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市的最中央————昨夜何草
昨夜何草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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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only love can bring back your love someday
I will be there, I will be there
......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CD,反反复复只有这一首歌而已。
但是最后一句歌词,却是与众不同的。沈思知道那是叶未明不愿意或者是不能说出口,而特意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他听懂了。

--I' m still loving you.

第八章 刺穿我发烫的身体

叶未明走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留下了那把叫做「雨果」的小提琴,还有一张名为Still Loving You的CD。
肖羽却来了。
同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这样突然出现在面前,让沈思差一点误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在发神经,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变得不可理喻毫无章法。

「你那是个什么表情?」肖羽看着沈思,好像有十二万分的委屈,「我的突然到来居然让你忘了应该如何表现惊喜吗?」
沈思脸上剩下的惟有苦笑而已。
尽管嘴里敷衍着「想不到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心里却在想,你还回来做什么,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这个人了。
肖羽当然不可能知道沈思的真正想法,但是他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头。作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首先要具备敏锐的观察力,能够在不为常人注意的细微之处发现问题;何况,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三年前肖羽为了进修,义无反顾地飞向大洋彼岸,但他却是沈思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情人;更何况,他们还曾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对于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当然了,那是在很久以前。而人是会变的。
「我说沈思,你看,我刚刚下了飞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你--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很高兴吗?」肖羽慢慢搅着咖啡,又往里面加了两块方糖,他最怕苦了。
沈思斜靠在沙发软椅上,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肖羽。
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和记忆里一样意气风发。脸上的线条比以前多了一些沧桑,却显出了深沉的气度--时间,似乎特别偏爱这个男人,除了让他变得比以前更有魅力以外,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注意到沈思挑剔的眼神,肖羽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问他:「如何?有没有让你觉得比以前更加出色?」
沈思面无表情地回答:「很遗憾,我觉得你除了脸皮变得比以前更厚以外,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肖羽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沈思,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沈思忽然冷笑。
那笑声里带着深深的怨恨,或者是别的不知名的什么感情,强烈到连他自己听了以后都暗自吃了一惊。
肖羽却不为所动,只是无言地看着沈思,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腕。然而他的指尖才刚刚碰到沈思,沈思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立刻缩了回去--却又做得一点也不留痕迹,就好像他只不过是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而已。
上午的咖啡馆很清闲,也很安静,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
肖羽忽然有些悲哀起来。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相当陌生的。
自从一出生开始,他肖羽就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感觉叫做失败。和卡夫卡正好相反,肖羽的人生信条是「我将粉碎每一个障碍,没有什么能够打败我」。但是自从十分钟之前,当他第一眼看到现在的沈思;当沈思并没有他如所期望的,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自觉地开始感到悲哀。
为什么?
时间,竟然可以让我们变得如此疏离,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肖羽轻轻地说道:「沈思,你别这样,好歹我们总算有过--」
这句话没有机会说完,沈思已经打断了他。
「过去的事情,你不用再提了。」沈思的眼睛看着别处,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毫无波澜的语调,「时间过得太久了,我早就全都忘记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觉得无奈和悲哀的,莫过于遗忘。沈从文说,「倘若是不能遗忘,未必不可作他日温暖我们既已成灰之心」。
--然而,如果已经遗忘了呢?又有谁来安慰那早已成灰的心灵?
「沈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这个时候,肖羽倒希望沈思能够恨他一辈子了。
「我有什么理由怪你?我也没有立场。」沈思这样回答肖羽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叶未明。
他的所作所为,几乎就和眼前这个人当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去了维也纳,而不是美国。还有,在他走了以后,居然还把沈思摆了一道,留下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关于那张CD,沈思虽然听懂了最后一句歌词,可是他却猜不透叶未明为什么要把小提琴也留给自己。
他明明知道我是个标准的音乐盲,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他总不会是希望我今后睹物思人,以此为纪念吧?当然叶未明的确曾经说过,「雨果」的思想和灵魂都是他给的;沈思还记得叶未明说这话的时候,那个表情很奇怪,一副让人搞不清是爱还是恨的样子。
难道说,他担心我今后一个人生活会寂寞又孤单,所以要把「思想」和「灵魂」全都留下来陪伴我?
笑话!
大笑话!
如果叶未明真的是这个意思,那么沈思决定--
立刻就出去买块豆腐,然后一头撞死在上面。

