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说大多有其涵义,这则故事最主要诉说「正义终将冲破阻碍」,但在故事中扮演女主角精神支柱的莫儿得印象太过鲜明,让人无限向往。尤其那句「我以我的名莫儿得,缄默之人的名起誓,妳必安宁。」更成经典,成为日后守密者工作时的固定台词。
关于这个故事,不可能每个地方的人听到的都相同;史上当然有色都南王和早逝的贝王之后孟哈妮雅,也的确有过这么一桩预谋叛变,但正史对于此事并无详细记载,所以我们不清楚它到底过程如何,尼亚书已是目前仅存最细腻的版本。而且这毕竟是所谓的传说,我们实在不能要求太多。
由梦都人安格尼亚所撰写的这个命为「与黑暗争斗的女人和她沉默的守密者」的版本,前前后后引来过不少争论。众说纷纭,总归来讲是认为安格尼亚这个人没有受过什么正统的文学教育,偏偏兴致一来就会卖弄文采,结果造成了这套在民俗文献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资料书许多地方词意不顺或者自相矛盾,严重时还会让人无法理解句子的原意究竟为何,就这样留下了许多小小的谜团,甚为可惜。比如「这个事实永不会被揭发,除非天秤本身要倾斜,但无论如何,那已不是我俩人所管辖的范围」句中的天秤所指何义?如果秘密公诸于世守密者可以不负责任?众人意见不一。
关于乱纷纷的尼亚书到此为止。其实这个故事最大的影响,只是日后对于守密者与其托密者多了另一种称呼,莫儿得与阿提奴。知不知道这个故事都没有差,反正人们只要听到这两个女人的名字就知道在讲什么东西,就算不明其义后代的守密者还是可以继续工作的。
这门行业自何时开始从何地而来这点我们无法详查,它无史料可考,只知道七世纪末期到八世纪中期左右、大略发自寇儿索大陆和马里耶大陆西岸一带。古老古老的歌谣中,在通用恩格语《涅如登之旅》《马赫与多罗森林之主》《金色果实》、莫耳科语《葛瑞丝伊卡》《村妇与巫师对辩》、勒苏语《波亚归乡》《愿这恐惧死亡》等均多少出现过这行业的影子,就歌词内容看来各地守密者﹝当时并没有明确固定的名字,但多以「保守秘密的那个人」、「沉默之人」或「与痛苦作交易的忠实伴侣」这类词称呼﹞所做的事大同小异。
守密者,顾名思义,即保守秘密的人。民间普遍相信秘密是一种不好甚至邪恶的东西,有秘密的人行事不能舒坦,时时刻刻都会挂怀,因此它会折磨人心;《母神示其子女篇》中说「背负许多秘密的人必有罪」,白王第一个公开宣扬这句话是要教导人彼此信任、无所芥蒂。不过在此之前它只是更确立了在动荡不安、尔虞我诈的时代中,人民「不可能没有秘密,但秘密不可以自己收藏」的观念。
说不同语言的守密者曾遍布世界各地,四次混乱时期的普及率都特别高,尤其在第四次时达到颠峰。通常一个城镇无论人数,都只会有一个守密者,因为「同时拥有两位伴侣是为不忠」。又因人群聚集所在黑暗子民之流只能匍匐贴行于地,为了「要保护我们与痛苦作交易的伴侣不被惊扰」,他们一定住在该地最高的建筑物里最上层的房间。
这门行业原先不限性别,但从九世纪开始男性所占的比例逐渐减少,十一世纪中期几已完全绝迹。因为「少女的洁白之心」和「老妇的智慧之眼」这两句成语,后来又演变成以年轻女孩居多,老太婆次之。
通常守密者在预定要暂时休息的三五年前,就会开始挑选一名幼女作为下任的「继承人」,十三四岁的女孩就已经可以工作,于是此时她便引退;她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但不忘记时时要求自己的谨慎守约,好好休息一阵子,等年纪大得又适合操旧业时,也许她会回去,也许不,让少女一代代交接下去。
这个女孩必须没有家庭,家庭的负荷使她有牵挂,在工作的时候可能感到痛苦,也没有效率。她的容貌和声音没有任何影响,但不能使人感到害怕。她的身体不能太差,必须要能作基本的劳力运动。她必须在技艺的学习上表现良好,但不用有很丰富的学识,因为「女人知道得太多就不能守本分」。她要恬静、有耐心,不惊慌、不喧哗、不喜欢参与热闹。
而最重要的前提,还是天资。和巫师与巫师之间一样,一个守密者可以感受到另一名守密者的「力量」,她必须天生就适合做这职业──可是没有人说得出来标准究竟是什么,也许历代诸多守密者都是靠自己的直觉来作决定。
她们受到尊敬,但是不能和人们太过亲近,过着安适但是孤独的生活,日子在收藏整理秘密、家事劳动和编织中一天天过去。她们终身不能婚嫁。
她们继承缄默之人莫儿得的名,不说多余的话,不说假话,有权利保持沉默。
这就是守密者。因阿提奴的倚靠而生?
