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行有口难言:分明是领了皇上口喻而来,却被刘国富一刀杀了,现在死无对证。韩惊颢一口咬定他们是擅闯,皇上也绝不能为了一个禁军头领得罪了大将军,钱统领算是白死了。恐怕......自己再待下去也是一般下场!想到这里,冷汗淋漓。赶忙低头道:"卑职......卑职知道了!"
韩惊颢又是一笑:"马统领忠心保护皇上就是大功了,本将又怎能烦劳皇上身边的人?刘副将出手也是不得已。来人!取二百两银子给钱统领家人送去,好生安葬。"
马千行听的一楞,随即想到:自己在已经当了五年副统领,一直受姓钱的压制。现在他死了,正是自己出头的机会啊!想到这里忙应道:"谢大将军宽宏,卑职一定谨记大将军教诲!卑职告辞!"
目送马千行等人远去,韩惊颢眼中露出一丝讽笑:皇帝等不急要把江山易主么?转身一看,院子里不仅有自己的亲兵,还有韩老夫人带了几个丫头。几个女流见到这杀人的场面,早已吓的面如土色,又不敢离开。
韩惊颢走上前道:"老夫人可是要安排奴仆么?"
韩老夫人道:"不错。大将军身边都是男人,不懂服侍,所以我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大将军随身伺候。"
韩惊颢道:"老夫人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不是什么娇贵的少爷。不用那些了。从今天起,以中墙为界,老夫人把所有家眷都带到西院去住。东院的一切自有我的手下打理,不劳您费心了。"
韩老夫人昨天见他推辞,还未死心。今天见了这阵势哪还敢多言。只得带了几个丫头收拾东西去了。那几个丫头本是伶俐的,模样也好。原本见韩惊颢年轻风流,也存了些私念,待见到人头落地时早吓的魂飞魄散,就算韩老夫人要留她们服侍,她们也是不敢答应了。
这一折腾,早朝时间也过了。韩惊颢道:"给我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刘国富道:"进宫?"z
韩惊颢笑道:"是啊。进宫‘请罪'。"
刘国富满腹疑惑,还是照他吩咐准备了。
不过韩惊颢没想到的是,在宫门口他就被拦下了。说明来意之后,皇帝身边的董公公回话说:"大将军一路辛苦,需要好好休息。朝中若无大事,便不来上朝也使得。至于禁军统领,是他卤莽在先,与大将军毫无关系。"这样明显的疏远,韩惊颢却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听得如此就回府了。
一上午都在书房消磨度过,中午时候刘国富匆匆赶回来,把今天早朝上各臣子和皇帝的言行都一一汇报了,包括皇帝在后宫的诸事也毫无遗漏。
韩惊颢听过以后沉思片刻:"看起来皇帝不是做的太明显,而是因为惧怕才免我上朝的。"
刘国富道:"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太子那里到是有些奇怪。"y
韩惊颢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刘国富道:"太子对国事民事还是比较尽心的,这些年也是因为他的干预,皇帝才没出什么大差池。不过最近太子经常出宫,到城西一个叫‘临风小筑'的宅子去。那里住了一个少年,叫白辰祈。据查是崔尚书的远房侄子,来此小住,为皇子们作为伴读准备的。来都城已有半月多了。"
"伴读?"韩惊颢冷笑一声,皇子们年长的已经成年,年幼的尚在襁褓,伴什么读?定是崔尚书给皇帝寻的男宠,不料被太子也看上了,所以藏在别馆私会。
刘国富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我原也以为他不过是个男宠,可是事实并非这么简单。"
韩惊颢道:"哦?还有什么曲折?"b
刘国富皱眉道:"那里......水军进不去。"
韩惊颢也是一楞:"是么?水军也进不去。恐怕那里果然不简单啊。"
刘国富道:"要不我再多派些人去。"
韩惊颢摆摆手:"不必,我们亲自去。"
第三章
天气回暖,万物复苏。闲在府中的大将军似乎真的无所事事,整天出城跑马打猎。这一天刚到城外,突然天就变了。雷声隆隆,大雨倾盆。一行人措手不及,只好又退回来。眼见雨越下越大,离府邸还远。刘国富上前道:"将军,不如我们找个人家先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韩惊颢见大家都淋的落汤鸡似的,就点头答应了。一行人进了小巷,刘国富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大门前。韩惊颢抬头看去,门匾上写的正是"临风小筑"。
刘国富拍了几下大门,高喊道:"有人吗?"少倾,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个白发老翁打了把青油纸伞探出身子张望:"什么人叫门那?"
