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都会————安迪[下]
安迪[下]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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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但是他不能失态——在心爱的人面前,是男人,就不能慌乱,或者乞怜。
哪怕这坚持,带来的结果是永诀。

静静打量从璀璨状态里迅速冷凝下来的杨家明,过很久,才苦涩地:“为什么突然选麦迪?”
“一点都不突然。”回答着,礼貌微笑,感激陈垦终于肯讨论道理——以陈垦的实力,如果真不顾一切选择蛮干,就算没有小麦这一层顾忌,对抗他还是会非常困难。
“认识小麦以来,我一直都知道,残破的我,依赖着他灵魂的力量维生。不是高潮与激情,而是依仗他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我过得好一点那种单纯的好心。”家明神智渐渐恢复,语气也越来越宁静从容,“你也知道,麦迪的心一直是满的——从前,是灌满林宜,痴痴等电话铃,紧接着,是你。如果他幸福,除了祝福,我对小麦不可能有任何别样心思。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你并没有让他幸福。小麦逐渐变得恍惚沉默,笑容越来越少。某个下午,他居然表情那么暗淡。说出你根本不需要他的时候,那种失落……我突然觉得恐惧。如果连麦迪都消沉,是我的世界末日。如果陈垦不能让他幸福,我就尽全力帮忙。怎么做有效,就尽力尝试。”
陈垦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家明一开始那样真诚地笑吟吟祝福他们地老天荒,过了没有多久,却掉转身却以情敌身份出现:“你用我当他的药。你就不怕做错?”
“怕。非常怕。但是,我有更好的选择吗?”

在无心的陈垦身边,麦迪不快乐。
明了男人要自己的真相以后,麦迪其实真心想成全心上人与好友的,只是,他对杨家明的了解似乎不太够——如果出于善意,对家明的帮助副作用会是令他自己心碎,那么,反而会逼家明不得不作出过激反应,把事情向另一个极端推进。
而家明,尽力做了他能够做的一切,包括将自己身体献给陈恳。他想要的,不过是帮麦迪保有一粒宁静温悦的灵魂。能够在阳光下澄静清澈随流光飞舞,对身边人送去一个温暖眼神的灵魂。
陈垦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放手——像麦迪这样明慧的人,一厢情愿的好心,又怎么欺骗得了?

家明看懂陈垦颓然放弃的苦涩,也看懂他眼睛里面骄傲和苍凉混杂的善意。
挣扎踉跄着起身,微颔首:“我和麦迪走了。”
陈垦浑身僵直,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拥抱一下,然后,慢慢放手,沉沉叹一口气:“……是走的时候了。”
“如果他想回来找你,我随时会陪他回来。”
陈垦沉重摇头:“麦迪比你我以为的都骄傲……你还是想想怎么善后。”
“我希望有朝一日小麦明白,他爱你,也不外是一种错觉。”家明看窗外暗沉蓝黑但已经隐约透出一丝曙色的天空,淡淡皱眉,强吞下一声叹息,表情依旧清冷,声音却不再依旧淡漠如玄冰,“我们都不懂爱,只是在黑暗中笨拙摸索。一不小心就撕裂点什么,鲜血淋漓。”
“看清路。”陈垦已经没有心力多说,听见声音变得空洞,“幸好,天快亮了。”
沉默许久,杨家明沉柔华丽的声音轻轻响起:“谢谢你。”
从这个身体和灵魂的一直都彻底苏醒的夜晚开始,积雪容颜上的清冷依旧,却开始流转玉的晶莹润泽。玄冰的彻骨冻意,永远地离开了杨家明。
陈垦没有做声。
破天荒的,家明为致谢轻轻补一些并不多余的解释:“一直向往斯宾诺莎的境界,对万物抱持因果清晰的理性爱。遗憾的是,我没有做到,甚至连最基础的肉身都看不透。或者,我可以说,这世界上最爱杨家明的人,也许是史迪文,也许是陈垦……史迪文为我,放弃一切,包括做人的原则。你,为我重获自由,放弃希望。”
以冷静语气中和遗憾的辞句,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
陈垦倒抽一口凉气。
大恸。 
三三、挣扎多年的安慰