「沈思,也许你不知道,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挫败感的人。」
肖羽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把沈思的注意力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拉回来,专心地看着他。
「奇迹啊奇迹,真是一个奇迹。想不到今天居然能从你肖羽嘴里吐出‘挫败'这个词儿,难道地球末日真的到来了?」
肖羽一扬眉。「沈思,我和你说正经的。」
沈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肖羽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阳光淡淡的,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已经有三年多了吧......」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过去的时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
关于这个问题,沈思曾经考虑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当初肖羽走的时候,就连一句的话解释都没有,任凭他怎样努力,怎样挽留,也始终不能令肖羽改变分手的决心。
于是,最后只剩下沈思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了很多夜晚。
直到他遇见了叶未明。
肖羽离开的真正原因,在沈思眼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目标,肖羽,他不过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那条路而已。每一个人在上路之前,总是应该抛弃一些身外之物的,比如说,短暂而又没有希望的感情。
所以今天,沈思才可以这样坦然地面对肖羽。
「难道说,你去美利坚,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这一伟大而崇高的事业吗?」
「别开玩笑了。」肖羽摇了摇头,「我想出国做研究只是原因之一,甚至,也可以说是一个借口而已。」他的目光,从不到两米的距离直射过来,牢牢锁住沈思的眼睛。
「其实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离开这里的原因,是你--沈思。」
「我?」
沈思万万想不到,肖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差一点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提前出现了幻听。
明明当初要离开的人是他,提出分手的人也是他,可现在他居然说沈思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非常了解肖羽这个人,多半会以为他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替自己找借口推卸责任。
可肖羽是认真的。这一点,同样不容怀疑。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了你某种困扰,为了逃避,所以你才不得不把自己流放国外?」沈思一边猜测着,一边想,这算什么烂理由?完全是在胡扯!
谁知肖羽居然点头同意他的话,「不错。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
岂止是这样简单而已。肖羽这句话,等于是把沈思过去所有的痛苦和伤痕一笔抹杀,完全否定了。
竟然不是肖羽抛弃了他,而是他逼走了肖羽!
哈哈哈哈哈。
沈思很想大笑,可是他却偏偏笑不出来。
「肖羽,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今天存心来消遣我的,那么--」
沈思说着就要从椅子里站起来,但是还没等他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肖羽一只手已经抢先按住了他的肩膀。
「沈思,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思停下来看着肖羽。不愧是做外科医生的,手上的力量不容忽视。施加在肩膀上的力度让沈思想起肖羽是个空手道黑带,看起来他在美国的这些年也没有荒废锻炼。

「沈思,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身体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痛得厉害。
这个问题,究竟要怎样回答。
沈思沉默着。
眼前的肖羽,虽然曾经带给他无数哀伤和寂寞,然而那些伤痛,早已不再发作,就连一些浅浅的痕迹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漠。
沈思想起了叶未明离去前最后一次拍照时的笑容,他低下头不去看肖羽,然而声音却是坚定的。
「有。」
只不过那个人已经走了,在沈思发现自己真正爱上一个人以前,就离开了。
肖羽对于沈思的回答并不怎么惊讶,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问道:「这个人,是在我离开以后才出现的吧?」
虽然是提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沈思也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肖羽并没有表现出更多情绪,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低沉,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沈思,你可知道,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的--这很奇怪吗?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不用怀疑,现在,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以后决不会再说第二次了--我曾经,曾经很深很深地爱过一个人......」肖羽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去,有些无奈地一笑,「可惜,他却完全不懂。也许在这件事上,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我忘了教他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虽然,我每天看着他,听着他,抱着他,接触他,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不能走进他的内心,我也没有办法让他明白我的想法,于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听到后来,沈思已经完全变了脸色。他用最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一拳打到对面那张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肖、羽!」
肖羽却神色自若,对沈思的激动或者说愤怒视若不见,仍旧淡淡地笑着,把话说完--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一个人的感情。所以,我不得不选择离开。远远地逃避着那个人,因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沈思,你认为呢?你觉得我除了这条路以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飘扬在空气中的旋律是那样熟悉,舒缓中带着不知名的忧伤,是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歌--「Scarborough Fair」。
沈思看着肖羽,肖羽也看着他。
多少前尘往事,在眼前一一闪过,却仿佛只是旧梦一场;如今,只剩下相对无言。
在这个世界上,在你的一生里,总有一些事情,是你不得不忘记的;总有一些人,是你不得不错过的。

