨蛇!"凌霄在他的脑上弹了一下。
"坏人!"九真捂着脑袋,狠狠的不平。人家说一物降一物果然是真的,一向只有他弹那些妖怪脑蹦儿的份儿,何曾想风水流转,今儿个居然转到他的头上来了。若是自己那些混蛋手下,到可以把它们吊起来好好教训一番,可这人,可这人......哎,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啊!
忿忿间,却见这人垂下眸子,一双眼睛犹如春水破冰,一点点掀起水波涟漪,轻声在他额头上吐息:"疼么?"
九真不禁轻轻一颤,眼珠子上转,只见那人淡红色的嘴唇,忽然想到上次那未尽的情爱,瞬间心中把各种龌龊的念头转了个遍,耳根子一热,忍不住唾弃自己。明明想要,偏偏就是拉不下那个脸子来,作妖怪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去撞豆腐了,泪。
那人却伸手来抬起他的下巴。
九真心头一阵狂跳,渴望又忍不住害羞,肚子里早将把"色即是空"当启蒙教育教导他的佛祖骂了个遍。
那人轻轻的说:"九真乖乖,真难得见你这样可爱的宠物。"
可爱的......宠物。
九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双手一推,狠狠把这个人类推倒在花丛中,他面部扭曲的瞪视他:"难道我不漂亮么?"
"漂亮啊。"凌霄狼狈的爬起来身来,含笑而答,"眼是情的眸,心是欲的种。九真,你的确是我见过最美的,那个,妖怪......当然,你的睫毛也很长。"
"那你还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啊。"
"你把我当宠物不是嫌弃我是什么!"
"难道你要我把你当成妖怪,收了你锁在那些镇妖的塔里井下?"
"凌霄!你!好好好!"
九真吃了一个憋,明白他故意偷换概念,心中恨恨,直起身来,手指一点凌霄的胸口:"看我不开了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狼心狗肺!"
凌霄笑了一笑:"好啊。"
九真被他笑的一愣,立刻磨着毒牙威胁:"我可不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凌霄的右手轻轻抬起,握住九真指向他胸口的那只手,淡淡的注视着九真的妖瞳,"人生四苦,求不得最苦,九真,你知么?我心里苦啊......"
九真默然,定定的望着凌霄的眼,这人不再笑了,淡淡的眉梢眼角竟透出一丝丝伤怀。忽然忆起武当山的那日,这人飞天的师傅抽出被他拉在手里的衣角对他说着"从今后,凌霄再不是我武当传人"时,怕是当真伤了他的心吧。那时他率性而为,一味争夺他,却始终不懂体谅他。
"你喝多了......"
月下清风吹过,九真撇撇嘴角,在自责中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指尖冰冷,慢慢划开凌霄的手,在凌霄来不及诧异时,花瓣飞舞,已经花了他的眼。九真全身拥抱住他,一字一定:"你说的对,人世四苦,我才想到,那些分开的日子里,你也一定有你说不得的伤心处......"
心中柔情被他勾起,凌霄怜惜的伸手摸了摸九真倾泻了自己一身的头发,柔软的绿鬓青丝清清冷冷的,如同轻烟,一根根流过他的指尖。
"在与你分离的那段时间里,我确实也有很多伤心的事情。"
"说来给我听听吧。"
"我生在穷乡,是被当成怪物的养大的,幸好那些日子里村子里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否则定要拿我去祭天的。"
"是你师傅救了你?"
"对啊。我跟了师傅,学那些修身养性的东西,可是小时候就根深蒂固的恨读再多的书也忘不了!十五岁我师成,终于怀着报仇的心一个人偷偷的跑去出生的村子。"
"然后呢?如何?"
"我到了那里才发现村里所有的人都死了,是瘟疫。一场瘟疫后,留下来的只有连绵起伏的坟冢。"
"因果报应,他们当年如此对你,你又何必悲哀?!"
"我只是在后悔当年的无知,我不该恨,在我憎恨的同时,那些唯一有血缘的亲人已静悄悄的消失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就是生命。"
"......后来呢?"
"十八岁那年,我去东北办事,回程时打劫了一户富人,偷了些成型的人参,打算泡个十年药酒给师傅滋补身体。"凌霄叹了口气,"如今药酒还在武当山,只是此生再没有机会拿给师傅了......"
--没的便宜了武当山那些臭道士。
九真很自然的在心里接了下句,却又轻轻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这个人类抚摸他头发的手。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早一点找到这个分身,而不是让他在尘世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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