四:外来者
『凤凰引吭高歌自23gt由k43自6li6在
烈焰中要绽放最后一刻的光芒
心已苍老 谁也不能浴火重生
但请君传承吾名
使这美德永不死去』
雨季来了。
淅沥沥的雨。睡梦间便听到了那像豆粒砸地的清脆声音,清晨醒来雨仍未停,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了。她梳洗完毕回到卧房,自窗外放眼望去,所见处屋瓦尽在一片白蒙笼罩之中。
这天气,今天会来的人不多吧。她边在床上折迭衣物边想,因为这个念头而不自觉有了一点好心情。其实她喜欢下雨,雨天来人少,相对的空闲时间就多...虽然也没什么事可做。但喘口气歇息一下,总是好的。她曾想薇鹊有没有过这种想法呢?当然很快的就被自己否定。
其实,不能说她不尽忠职守。也许这样安稳如平静湖面的生活很适合她,只是,反而因为太习惯了,所以觉得有些倦怠。一点点接近疲惫的倦怠罢了,不是想改变现况的那种倦怠,所以没什么影响。她已经独守这塔楼三年:和总共要待的十几二十年相比较,不是很长的时间。却也久得让她十足有莫儿得后辈、记忆中薇鹊的架势了,那种看来平淡、安静而温和的神态。
少女曾经质疑她的热诚已形同槁木死灰般不再复燃了。她的老师按照范本把她教育得很成功,她不再对任何事感到兴趣,就连知识也是。狭小的生活领域会让人连探索的动力都懒散下来。年轻的白塔女主人已经不太确定上次吩咐葛太太带新的书进来给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总之不是最近。
──不过通常,她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
日子就像编织同样的绳结那样毫无变化的过去,忙碌而没有多余心力思考其它的重复再重复。少女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任何这青春年华该有的不切实际的梦想,每天尽责任把工作做好之后累得倒头就睡,日常中可能碰到最大的不如意,顶多就是早晚打水上楼时不小心打翻木桶、或者寒冷时翻动柴火被火花溅到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已。
她套上一件连帽斗篷,再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出卧房,带上门,下楼打水去。
每天早晚必须由莫儿得亲自打水洒过居所的每扇门窗,是很久以前就沿袭下来的传统了,据说是避邪之用。谨守缄默的守密者最容易被黑暗之流的子民侵扰:这是那些诸多据说、禁忌、规范中的一项。
下雨时天色朦胧,有时候即使是大白天也没什么日照,此时对时间的体认就比较不那么精细了。她扶着扶手沿一圈圈的回旋梯一层层往下,厚暖的裙襬有时候擦过铺在梯上的毛毯。边走边想到今天起得比较早,葛太太应该还要过好一阵子才会来...应该。不过这件事没什么意义。
推开门,就是没有任何绿意、和道路一样铺着石板的小小院子,平常人们将带来的物资堆放在这里,葛太太临走前会把东西都整理好,再拖到一楼等候室旁的小仓库整齐安置。
外头好清冷,凉意颇重。拉紧了连身毛帽,她微微瞇起眼睛,手摸着白砖绕塔走过半个圈子,来到有水井和洗衣盆的后院。先摩擦双手取暖,然后准备要把木桶放下去盛水。原本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模式,再恶劣的天候都不曾造成阻碍,此时这个动作却因为啪啪拍动翅膀的声音好像忽然打破寂静到来,使她抬起头来注意而停顿了。
白塔附近很少看得见鸟,少女不禁停伫观望。不只是鸟,老鼠、蝼蚁此类常见的小动物她也难得见过几回,据说﹝又一个据说﹞,动物天生的本能使牠们惧怕包藏痛苦、谨慎的事物,因为那与牠们只按照生存机会的坦率相违背的关系。
这美丽的鸟儿约比乌鸦来得大,有尖尖嘴喙细长双眼,拖着长尾羽,白色的身体染着血迹和泥水的污垢,显得狼狈:以上是第一眼她得到的印象。那只鸟停在围墙上,不,试图停在围墙上才没有多久,就似乎无法站稳而往下摔去。