「肖羽,我想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沈思看着停在窗台外面的一只鸽子,想必它是从对面音乐广场上飞过来的。
以前叶未明喜欢在广场上练琴,他就经常带了面包屑去喂鸽子,借以消磨等待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怎样一种幸福!)大概这只鸽子曾经在广场上听过小提琴,也吃过面包屑,所以它应该还记得我吧?
可是未明--你呢?
你还记得我吗?

「沈思,你的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肖羽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而已。
「也许吧。别忘了人都是会变的,你也是。美国还好吗?」
肖羽笑了起来。
「走在大街上,甚至会有人主动过来搭讪,问你--Do you like a man ?」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在美国混不下去了?」 沈思有些奇怪地问道。
「当然不是。」肖羽摇了摇左手食指,「这边有一个学术研讨会,是关于颅脑外科手术的最新进展,我应邀前来作报告--顺便,也就回来四处看看。」
「看什么呢?难道在这个城市,还有让你留恋的地方吗?」
「有的。当然有。即使没有留恋的地方,也有值得怀念的过去。」
当然,仅仅是怀念而已。
沈思听了肖羽的话,只是笑了笑,忽然又想起叶未明来。今天已经是第几次啦?记不清了。反正十次八次总有。他换了一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一些。
「有件事,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弄到我电话号码的?」
沈思的确有点想不通。肖羽怎么可能这样神通广大,在离开整整三年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今天早晨刚起来沈思就接到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很陌生,只说想请他帮忙拍广告。沈思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是那个人坚持要和他见面,说报酬好商量随便他开价;沈思一想,反正报社那边的工作也辞掉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过去看看再说吧--谁知当他赶到约好的地方,这才发现,等着他的那个人竟然是肖羽!
「要找你再简单不过了。」肖羽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我一下飞机就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那上面恰好有你的大名;一开始我还担心是重名,怎么也不相信你居然会去做摄影记者,于是我就找借口打电话到报社去,核实了一下,竟然真的是你!当然我顺便也问了一下你的电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思刚想说肖羽你这家伙的作风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眼光忽然被广场附近的两个人吸引住了。

今天不是休息日,在广场周围游荡的人并不多,放眼望去,疏疏落落也就那么十几个而已,所以沈思才会注意到那两个行为古怪的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曾经见过其中一个。
沈思的心思同样也没能逃过肖羽的眼睛,出于好奇,他侧过脸去,顺着沈思的目光向窗外看了一下,然后倾过身子小声问道:「怎么,你见到熟人了?」
「是,不过,我有点不太确定,不知道是不是他。」沈思皱着眉头,继续注视着那两个正在纠缠的人。
「我看那个小朋友,好像是有点麻烦啊,要不要过去帮忙?」肖羽嘴上说得好听,一副古道热肠君子风范,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坐着太无聊,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掺一脚,搅和搅和。
沈思也不置可否,只是横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肖羽口中有点麻烦的那个「小朋友」,正在努力摆脱另外一个人的拉扯。可惜后者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等各方面都占有绝对优势,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对他过分使用武力;或者仅仅是担心伤害到他而已,所以才和他纠缠了那么久,也不过是略占上风。
一个执拗一个强势,两个人之间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一场艰苦异常的拉锯战。
「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那个「小朋友」向这边转过脸的同时,沈思突然想到一个名字,他对肖羽抛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喂,等等我啊!」肖羽甚至还来不及责怪沈思,赶快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桌子上,跟在沈思后面走出咖啡馆。

广场附近那两个人还在纠缠中,不过看起来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你放手!我不回家!你放开我听见没有!」聂小雨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拼命挣扎,想从那个男人手里挣脱出来。
讨厌!为什么总是逃不掉!他已经很努力了。
「小雨!别胡闹!跟我回去!」
林清影哑着嗓子跟聂小雨讲道理--要是换了别人,他才没这个耐心呢!现在他的太阳穴正在突突突地乱跳,满腔怒火早就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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