刘国富陪着笑上前道:"老人家,我们家公子出城游玩,不料遇到大雨,想借贵府暂避一时,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翁便向他们看了一看,韩惊颢向他点头微笑。老翁道:"这样大的雨,诸位别淋坏身子。先进来吧。"g
向老翁道过谢,众人就跟他进了大门。这院子外面看没什么玄机,里面却让人大为意外。整个大院竟然是一个小湖,湖心才有几处楼阁。从这回廊里看去,并无桥梁相连,只有小船摆渡。难怪这里无法窥探。不过建这个院子耗费恐怕远非常人可想,这里的主人,也决不会是个普通的男宠吧。
少倾,只见两个青衣小童驾着一只小巧的画舫撑到回廊前齐齐施礼道:"我家公子请大将军入内一叙,大将军请上船。"
刘国富脸色微变,韩惊颢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叨扰了。"轻轻一跃,落在船头。
"将军!"刘国富赶上一步,老翁拉住他道:"这位公子不如先到小人那里换换衣服喝杯茶,大将军一会便回来了。"
韩惊颢回头道:"不用担心,在这等我吧。"一个小童打起帘子,韩惊颢随他走入船舱。另一个将船一撑,船身微动,已经驶向湖心的楼阁。刘国富只好作罢。
船舱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只大木桶,里面多半桶水正冒着热气。旁边小桌上放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对于一个刚从大雨中走过来,浑身湿透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招待。韩惊颢很快就脱下湿衣裳,跨入木桶。热气从每一个毛孔浸入,散发到四肢百骸,韩惊颢舒服的微微闭上了眼睛。小童提着大铜壶往木桶里又添些热水,然后拿起搓布在他背上轻揉起来。韩惊颢全身都放松下来,他就像在自己家里沐浴一样悠然自得。
少倾,从木桶里站起来时疲惫一扫而空。擦干身子,拿起桌上的衣裳。那并不是上好的丝绸,而是细棉布。韩惊颢微笑起来,爽快的穿戴整齐。他并不喜欢丝绸那种滑腻的触感,只有微糙棉布的摩擦在干净的皮肤上才是他喜欢的感觉。这个人真的很不一般。尽管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更加警惕。
船身微荡,已经靠岸。两个小童一个前面引路,一个后面撑伞。几个转折已经来到一间小巧的花厅。已经入春许久,这门上依然挂着厚重的锦帘,似乎主人特别畏寒。两个小童打起帘子送韩惊颢进去,就默默退下了。
刚入得屋里,一股绵绵的暖香沁入鼻端,让人浑身都透出懒洋洋的感觉。韩惊颢目光一瞥,只见对面锦塌上卧着一个少年。他整个身子都裹在厚重的貂裘之中,脸上却还是一片苍白,似乎大病未愈的样子。两个紫衣丫头在他身边侍侯,一个锤腿,一个捧着茶盅跪在塌前。
那少年看见韩惊颢进来,微微撑起身子,轻声道:"贵客驾临,未曾远迎,还请韩大将军恕罪。"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小溪流过山涧。
韩惊颢露齿一笑:"是我冒昧打扰,请公子见谅才是。"
少年似乎被他的笑容眩惑,脸上微微泛起红潮,纯亮的眸子没有丝毫渣滓,目光柔软的像缎子一样。"我姓白,名叫辰祈。将军不嫌弃就唤我辰祈好了。"天籁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韩惊颢也不由的心中一叹: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儿,我见尤怜,难怪素有贤名的太子也会为之倾倒。
他仍然微笑着:"辰祈,你也不必客气,叫我惊颢就是。"
"惊颢......惊颢......"白辰祈轻声念着,目中隐隐有水波荡漾:"早就听得大将军少年英雄,沙场驰骋,扫平敌寇,翼护龙瑞江山百姓,实在是......实在是神仙般的人物。辰祈仰慕久已,只是......"他微咬朱唇,停顿片刻又道:"只是我身份卑微,不敢妄想。没想到上天垂怜,今日能够见到将军,实在是......"他目光盈亮,雪白的颈子微微起伏着,声音却低下去:"......实在是荣幸之至。"说到这里,脸上红的如盛开的花朵一般。
看他这样的激动赞叹,韩惊颢也泛起一阵感动,不由自己的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辰祈,那些都是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了。今日我们既然相遇,可见有缘,你若不嫌弃,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时常走动些,你说可好?"
白辰祈脸色一下又变的惨白,他努力抽回被握住的手,微闭双目,咬着唇半晌才道:"我......我不过是人下之人......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声音哽住,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却不敢睁开眼看。
韩惊颢也觉得举动过于冲动,随即收回手,但仍柔声道:"对朋友来说,只有品格高下之分,没有身份贵贱之别。你不要多虑。"
白辰祈闻言睁开眼睛,看向韩惊颢的目光中满载希望:"真的么?"
韩惊颢隔着貂裘轻拍他一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白辰祈这才重新绽开笑容,反握住韩惊颢的手低唤:"惊颢,惊颢......我们是朋友了......"一股暖流从韩惊颢的手上传来,涤荡着他的心。
两个紫衣丫头十分伶俐。见状悄悄退下去了。房间里只有韩惊颢和白辰祈两人,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白辰祈轻轻放开韩惊颢的手,脸上一片羞色,慢慢垂下了头。这份光景,比女子更要妩媚几分。韩惊颢看的心旌荡漾,几乎要伸手抱他。幸而多年锤炼的意志还算坚定,忍着冲动退回椅子旁坐下。不一会,两个丫头端了香茶点心过来摆上。韩惊颢调匀气息,拿着茶盏轻呷一口才道:"辰祈,我进来之前并未通报,你怎知道是我?"