鸟儿往下摔,从高高的围墙上像是一颗大石子那样迅速沉重的摔下,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鸟儿往下摔,只一眨眼间忽有骤变产生──那形体急速扭曲、伸展、变化,在贴近地面时已经不是鸟了,是人,因重量而在积水的地上喷溅出水花的男人。这男人身上长袍污损得严重,过肩的头发凌乱纠结,手中紧紧抓住一枝杉木手杖。
一瞬间她吓得全身僵硬,随即意识到那是一名巫师。
巫师!
伏倒的这个人露出半边侧面,完全陌生,她很确定不是诺俄仅有的那名巫师──如果这是他本来的面貌。可是领主聘雇的巫师是没有任何理由以这种姿态在这里出现的。
外地来的巫师,以动物外貌出现的巫师。
针似的利雨静又喧哗的下着,越来越大。
陌生男人显然已经没有意识,他此时看来比刚才的鸟形更为凄惨,好像生命就一点一点的化在这水中消失不见了。而她面对这极短时间内发生的变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堪称是她有生以来,到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最大惊吓了!
冷静下来之后,少女的脑海里迅速掠过几个想法:首先,她该找条坚韧牢固的粗麻绳将他捆绑起来,然后留在这儿,等葛太太找人处理。哦,这个外地巫师会被严刑审问,也许还会丢掉性命...但那不关她的事。谁叫他不按照程序,先见过领主呢?在这动荡尚未平息的时代,拥有力量的巫师无论敌友,总是令人谨慎对待的。对,这么做是最恰当的,谁叫他像个贼般的潜进镇上,还挑到这栋最明显的建筑物落脚──他真的是自愿落脚的吗?
再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比较像是伤重疲惫体力不支而倒下。不,有句谚语说「当巫师想要掩饰,你很难看破他的把戏」,说不定这些都是假的,他根本没有受伤,这只是一个陷阱,当她靠近他就可以一跃而起制服她。可是,他为何需要如此麻烦?...
她盯着地上的陌生人,忽然发觉这个褐发的男人,虽然脸面脏污头发凌乱,虽然肤色和她所熟知的众人一样,但轮廓间竟有些和她相似的味道:他有勒苏人的血统,但是不明显。她因为这个发现而微微心跳快了一些。
这许多思绪使她感到混乱,直到斗篷湿透,帽子里的头发凉凉的贴着皮肤,年轻的女主人才惊觉应该要马上做出决定。
决定?
天啊,她为什么需要作决定?只有一个选择而已!她为什么犹疑?这个陌生人是外地来的巫师,可能会对诺俄造成不利!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没有动作?快点把握时候动手!
可是,少女的善心告诉自己:他看起来伤得如此之重,他如此虚弱,如此需要别人伸出援手,否则他随时都会在这雨中死去。而且,巫师所化成的动物一定是最接近他本质的,那只鸟儿有几分近似书中描述的瑞兽凤凰,不会是邪恶之辈...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 ※ ※
她从来都不觉得白塔高到什么地步,可是此刻自梯间圆形的缝隙往上望去,却感到那顶楼的卧房遥远得难以接近。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吃力的背负着晕厥的男人,已无暇再思考其它,只急切的知道:葛太太就快来到!如果不能尽快将他带到无人惊扰的房间,就会被她撞见!少女心焦如焚,然而已是极限,她实在无法再更快一些了。
男人的呼吸已近不可闻,可以确定还有生命的,好像只剩下了那火烧的高温。她必须要给他换下这身脏衣服,然后擦净身体,可能还有没处理的伤口...房间的壁炉应该还有柴火,病人不能着凉。而且,他需要一些热的食物,但不能太难吞咽,也许她该煮一锅清淡的粥。还有水,发烧时不能不喝水...