可能你宽阔的胸膛就是我的力量也可能是我泪流的方向
可能你害怕的正是柔情的眼光 可能你只懂欣赏我的坚强
挣扎多年的安慰 竟然是你的体温
但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人
——《你的女人》林夕词

……………………

接近黄昏。泛着暖红的冬日,透过阳台上苍翠的草叶子斜斜照进来。
房间里,飘浮着美妙咖啡香味,浓郁中隐约萦绕一丝清苦。
魏曼怅怅伸懒腰,微笑是用来明明白白表示羡慕的:“谁说明月清风不用一钱买?现代人奢望在自己家里沙发上晒太阳,需要付出的现金可真不少。”
手中忙着斟咖啡的家明头也没抬:“省着点你的幽默,做节目的时候用,起码可以打造更理想的公众形象。”
麦迪体贴地看一眼魏曼,用他一贯息事宁人的态度劝解:“魏曼心情不好,让着他点,可以吗?”
“你们住一起两个星期了,我天天照旧跑来找家明厮混,还是第一次碰见小麦。可怜我们作息时间太不一样,分属黑夜白天。”魏曼发现麦迪一开口,家明就很乖闭嘴,乐不可支,“小麦还是你在家好,有人随时关心朋友——这个顶着绝色笑容到处让人犯心脏病的家明,总算有人制了!”
端着按各人习惯口味调配好的咖啡过来,家明坐下,啜一口慢慢品滋味,微笑:“那是。小麦说句话,当然是对我最管用——某天发狠,叫我不许再到他编辑部去做翻译,害他天天担心我闯祸,我第二天一早就去递辞职信,掉头去某商业英语培训学校应聘口语教师。”
“小麦,你这么强啊?用什么绝招,管住你这个不屑沾花惹草、可是花花草草随时会自动贴上来的男人?”魏曼满脸向往和渴望。
麦迪又好气又好笑。
热爱学习万人迷风范的魏曼,什么时候需要来向色调基本是黑白灰的麦迪讨教对付男人的招数?以前有资格开课的,永远是五色斑斓的杨家明。
再说,虽然两个人住在一起,情况并不像魏曼想象的那样双宿双栖,旖旎风光。
那天清晨离开陈垦家,路上,家明口口声声劝,就当可怜他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太空旷了,容易做噩梦。犹豫很久,才终于答应来这里住。一大半是禁不起尝试着拒绝时,家明眼底那一抹惨痛的忧伤。另外一个更现实的理由,是原来租的房子交通不便,这里地段好、上下班轻松——在堵车惨烈得难以想象的都市,这好处有时也很难抗拒。
看着魏曼热切向往得到指点的眼神,不由失笑,半开玩笑回答:“欣赏他的才华、担当和对人的关心,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容貌;噩梦惊醒时握住他的手,替他擦冷汗,说一声‘我在这里’;认真听他讲解最近正在看的艰涩书本,如《蒂迈欧篇》、《尼各马可伦理学》、《世界之为意志与表象》和《论人的奴役或情感的力量》;努力弄明白‘人类的生活连同其中含有的全部祸害和苦难,不过是宇宙生活里的沧海一粟,让人感到安慰’之类旨在难为人理论的深邃涵义……”
魏曼收拾起所有嬉笑表情,虔诚应和:“爱一个男人,就用所有注意力欣赏他永恒的灵魂,不去在意万众瞩目的容颜。小麦,高……实在是高!”
其实麦迪并没有取悦家明的意思,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也不过是大家认识这些年来,一直都如此的相处细节。怕刺伤家明,也没必要非跟魏曼辩白什么,麦迪只笑笑。
反而是家明在一边心满意足微笑:“还是魏曼有眼光,一下就弄明白,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追随小麦,即使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你是在提醒我……”魏曼小心问。
“让你的男人明白,你需要他的爱,而不是身体。”杨家明放松身体,躺在麦迪腿上,笑吟吟继续说,“当他弄明白你的想法,最好就别再忙着寻找挑逗男人的性欲,反而坏事。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装一回清纯小白兔,纯蠢等对方动手吧。会自己扑上来的男人,才是你的男人。”
“如果那个男人还不要魏曼呢?”麦迪本来就是最替朋友担忧的人,看见魏曼眼中闪过一点细微火花又熄灭,失魂落魄又强作欢颜,自然关心。
“那他就不是我的。”魏曼惆怅地,“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早已经正式分手,或者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
这句话很冷,却是事实。
“男人都虚荣,最禁不起的,就是两种崇拜:你为他的性能力由衷倾倒,或者欣赏他伟大的灵魂。至于日常那些替他打领带递拖鞋的琐屑生活小节,或者普通贤妻效果的体贴,相对来说,吸引力不那么大——除非你嘴里衔着拖鞋裸身爬过去,表演香艳憧憬,勉强可观。”
曾经沧海,杨家明的话常常让人听起来不舒服。仔细想,总有残酷的真理在其中。

