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直以智慧和富有而闻名的民族在面对以勇猛,坚韧和血腥来显示自己可怕力量的罗马军团时也毫无惧意。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对生存的渴望说产生的力量的确是强大得叫人吃惊。"阿多尼斯深有所感的叹息,"但我确信罗马必胜。"虽然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罗马人,但是他曾经深深体会过罗马人承受打击得忍耐力和从逆境中崛起的生命力。
"已经是瓮中之鳖的犹太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就算你让他们自己选择是战还是降?"加尔巴当然确信罗马的胜利,因为罗马的将军是阿多尼斯啊。
阿多尼斯就是阿多尼斯啊,只有他,能够耐心地用三年去完成对耶路撒冷的包围后,也不急着进攻,等着犹太人自己作出生死抉择。
"那可不一定。他们十分冥顽不灵。"阿多尼斯却没有那么自信,相反的还有些担心。他并不是担心胜负的问题,只是担心胜利的代价。
"那倒是,阿多尼斯啊,我敢打赌他们会朝你派去的使者扔石头的。"细想了一下,加尔巴也不无担心。
"那我们等会再十倍百倍地扔回去好了,又不是只有他们才有石头。" 阿多尼斯似乎在开玩笑,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犹太人有犹太人的倔强,但是他还是不想看到无谓的死亡。
"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加尔巴也笑了。这可是好现象啊,这样的阿多尼斯才会比较快乐。
"我本来也不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只是生活让我笑不出来而已。"阿多尼斯正色道,却是满心的无力感。现实永远是最残酷的,现在何尝又不是呢?
他虽然并不想滥杀无辜,给他们留足了后路,但是说不定犹太人真的会逼得他不得不大开杀戒。
尽人事,听天命吧,反正罗马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投石器,犹太人会为他们的一意孤行付出高昂的代价,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吧,或许连罗马也不会例外,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大人......" 使者回来拜见阿多尼斯,满身是伤的他不用开口都已经能够明确传达犹太人的选择。
"开始!"阿多尼斯毫不犹豫地下令,即使明知道这两个字会造成死伤无数的后果,可是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不决了。对生命的敬重是一回事,战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已经给过机会了,但是他们并没有珍惜。
其实他自己也很惘然,到底为什么而战呢?谁在黄沙中辛苦,谁在玉楼上歌舞?
出生入死的将士也好,花容玉貌的姬人也好,说穿了,大家再怎么卖命卖力,都不过是为了博得君主一笑罢了。虽然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是要推翻那么荒淫无道的君主仍然并非易事。现在大家群起而攻之,美其名曰为了自由和安居乐业,其实还不是要杀得生灵涂炭,哎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回罗马又好得了多少呢,那样钩心斗角的是非之地......
不如留在此处吧。
可是满目所见依然是伤亡惨重,犹太人真是勇敢的民族,他们没有被鲜血和死亡吓住,反而越战越勇,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神灵一定会佑护他们。信仰的威力是可怕的。
罗马高达12米的投石器也要花了四个月才能攻破保卫圣殿的三道城墙,极大的石块源源不断地投入城中,守卫者死伤无数,犹太人依然不肯屈服,顽强抗战,阿多尼斯自然也不肯罢手。两强相遇,志坚者胜,更何况阿多尼斯手中还握有横行天下的利器--投石器。
