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缧朝他摇著头,脸上挂著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神情:"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化缧、化缧!你不要怕,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的,一定!"若枫扳住化缧的肩膀,为爱人此时的态度而焦虑万分,再加上这麽些日子的刻骨思念,想也不想就欺身吻上了他的唇。
化缧整个人都在若枫高大身躯的覆盖掌控下,灼热的唇舌、熟悉的气息味道,令灰暗过去清晰再现。
他不可抑止的发著抖,忽然用力朝若枫的舌头上咬去。
若枫闷哼一声放开他,伸手捂住了嘴,细细的血流顿时沿著指间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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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化缧在恐惧之中咬了他,但看见他受伤流血,心中又不禁慌乱疼痛万分,那一咬自己也没有把握轻重,生怕他伤得重了,急急去掰他捂住嘴的手,"快让我看看!"
"没关系,幸好我缩得快。没咬到舌头,只是唇角被咬破了而已。"若枫松开手,唇畔全是血,却望着化缧笑得灿烂,"你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担心我,牵挂着我的,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化缧见他没有大碍,松了口气,立即发觉到自己的手握在他的手上,触电般连忙缩回手,退后几步,脊背紧紧贴着墙壁。
"你究竟在怕些什么?"若枫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
"我怕的......就是你。"化缧垂着眼帘,沉默片刻后,颤抖着开口,"算了,事情说开也就完了......你可知一千年前,我是怎样被葬在瑾王陵的?"
池若枫茫然摇头,望着化缧此时的神情,只觉得心开始一点点的下沉。
"瑾王留下遗嘱,让我为他殉死......我被迫喝下毒酒,和他同棺合葬。"化缧讲述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墓室内的寒气层层袭上来,不自觉抱住了自己的双肩,"那之前,我被瑾王关在一间名为蚕室的房间里,与所有人隔离,养了五十多年。"
"他杀了我的同族,烧掉了我赖以生存的桑林,让我只能活在他的掌握中,我恨他我恨他!我不知道有多恨他!"化缧说到这里,只觉往事历历在目,失控的哭出声,"所以,我没办法再见你......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气息味道......全部和他一模一样!"
"化缧,你这样对我一点也不公平。"若枫听他这样说,眼泪也慢慢涌上来,声音瞬间嘶哑,"那些过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怎么待你的,你不是不知道。"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化缧咬紧牙关,伸手擦去眼角泪水,决定要若枫死心,"但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和楚挽亭在一起,我和他......什么都做过了。"
话一出口,眼中稍稍止住的泪水,又如同泉水般涌出。
"你、你混账!"若枫愣了片刻后,才明白化缧究竟在说些什么,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突突直跳。
若枫气急攻心,扬起手就想要朝化缧挥过去,但看他哭得一塌糊涂,终究不忍,将手放下。
"......没关系。"若枫退后两步,沉默了半晌,声音艰涩的开口,像说给化缧听,又像说给自己听,"一千年前,瑾王把你关起来,逼你服毒......那时的你,一定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利吧......如果我不能够尊重你的意愿感受,那么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也不会欺骗自己,我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若枫的双手紧握成拳,"就算你跟楚院长怎么样也好,那是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总有一天,我相信总会等到那一天,你可以解开对我的心结。"
不是原谅了化缧,只是怎样也没办法放手。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毫无坚持原则的话来,而且字字心酸不已。
果然陷进爱情中的人,都是疯子。
化缧震惊的抬起头,只见若枫满脸是泪的看着自己,眸中全是受伤疼痛,唇角一大片血迹:"那么,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说完,若枫真的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化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身体贴着墙慢慢滑落,直至坐到地板上。
他用纤细洁白的手指捂住脸,哭不出声,泪水却如同细细泉水,从指缝间不停流下。
其实,不是不鄙视痛恨这样的自己。
胆小、懦弱,一遇到问题就只会躲起来,甚至和根本不爱的人上床。
面对若枫,自己的丑陋和缺陷,就越发鲜明突出。
如果可以再勇敢一点,也许再勇敢一点,就能够面对过去......可是他抵抗命运的勇气,已经在第一次出逃时,眼睁睁看着小添惨死后,被全部消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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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枫离开化缧所在的试验室走到一楼,想起楚挽亭在五号试验楼等他,而他现在满脸泪痕,唇角还破了一大块,根本没办法见人。
于是他去了一楼的洗手间,想要把脸上的泪痕和血渍洗干净再说。
幸好洗手间里没有人,他将水龙头打开。
唇畔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有些隐隐刺痛。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冲洗唇边血渍,发现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那么显眼。
他对着镜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用手捧了水往脸上冲洗。是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刚刚哭过,伤口的事情再想办法解释,总能想到的吧。