每跨一格阶梯都是一次折磨。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他拖进房间里的。少女迟疑了一下,这一下子的功夫使她想起了时间所剩无多。她迅速而谨慎的除下男人的衣物,果然瞧见肩膀和胸膛各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已经裂开,周围积了渗出新血的还未凝结的痂:不过她已无暇处理,只能以干净的毛巾先拭去伤口处脏污。
纤瘦的男人裸体并没有如预料中多少引起少女的害臊,也许因为他看起来太狼狈、太虚弱,这苍白的身躯只让她觉得不忍。她小心翼翼地将男人拉上大床安置好,在壁炉的柴堆点了火之后,也没时间再多作停留。
葛太太在她洒水快要结束时到来,照例先向女主人请安:「愿您今日一切顺遂,阁下。」然后顿了一顿,有些疑惑、有些担心的问道:「您今天好像起得比较晚呢。」 自t3gt由kiui自oli6在
「是的,我想我着凉了。早上有些头晕,就多睡了一会...」
话一出口,她马上发现: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说谎。──但是,她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焦躁心虚不已。哦,她为这事感到了微些的恐慌!
少女尽力使自己看来自然些,她原本想装出虚弱的声音回答葛太太,却没想到才一开口,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这副嗓子说起话来感觉疲惫。
也许是她看起来真的十足病弱,葛太太皱眉说:「也许您需要休息一天,阁下...不会有影响的,这雨没那么快停,今天应该比较空闲。」
葛太太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从诺俄上上任的守密者时就开始在白塔帮忙,更是从小看着薇鹊长大。虽然她称呼这三位莫儿得为女主人、使用敬称,但她待她们如同自己的朋友、女儿、孙女,也受到她们的尊敬。「相信大家都会同意,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t3gt由kiui自oli6在
「谢谢妳,葛太太。这不会太严重,我撑得住。」她婉转的回拒,「如果只因为一时小小的不便就停止工作,那么我迟早会怠惰的。」
「那么,至少让我为您煮个去寒茶,您尽量在空档时间多喝一些。这东西即使放凉也没关系,不影响它的效力。」老妇人忧心忡忡的道。
「真是太好了,那么就麻烦妳了。」
其实她拖延的不只那么一点时间而已,她不敢告诉尽责的助手她根本没用早餐:这点要等到葛太太亲自到厨房准备煮茶时才会发现。总之,白塔院子的门准时开启。
等进入二楼的主室,进到那熟悉的环境之中,一切都准备完善,坐在垂幔的四柱大床床沿后,少女感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又回归到平日那静若止水的心境了。刚才那些发生过的似乎已经抛诸脑后,好像都是假的,是一场梦,现在坐在主室里的她才是平日的她。
工作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是,没有这个女孩的「个人」,只有莫儿得在她与托密者的卧房里。她按照程序,那经过长久时间演变后有些复杂的仪式,倾听托密者的苦恼,也许说一些适当的指点,然后颂歌平息,将他们的秘密包藏在安镇的黑纸里,傍晚时再一起收去暗室内整理。
她是莫儿得的一个壳,用来收藏别人的痛苦。而她即使偶尔对将来有所不安,但基本上,少女从未怀疑过这些仪式、程序,以及身为守密者这件事,就如同民间的信念一般。她的青春要与黑暗共守,她要使它们平息,这是她身为莫儿得的唯一意义。
她从未怀疑。
这一天比想象中过得更为忙碌,来的人似乎只比平日减少了一些,没什么歇息的时间,更遑论能偷上来探视那个陌生人了。傍晚葛太太走后,她把暗室的工作结束之后,回到房间,床上的男人仍在昏睡。他眉头深锁,脸色更为苍白,衬托得嘴唇异常红艳,使这张原先可能很好看的脸容予人弱质的病态感。他烧得更厉害了,她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小心地把他扶到三楼浴室清洗再扶回房...她得将水提进房间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