麦迪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吞咽得有些不小心,被一口咖啡呛着了,手捂住嘴咳嗽。
家明立刻撑坐起来,小心翼翼帮他抚胸口。
一旁看着的魏曼,羡慕得想哭:“小麦你真有本事,万人迷的超级帅哥居然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何止这点本事,他还不给我一点机会。”家明突然微笑,“除了不敢下春药,暂时还没有考虑趁他洗澡冲进去上下其手,其它的办法,我都试遍了……昨天还特地为他跳了一场钢管舞,得到的效果不是诱奸成功,而是衷心赞美,‘家明你要是去跳现代舞,前途无量’,呜乎!”
这样看似表达苦涩、其实温暖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面孔上的机率实在太低,魏曼只能狂掉眼镜:“怎么可能?你是杨家明啊!多少人苦苦哀求你上一次,有几个人得手?……多拽啊!小麦,你也太暴轸天物了。”
习惯了魏曼这样软中带硬的说话,麦迪犹豫一下,觉得驳斥太无谓,还是正面回答:“我哪有资格摆谱?只是……”
柔腻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欣赏小麦一刹那的尴尬和细微震动,家明歉意地耸耸肩,用温馨微笑赔礼:“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杨家明错爱,怕误人误己,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建议我回陈垦那里,不敢放怀接受我的引诱……放心,我有足够耐心,追随你一辈子。什么时候你终于可以放开胸怀,终于相信杨家明能让你得到真正快慰,都不会太晚。”
麦迪的好脾气,多半是因为寂寞惯了,冷眼旁观世态,嗟跌多了,慢慢练出来这一份明净通透:学会用悲观心态看世界,敏锐考虑到事情最坏的可能,避免一旦失控引起不必要的懊恼怨愤;却竭力选择用最好的心情来生活,尽量为本质悲哀的生命添一些温暖色彩。用放弃的姿态处理对陈垦的迷恋,和这两个星期来接受家明的友谊却拒绝做情人,是基于同样的道理。
居然亲耳听见家明当着彼此互相信任的魏曼,说出“追随一辈子”,一凛。
这份决绝坚韧,这一句话的真诚,不像一时迷乱的尝试。渐渐,某团纷扰纠缠的乱麻清晰起来。
麦迪沉吟良久,抬头直视家明:“一定要用上床来证明?”
“我能给你性的欢悦,才是你男人。不然,就是好朋友,对吗?”家明微笑,“没苛求你的一辈子,起码你可以像对待其他追你的人一样,试试?”
瞟一眼兴高采烈看好戏的魏曼,麦迪脸慢慢红了:“我没有太多被追求的经验。”