洗完了脸,他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蓦然怔住--
唇畔的那个伤口,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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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枫瞪着镜中自己的脸,对身体上的这种变化感觉到隐隐恐惧。
为了再度确认,若枫抖着手取下钥匙扣上的小刀,打开后往自己手臂上划出道比较浅的伤口。
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看着血珠子密密从划开的伤口处渗出来,然后伤口迅速合拢,同时流出的血也渐渐被皮肤吸收。
深深吸了口气,他冲洗掉手臂上和刀锋上残留的血渍,尽量使自己静下心来。回想再回想,唯一可能导致体质变成这样的,只有进科学院一个月以来,楚挽亭给自己注射的针剂。
若枫收起小刀,朝洗手间的门外大步走去,只觉得心内起伏不停。
无论如何,他要问一下楚挽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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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五号试验楼,若枫看到小葛已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正在和楚挽亭摆弄一架他从未见过的银白色器械。
那具器械的外表就是一张金属床,手脚、脖颈的位置有金属束缚带,头部的上方则悬着一个巨大的、类似于头罩的东西。
"哦,若枫你来了啊。"楚挽亭看见若枫,直起身笑着和他打招呼。
"楚院长,我想知道你每天给我注射的针剂,到底是什么?"若枫走到楚挽亭的面前,忍着气开口。
"嗯,你发现了吗?是不是身体已经起了什么变化?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面对若枫的质问,楚挽亭勾动了一下唇角,"那是从化缧血液内提纯出的物质。等你做完记忆复活试验,我会对你进行一次全身检察。"
这时候,小葛将一具敞开的玻璃棺推到那具器械旁边,对楚挽亭道:"老师,都已经准备好了。"
玻璃棺内的防腐液中,浸泡着一具赤裸的老人尸体。他蓄有长长的斑白须发,容色安详平静。光看外表,任谁也想不到他是千年前的古尸。
老人的额上戴着一个宽大的金属箍,与床形器械上的头罩用密密导线连接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望着眼前接近诡异的一幕,池若枫倒退了两步。
"若枫,你不想了解千年前,瑾王的一生是怎样的吗?"楚挽亭走到若枫对面,看着他笑,眼神迷醉,"千年前的古人记忆,将复活在你的大脑中,你不为此激动骄傲吗?"
"我才不做这种莫明其妙的试验,我......"
若枫刚说到这里,楚挽亭忽然一拳击打在他的小腹上,又准又狠。若枫只觉痛得眼前一黑,慢慢软倒下去,额上刹那间全是冷汗。
楚挽亭伸手扶住他,和小葛一起将他架到那张金属床上,用束缚带将他的手脚和头部全部牢牢固定。
当若枫稍微恢复一点力气神智的时候,整个人已被固定绑死在金属床上,动也不能动。
"住手!你们这样做......"
若枫话尚未说完,楚挽亭已扳下了床形器械的启动阀,笑道:"早料到你不会乖乖就范。"
随着启动阀的扳下,整具器械都震动起来,各种颜色的指示灯闪烁不停。楚挽亭站在它面前,不慌不忙的操作调适。
顷刻间,若枫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部顶心处直窜下来,全身开始剧烈痉挛。他大睁着眼睛,看见眼前的景物迅速变黑变暗,直至变成一个漆黑深渊。
楚挽亭调适完毕,搬了个凳子坐在若枫身旁,痴迷的望着他,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撩开若枫颊边被汗水濡湿的略长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若枫眼前的漆黑深渊出现了一抹亮光,无数纷繁景象如映在水中的倒影,在他面前黯黯浮动--
他身为瑾王长子,自幼便被教以帝王道。十七岁娶妻,娶得是最体面、最有利用价值的女人。而他的初恋爱人,只因为是男性,则在他大婚当日被赐下一道白绫。
虽然难过,但他明白这是必须的。既为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从此便紧锁心扉,将自己罩上层坚硬的壳,谈不上怨,亦不再爱。直至二十三岁那年,奉旨去海外探察风土人情。
那时年轻气盛,骑得好马使得好剑,随手就可拉开三百斤的硬弓。所以刚刚踏上异国的土地,也不寻当地人细细盘问,便领了人马扯了旗帜,到处走马狩猎,张扬放肆的无法无天。
谁知竟误闯了呕丝之野,那片当地人绝对不会踏足的禁地。
虽然死了很多得力手下,还险些丧命,但却因而得到了那个名为化缧的少年蚕人。他一点,也不后悔。
那么纯真美丽的一个孩子,全身都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他不谙世事,不懂得自己身为瑾王世子的尊贵,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自己。
心底死去已久的爱,开始悄悄被撩拨起来。
有了十七岁那年的经历,于是他换了个方式将化缧留在身边。虽然化缧不喜欢,那却是他们唯一可能的共存方法。
除了自由,他什么都可以给化缧,但化缧却跑了,跟一个卑贱的下人。
他从偏远小村的市集上捉到那个下人,严刑拷打之后,下人神智不清的什么都对他交待了。
当他知道那下人居然还和化缧淫合过,气得快要发疯,心底一千遍一万遍的想过要怎么惩罚化缧。
但等到真的找到化缧,看见化缧的泪,他感觉到的竟只是悲伤和沮丧。
无论使出怎样的手段,他也要留下化缧。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真真切切想要抓住的东西。
虽然他知道,留下化缧的同时,也将彻底毁了化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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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化缧关在那间小小的蚕室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他毕竟是人类啊,直至他年华老去,化缧仍旧容颜如昨。
他们之间纠缠了一生,对如今的化缧,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死了,化缧绝对会开始依附另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生存下去。
那样精致的眉眼、那样淫荡不堪、索求无度的身体......又必定是男人们求之不得的尤物。
他不能想象和忍受这些,所以他要化缧陪葬。即使到了黄泉,化缧也只能活在他的庇佑下,与他永远厮守纠缠。
当然,还不仅仅是这些而已......