终于城破,压抑太久的罗马人成了杀人狂,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耶路撒冷,这座神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罗马军团最著名的象征,飞鹰的标志,飞扬在圣城的天空中。罗马的士兵就像雄鹰一样傲视苍穹,他们用鲜血洗劫了异族最神圣的信仰。
他们欣喜若狂地扬起尘埃,玷污了神无暇的白色长袍。
身为最高统帅的阿多尼斯却只在自己的营帐中,安静地凝望他们得意忘形的痛饮,放浪形骸的狂欢,既不约束他们,也绝对不参加他们盛情的邀请。
"你不阻止他们吗?"加尔巴问得颇有意味,他知道以阿多尼斯一贯生命最重的信念,他不该放任手下如此。而且他看阿多尼斯从破城之日开始就不怎么高兴,连属下为他精心准备的庆功酒宴都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出席。那些兵士大将也是早听说过这位主将神机妙算,但是一向身体孱弱,当年皇帝亲到的凯旋式他都因病没有带兵出席,也都不以为意,虽然多少有些扫兴,但是很快都各自找乐子去了。
可是加尔巴不同,他知阿多尼斯既深,当然知道他不快乐的原因,可是阿多尼斯自己不出手干预的话,他又实在没有理由插手,毕竟阿多尼斯才是皇帝正式任命的统帅。
"这惨象连神看了都只能掩面而哭,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是我不是圣人,连神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阿多尼斯的眼神出奇温柔,有种缠绵悱恻的疼痛,"我没有伟大到为了要保护那些不相干的人而将我自己置于险境。对不起,我做不到。"
三年苦征,危险而缺乏滋润的军营生活,在血性的军人体内埋下了太多不安的因子,急需发泄出来。而犹太人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但是那些狂热的信徒却仍然不顾一切地反抗。而反抗的结果只能更加激怒疯狂的罗马人,如果此时贸然禁止,只能换来更可怕的屠杀和更彻底的毁灭。
何况现在罗马国内局势混乱异常,四皇并立,任何人只要有能力都可以自封为帝,第十军团可一直都是罗马最精锐的部队啊,若引发部下不满,其结果的可怕是可想而知的,现在大家连皇帝都敢拉下马,还有什么不敢的?
"但是你分明不想看到这样。"
加尔巴叹息,他自己是军人出身,当年也曾经统帅众军,当然知道阿多尼斯的顾虑很有道理。可是他更清楚阿多尼斯虽然看起来很薄情,却决非无情。反倒是比很多罗马人都更加慈悲,因为他自己历经了太多苦难,见惯不平,所以心存怜悯。
"这样也好,他们死总好过我死。"阿多尼斯也只能无奈叹息,看了看天色还没有全暗,已经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的军营,摇头说,"神也许正在看着,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你都没有好好看过你攻下的城市,成天就躲在自己的营帐里。"这样的话题太郁闷了,加尔巴干脆提议出去走走,该换个环境,才能换个心境吧,可是阿多尼斯这足不出户的老毛病真是一直改不掉啊。
"你什么时候见我正眼看过什么?"阿多尼斯淡淡道。
"是啊,你连罗马帝国的帝位都不放在眼里。"加尔巴微微一笑,低声在他耳边道,"不过只要你放我在心里就好了。"声音虽然很轻,却极为甜蜜。
"还贫嘴,你到底要不要出去啊?"阿多尼斯推开他,白了他一眼。
"好,出去,当然要出去。来人那,阿多尼斯将军要出去巡视,还不快快伺候着。"
"大人!"他的部将急忙跟随在后。
"退下吧,我想要静一静。"阿多尼斯却要他们退下。
"阿多尼斯,这样不安全。"加尔巴不放心。
"你要是不嚷嚷,犹太人有多少认得我?"阿多尼斯笑,还别说犹太人了,就是罗马自己的士兵,也未必个个都认识阿多尼斯,这自然是因为阿多尼斯性格孤僻,喜欢深居简出的缘故。
阿多尼斯又一向不爱穿军服,虽然贵为统帅,此时也不过是一身寻常白袍,人又长得单薄纤细,走在大街上人家绝对想不到他就是破城最关键人物,要是带了一大队护卫,反叫人起疑。
加尔巴一想也是,"可是,这样终究不太安全。"要是原来,他自己和阿多尼斯在一起,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天下有多少人是他对手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右手已废,连自保也不能,要怎么保护阿多尼斯啊?
"我说加尔巴大人啊,你到底是不愿和小人两个人独处呢,还是一点要咒我出点事,你才开心啊?"