杨家明含笑掉头问魏曼:“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去荷兰婚礼,你愿意跑一趟去证婚吗?”
“你要是肯出点血,负责往返机票,我一定自费购买礼服,欢天喜地跟过去,送上一大把祝福。反正你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就当是捐助老朋友旅游一趟。”魏曼咧嘴大笑,“不好意思,这就要去录音间做节目,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你们慢慢培养气氛……”
“魏曼别这样,你光芒万丈地守在这里,也很受欢迎。真有节目要上,就去吧,不敢耽误你大名人上班。要不然,一起晚饭。”麦迪不想延续“婚礼”之类的话题,否定不合适,默认更不行,只好岔开。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还想多听听这么感人的求爱真经。”魏曼嬉皮笑脸。
有点嫉妒麦迪这样华丽的收获是真的,为这两个人高兴,绝对是真的。可一想到自己,那份说不清楚的眷眷怅怅……收拾起混乱的思绪,正预备用这借口体面离开,让出空间,手机突然响。一边挥手往外走,一边接听,那头却是焦急又不好意思的声音:“魏先生吗?我是厉奇幼儿园的伍老师。”
“小奇又没有人接?”
自从那次替厉泰铭接孩子,观察能力优异的孩子发现,魏曼出现居然是赢得众多老师青睐的最佳办法。再加上改了一个条件好得多的幼稚园,厉奇很不太喜欢新的全托生涯,不太容易看见妈妈,更不喜欢跟差不多年纪的小魔鬼们一起,睡超级没意思的小床。
至于小小孩子怎么会弄到手机号,并出卖给那些追星族的老师?每想到这个无解的谜题,魏曼只好无语问苍天。
有机会对一个名人说话,那头的声音很甜:“没关系呀,孩子说你接他也行。我可以晚一点下班。”
本来说赶去做节目,就是避开人家亲热的托辞。周末傍晚的节目,居然将是陪孩子吃饭逛儿童乐园,再按幼儿园登记的新地址送他回家。反正又碰不到厉泰铭和他太太,顶多撞到那位定点去做家务的小时工。
已经不寄望再看见那个人了。孩子……那孩子的眉眼……就算各自论交?
再次找到交待自己的理由,魏曼像以往数次一样,耸耸肩,依然笑嘻嘻:“好,我就来。”
看魏曼接电话的表情不太对,麦迪特地跟着送他出门,眼睛里面有一丝生怕他不能脱身的忧虑:“魏曼,好不容易下决心放手,别纠缠那个人的事情了……沉舟侧畔千帆过,何必执迷?”
回头看看这位一抬眉毛就知道因果的聪慧人儿,魏曼还保持笑嘻嘻,向他身后努一努嘴:“你还是烦自己的事吧——把心交给家明,说不定比陈垦还危险。”
“你不想听,算我白罗嗦……自己保重。”麦迪叹息。
“已经明白放弃挑战人家的责任心了。算我恋童癖,喜欢陪小孩吃饭,行不行啊?”魏曼还是那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笑容,“小麦,心疼一下你自己吧。”
“我会很好……就怕我没力量让家明也很好。”麦迪轻轻。
一笑,魏曼掉头向电梯走去。
“又给你备用钥匙了,欢迎随时用。这门永远为你敞开。”看小麦的焦急,里面的家明当然也猜到魏曼走开不是上班。明知道说什么都没意义,扬声补一句叮嘱。

          * *

还是熟悉的四合院。
记的夏天刚刚开始过来打麻将,架子上还开着像深深浅浅紫色瀑布流泻的紫藤,华美清幽。隆冬,除了冷天愈显苍翠、香味更佳的杜若蘼芜薜荔藤萝,院子里也就是些枯枝了。
厉泰铭跟同样来早了的程焕昌和夫人坐在花厅,闲聊着那会所老板已经换成荷兰来的莎伦夫人,那女人老得快要成了精,表演的节目反而更棒。
顺便等陈垦应酬逃席,回来赶麻将局——电话早打回来,人已经在路上。
程夫人跟着说笑:“说来也奇怪,罗语本来打牌比谁都积极,今天偏特地电话叫我来凑数……”
用眼神制止女人信口寒暄,程焕昌若无其事:“回来——你,对,叫你呢,回来……刚才说沏香片,送来这茶怎么是铁观音?这半个月,陈垦挺奇怪。大面儿上还是那个样子,眼神却有点死灰。连家里都七颠八倒。”
被召唤过来的老妈子面孔陌生,苍老木讷还有点乡气,嗫嚅着用奇怪口音说了几句大家都不太听得懂的话,手忙脚乱去端新茶。
“陈垦平时看起来凶,其实心挺软,最念同乡情分。”程夫人倒是想得明白。
刚说着,已经听到陈垦和罗语两个人闲话着走近的声音。
厉泰铭含笑起身招呼:“陈先生,回来了。罗兄,不是说你不来了?还多拎这么一个箱子——提前送新年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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