"老师,他好像不行了!"小葛站在若枫的身畔,发出惊呼。
若枫躺在金属床上,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痉挛不止,唇角涌出白沫,死灰般的眸子中,瞳孔迅速放大。
"糟糕,可能是我过于求成,导致他脑部无法一次负担这么大的信息量。"楚挽亭连忙将启动阀关上,然后将固定若枫四肢及头部的束缚带解开。
再看若枫,只见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就连心脏也不再跳动。
"快去拿心脏起搏器!"楚挽亭急得头上冒出豆大汗珠,一边朝小葛大声咆吼,一边迅速解开若枫的衣服,手法熟练的替若枫按摩。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失去若枫,他珍贵的试验材料之一。
小葛很快将心脏起搏器拿了过来,通上电后,楚挽亭拿着起搏器,咬牙对若枫的胸部进行电击。
电击大约进行了半小时之久。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小葛几次想劝楚挽亭放弃算了,但看着楚挽亭执着专注的神情,又知道劝也没有用。
若枫僵直的身体在金属床上,一次次弹起落下。也许是楚挽亭不懈的努力,也许是他起了变化的体质,他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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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最后一次见到若枫,时间又过了三个月。
此时晴空万里,化缧走到试验室的天台上,给笼子里的青鸟喂了最后一次食。
然后,他拉开了笼子上的木栓,将笼门完全打开。
青鸟歪着头,用黑亮的小眼睛看了看化缧,踌躇片刻,终于无法抵抗展翅高飞的愿望,和那一大片晴空的诱惑。
它拍拍小翅膀,飞出了笼门,在试验楼的上方盘旋了一阵子,就再不见踪影。
化缧眯起眼睛,仰头迎向有些刺目的阳光,唇畔泛起笑容。
将你关起来,排遣我的寂寞这件事......是我不好。
今后请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吧。而我,也将找寻属于我的自由。
三个月来,他不再和楚挽亭夜间厮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枫,无时不刻不在等若枫再来找他。
记忆中那些害怕和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强烈到足以压倒这一切的,是对若枫的刻骨相思。
他始终忘不了池若枫。忘不了他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忘不了他为自己流下的泪。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令化缧看清自己的内心。
如果真的再不相见,如果真的只有在这种处境下默默挣扎想念,那么他还是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阴霾。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只有试着忘记那段过去,试着接受现在的若枫,才可能得到幸福。
他不能再骗自己,不能再逃避,他那么爱若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毕竟时光已流逝了千年,物转人非,连当年的王朝都已湮灭。
现在,他已经没办法再等。如果若枫再不来......那么,就换他去找若枫。
化缧决定就在今天,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楚挽亭,并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楚挽亭为人那么好,想必会马上答应吧。
鸟儿虽飞走了,几根细细的青色羽毛仍被留在窗台处。
记得若枫曾经给他讲过一个青鸟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走了很多地方,寻找代表幸福的青鸟,最终却在自己的家中找到了鸟儿和幸福。
眼下,化缧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个故事的涵义--所谓幸福,不在任何地方,任何人的手上,而是在自己的心中,要靠自己去追逐和把握。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开门声,化缧连忙小步跑到门口,看到楚挽亭走了进来。
"我有些话......"
但化缧刚刚张嘴,楚挽亭就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兴兴头头的开口:"化缧,别的先不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快跟我出去。"
化缧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不忍就这样打断,于是咽下说了半截的话,点点头:"好。"
楚挽亭拉着他的手,兴冲冲步出了试验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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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挽亭带化缧去的地方,是位于科学院正中的一个巨大温室。
这个温室很明显是最近新建起来的。里面种的全是桑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通透碧绿。
"这是从海外引进的桑树,四季都不会落叶,据说国外专家也是近几年才发现这个物种。虽然花了不少钱引进,但是为了你,值得。"楚挽亭踮起脚,捋下一把新鲜桑叶交给化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