"我不是这意思......"热恋中的人果然智商为零,枉费加尔巴从小接受罗马的英才教育,有过著名的雄辩家当老师,但是在从来没有念过书的阿多尼斯面前就是说不出话来。
"那还不快走?"阿多尼斯看他的痴痴的样子,噗哧一笑,也懒得和他废话,拉了他的手就走。
加尔巴真是幸福得快要醉了,阿多尼斯主动来牵他的手啊,这可是生平第一次啊。因为过去的阴影,阿多尼斯素来不容人亲近,肯让他偶尔牵手拥抱,实在是已经与他亲密至极,代表他是默许两人之间的感情的,可是要阿多尼斯主动来亲近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现在只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加尔巴就满足得不得了,再也舍不得放开。
"记着,罗马人,众生是要由你来统治,桀骜不驯者要你发动战争,去驯服。"耶路撒冷已经近乎一座死亡的空城市,一路尸横遍地,但是有一种异样的荒凉的雄壮,加尔巴忍不住吟出古诗人预言罗马宿命的诗篇。
"到底是罗马人。"阿多尼斯微笑,心想,加尔巴就是天生的罗马人,无论曾经多么痛恨罗马的君主,无论怎么在乎自己到可以为了自己而放弃帝位,但是加尔巴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永远是罗马奔放而高傲的血液,而自己就永远不会对罗马有这种认同感。也不会为罗马自豪,即使这场战争,自己的功劳比加尔巴还大得多。
他只是细细打量着他们面前伤痕累累的一面孤墙,"这面墙恐怕将会是犹太人伤心的永恒标志了。"
那样辉煌的圣殿已经被彻底摧毁,只留下残桓断壁供人凭吊,见证犹太人的苦难和反抗。
"据说,犹太人称它为哭墙。"加尔巴曾经听起过士兵讨论这面墙,所以知道它的名字。
"哭墙?"阿多尼斯玩味着,真是好名字,母亲凄婉的眼泪,恋人不朽的忠贞,士兵沸腾的热血,所有因为这座城市而造成的不幸与伤悲,都凝聚在这面墙上了。这是一面令人叹息的沉痛的墙壁。
阿多尼斯将脸贴在墙壁上,好像在向上苍祈求着什么。那样安静而优美的背影,而且充满一种慈悲的柔光,真叫人看得痴了。
加尔巴也学他将脸贴在墙壁上,他虽然不知道阿多尼斯到底祈求什么,但是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神能够成全,让阿多尼斯快乐一点吧。
突然阿多尼斯惨叫一声,他的后脑被什么重物击中,一阵剧痛。
"阿多尼斯!"加尔巴急忙抱住他,见他脚下有一块很尖锐的石头,显然是从高处被人用力掷下的,正好击中阿多尼斯,他的黑发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抬头看那堵墙,却又没有任何人。
"走,快走,不要管我。"阿多尼斯虽然看不见,但是自觉后脑一片湿腻,心已经凉了。他虽然剧痛难忍,人也开始昏昏沉沉的,但是乘着脑子还清醒,急忙叫加尔巴离开。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好感人呢,可惜,你以为谁能够走得掉呢?阿多尼斯,你怎么会那么天真,这一点都不像你?你不是聪明绝顶,声名赫赫吗?"动听的声音,残酷的嘲讽,一位少年,大约才十四,五岁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孤绝的高墙上,一身犹太教的打扮,头戴犹太帽,白衣如雪。身后还跟着一群少年。唯独他眉目如画,冷冰冰的微笑,看似无辜的明眸中恨意狂燃。
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孩子也可以有那么强烈的憎恨,而且是那么美丽秀气的一个孩子,饶是加尔巴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由得呆了呆。
阿多尼斯却觉得心里猛地一凛,好熟悉啊,他好像早就认识这个孩子,是的,他是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离了魂,站在风里,一头因为愤怒憎恨而散乱的长发随风飘拂,一脸冷酷阴狠的笑容,一双敏锐而无情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十年后历经劫难,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自身。