白辰祈微笑道:"城西车马稀少,只有大将军日日从这里出去游猎,人尽皆知,我又怎会不知。"他目光悠远,神色向往:"每日隐隐听到大将军的车骑奔驰,我都恨不能追随而去。今日忽降大雨,我这里离西门最近,大将军前来避雨也是意料中事。"
韩惊颢爽朗一笑:"那以后我再出城时叫你一起,你可愿意?"
白辰祈惊喜:"真的?!"
韩惊颢点点头:"我看你并不是生病,只是身体羸弱。整天闷在家里可不成,多出去活动一下才好。"
白辰祈目光发亮:"那......那太好了。"
韩惊颢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眸子暗想:这,会是装出来的吗?口中却似随意的问道:"你的家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白辰祈神色微微一黯,声音也凝滞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家人......父亲嗜酒好赌,每次喝醉了都会打架骂人。"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那个惊扰了他千百回的噩梦又清晰的浮现出来:"那一天,他又喝醉了,揪着母亲边打边骂,说是母亲害他输钱......我扑上去抱着他,他却把我踢开。母亲要保护我,却被他......被他推到桌子上......血流了一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都在颤抖着,泪却没流下来,从那天起,他的泪已经冻结在心里,眼中只有无尽的血色。
再睁开眼睛时,却只有薄薄水意笼罩,苦涩的声音继续道:"后来......我还是被他卖掉了......几经辗转,最后被崔尚书看中。他找人好生教养我,又认做远房侄子,说是要送进宫里为皇子伴读。"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伴读,其实是送给皇上的玩物吧......谁让我生了这么个模样呢?"
韩惊颢一直静静听他诉说,至此却忍不住泛起怒气。因为长了副好模样,就要被人轻辱,这种痛苦他太深刻了!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那样的事,直到朝堂上也是一样。皇帝那令人作呕的样子又浮现出来,连他这个大将军都敢公然亵戏,辰祈这样的孩子若进了宫里只怕是碎冰掉入火炉,一瞬间就能让他灰飞湮灭!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柔情。
白辰祈似乎没有察觉韩惊颢的异常,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在崔尚书要送我进宫的那一天,我遇到了太子殿下。"他的神色缓和过来,情绪也轻松了一些:"殿下心地很好,不忍我沦为玩物,便从崔尚书那里把我讨去,然后安住在此。他也会经常来探望我,跟我谈诗论词,品茶下棋,他还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说着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红润来,继而又轻叹道:"虽然如此,我这样终究不长久的。若是女子也就罢了,寻个良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也是平淡一生。可我生为男儿,不能为国为民效力,只能如浮萍般漂泊......若是......"他深深凝视着韩惊颢,目光中蕴涵了无限倾慕:"若是能如惊颢那样驰骋纵横于天下,便是只能活一天,也无遗憾!"
韩惊颢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外貌柔弱,心地坚强,如果身体再好些也不愁没有出头之日,若是真的可靠,也可以培养成自己的臂膀。又想:只可惜他是为太子所救,恐怕更加倾向于那边吧?唉,为何当时不是自己先遇到他呢?心中不断打算,脸上却是一片柔和:"辰祈,你还年少,想建功立业并非难事,只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有一副好体格才行。若是方便,从明日起就跟我一同出去锻炼如何?"
"当然方便!"白辰祈一口答应,抑郁一扫而空,那一刹那整个人都泛出光芒似的。韩惊颢看他精神振奋,也由衷高兴。联想到他与自己并驾齐驱驰骋在大地上的样子,唇边绽出令人迷醉的笑容。
不知不觉,天色放晴,韩惊颢约莫时候也不短了。于是起身道:"辰祈,我要先告辞了。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白辰祈满眼不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韩惊颢忍不住伸手扶着他。他低声道:"我知道。你莫要忘记。"柔和温暖的气息呼出,落在韩惊颢的脖子上,痒痒的。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吻上那花瓣似的红唇,那滋味想必比蜜糖更加甜美。打住!韩惊颢重重咬了舌头一下,疼痛让他从绮思中清醒过来。你这个样子,与皇帝那班人有什么两样!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放开了白辰祈。
"不会忘的。我走了。"说着,匆匆走出花厅,没敢再回头看。那两个小童还在门外侯着,看见韩惊颢出来,便带他上船,划向大门处。
目送韩惊颢远去,白辰祈缓缓躺下。眼中水雾退去,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轻声自语道:"他居然忍住了......韩大将军,果然不一般......"
第四章
刘国富带着那些亲兵一直守在门口,也没换衣服喝茶。直到看见韩惊颢安然出来这才放下心。
回到府里,见左右无人,刘国富才笑道:"进去一趟就换了衣裳,莫非是吃到了?"
韩惊颢瞪了他一眼:"别胡说了。你也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着凉。回来我们细说。"
刘国富道:"带兵打仗时谁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这点雨算的了什么。你先说说吧。"
韩惊颢也不再勉强,于是把刚才情形一一说了。刘国富沉吟道:"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大致相同,看起来他没有说谎。"韩惊颢点了点头。
刘国富道:"尽管如此,你还是不要大意了。毕竟我们对他原本就了解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