十几年前,他自己要去杀掉母亲和外公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如幻如电,却已经是昨梦前尘,但是他一直都记得,一直都记得,因为那种无法释怀的罪恶感,想不到今日竟然又会重见。可是很显然,今天被杀的人换作是他自己了。
"你这小兔崽子。" 见他对阿多尼斯言语如此无礼,加尔巴气极, 但是因为阿多尼斯气息奄奄,他才忍住冲上去痛打这少年的冲动。
"死到临头,还猖狂些什么,阿多尼斯手无缚鸡之力,而你早已经失去战斗力。"少年很镇静,而且知敌甚深。
"笨蛋,还不快走。"又是一阵钻心剧痛,阿多尼斯自知要害之伤已无望救治,而小孩子也是能够杀人的,而且那种令人没有防备的杀气,杀伤力更加惊人。这点阿多尼斯自己最清楚不过,更何况还有强烈的仇恨。
"不,我留着陪你。"这样简单一句,却是情深如许,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但是至少要陪他最后一程,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话,连在去见冥王哈迪丝的路上都不会感到寂寞孤单吧。
"我若是你,现在一定马上丢下只会拖累你的伤员,走为上计。"阿多尼斯已经毫无力气,气若游丝,若不是他实在是有心愿未了,而且素来意志力极强,早已经昏死过去。
"可是,你并不是我啊。我们出征前都要向神宣誓,我决不抛弃我受伤的战友,这是铭刻在每个罗马士兵盾牌上的军规,更何况你是我的阿多尼斯。"加尔巴实在是感动至极,刚才阿多尼斯还说不能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可是在这样危难时刻,阿多尼斯已经根本不顾自己的生死,一直提着最后一口气劝他离去,
阿多尼斯的心意,真是叫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比阿多尼斯本人更加珍爱阿多尼斯的人怎么会丢下受伤的阿多尼斯,独自去逃生,就算是阿多尼斯让他去。
"你们不用再吵了,两个人一起死吧,尤其是阿多尼斯,你好好感受一下你强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不过真是要谢谢你的聪明,我研究你很久了,当年你不是用高处突击出奇制胜过,我是向你学习啊。而且我就猜到你迟早有一天会来这里忏悔自己的罪孽。这里最适合巨石阵了,真是让我占进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你死在我手上一点也不冤枉,我是犹太人的王。"
乱世是出英雄的时代,倒不是因为乱世之人特别有才,而是因为被逼无奈,这个孩子又何尝能够例外?
他的报复开始了,不断落下的如雨的石块死战败者绝壁的审判。那群年轻的刽子手用他们稚气未脱的声音高叫,"砸得好,砸死大奸大恶的罗马人。"
"神,果然在看着。"阿多尼斯凄然一笑,"罗马人埋下仇恨的种子,现在发芽了。"还真是讽刺啊,他是罗马的奴隶,从来没有身为罗马人的自豪感和认同感,但是,却替罗马的贵族们偿还这样的血债,而方式竟然是他当年用过的。
"阿多尼斯!"加尔巴将怀中人拥得更紧,尽量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明知道结果不会不同,但是他依然舍不得那人受一点伤害。
"你一直想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阿多尼斯只怕现在不说,便永远成迷,再无机会。他心底深深隐藏的温情终于战胜冷漠,在眉宇流转间,有一种颠覆真实与生命的奇异美丽,叫人忘记了现实的一切。只痴痴看他。
"不。我比谁都清楚,你真正的名字是我所爱的人。"仅此而已,再无其他,加尔巴低头亲吻阿多尼斯的唇,阿多尼斯的唇角带血,他的唇上也有,这样带血的缠绵,让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只要轻轻的一个吻就能够说尽心中无限事。
阿多尼斯对他无力地微笑,石块仍在呼啸而下,热吻仍在继续,周围的喧闹渐渐听不见,感觉就像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好冷,但是怀里依然有彼此紧拥的温度,曾经不能自由在一起,至少现在可以自由地结束这生命,而且两人再也不会分离。虽然没有能够与之偕老,但是总算是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