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张主播————tinal[上]
tinal[上]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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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凡觉得,张阅象个标准的工作狂--不仅敬业,而且表现得很开心这么敬业。排练的男男女女全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尤其排练舞蹈时他影子一样贴在舞蹈老师身边,能比老师本人还眼尖地盯出细小的错误,他的记忆力这么好,以至老师都叹为观止起来,居然问他张阅你是不是学过跳舞啊?张阅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不会老师我真的一点儿都不会。他说这话的时候,李凡瞧见舞蹈队里几个小姑娘悄悄笑了,她们专注地看着张阅,眼神里有一些迷恋。
虽然张阅很严苛--比如说休息20分钟就绝对20分钟,但他私下人缘很好,这和他从不声色俱厉有一定关系,他总拿着麦克风,使用正常音高,"我总不能哑着嗓子播新闻吧。"他解释。即使遇上屡教不改型,他也顶多点两次名,训斥权则悉数交给每天傍晚来探班的工会主席。
所以从头至尾,大家能看见的都只是他专心致志的脸,这当然是一张迷人的脸,老少皆宜,另外张阅有两个很大的优点:1、很会关心人,最不起眼的女孩感冒了他也会问一声,2、开朗,但不聒噪,他本来长得就好,一开朗不更是所向披靡?
李凡对这样的张阅印象不错,而且他意外地发现大家品位相投,比如他们一起否决了舞蹈队的淡绿色服装选了橙色的,一起撤掉了那个缩小了的太阳换了一副壮阔山水做背景,他们有时候会说出一样的话,象搭档多年一样心有灵犀不谋而合,这让李凡觉得很愉快,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颇有天分,他决定见着自己那朋友一定要告诉一声,不管张阅这人什么恋,起码工作起来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有很多奇怪的习惯,比如面包从来吃不完,一喝牛奶就想吐,留海无论怎样都拢不上额头,还有,他老穿着牛仔裤,而且款式不尽相同。
好孩子精力充沛,难得一累,但有一次在后台,他突然说李主任我很困,我睡10分钟好不,接着就倒在了李凡的肩膀上。
李凡故做痛心地问:为什么要叫我李主任呢?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张阅"扑哧"笑了,挣扎到李凡面前,喊了声:李凡。然后又倒回去。
他那雾水朦胧的眼睛,带着恳求、慵懒、睡意十足的散漫......很有几分长着柔滑长毛一遇阳光就微醺的猫眯的神采。在最初一刻,李凡很想把他推开,但他一转头,就发现张阅已经睡着了,一半脸被留海盖住,一半脸贴在自己耳边,他睡得还很深沉,呼吸均匀,睫毛一动不动。
这还有拒绝的可能吗?李凡是尊重现实的人,从不妄想改变已经发生的什么什么,他只祈祷不要突然有人跑进后台,当然,如果有人进来,李凡也想好了怎么做,他已捧上一本小说做埋头苦读状,这个情境校园式直冒傻气,但没办法,这是能想出的最自然的姿态。
其实对如此大方的张阅,李凡也感到很吃惊,虽然大家已挺随便,但李凡绝不会一头倒在对方肩上,想到这里他有一点迷糊,搞不清自己是因为忌讳人言可畏还是真不喜欢和同性如此亲密,他又下意识想到张阅的名声问题,看起来排练队里知道这个的并不多,大概只有他常推敲琢磨,这个张阅就真那么烂?或者是谣言?
李凡捧着书,百思无解,最后象电影里烦闷的男主角一样掏了根烟点上,知道真假又有何意义?换个角度看,这只是李凡一个习惯,他从小对遇上的人抱有好奇心,在阳光灿烂的外表下,他就象个窥视镜,暗地里眨巴,一闪,一闪。
李凡熟悉自己性格的脉络,知道它一面是晨光下的露水,另一面是暗夜里的沟渠,就象他常在青天白日里想念黑夜,虽然他一直喜欢晴天,喜欢万里无云,喜欢色彩鲜艳的自然风光,更喜欢人世里节节攀升财源滚滚地位崇高,但黑夜的一切对他却越来越有切肤的亲近感,它甚至会在阳光下拉开裂痕,从里面汩汩涌出轻柔的笑声,象没影子的手,悄悄把等到天黑的他拖出家门。
尽管屡次提醒自己注意安全,但他其实喜欢被潭水般的黑夜吞噬,也喜欢在穷街陋巷里摸着满目创痍的围墙找不到出口......天地一色,双腿漂浮在深水里,幽闭与紊乱呈现出另一种无边无际......就这样淹没,就这样再不能醒来,就这样好了......他常期望,甚至真在风里念出了声。
想起这些让人晕眩,李凡闭上了眼睛,他甚少自欺欺人,对这种种幻想的第一反应通常是:自己的精神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张阅醒了,从旁边看着他。"你想什么呢?"
李凡用梦幻般的表情回望他。
张阅看上去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
"我......也有点困。"李凡说。
张阅长吁口气,"睡吗?"他主动把肩膀蹭过来。
"不了,我这样睡不着。"
"我在哪儿都可以睡着。"他神采飞扬,脸色白里透红。
"我羡慕你。"李凡打趣。
张阅就象那天晚上一样天真又款款情深地笑了,这是几个大白天来李凡第一次看见他类似的表情,他觉得很亲切。
"张阅。"
"恩?"
"帮人排节目这么操劳,不觉得烦?"
"我还比较喜欢这个工作。"张阅象答记者问似的。又咬牙切齿笑说"我就是一打杂的啊。"
"你真幸福。"
"幸福?"对方好象不得要领。
李凡觉得张阅已经从睡眼朦胧的状态里出来了,这很明显反映在他的眼神里,他一清醒眼睛就雾蒙蒙,而刚醒的时候眼神就象小孩子般清澈。
张阅笑起来的样子也很不同,如果微笑,多半浅淡,客套,甚至带点冷漠,他似乎非得露齿而笑才能显得天真热情。
"干吗这么看着我?"此时张阅微笑。
"你长得象我一同学。"
"男的女的?"
"......女孩儿。"
张阅露齿而笑了,"我他妈的还真英俊啊。"
你还记得电影院那次吗?
不记得,怎么你记那么清楚啊?
我记性一向很好.
都记住什么了?
很多,比如工会主席和你还没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对你说"就是那个长得象女孩儿的小伙子。"
哈哈,结果没那么惊骇,我怎么看都只看见一个男孩子。
你不用安慰我,我无所谓。张阅吐了口烟。转过头来对李凡做个鬼脸。
这说明我长得含义丰富,亦男亦女,男女通吃。
听起来这象一个宣言。李凡找不出什么话能一样掷地有声。
于是他只微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微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绝对由衷,绝对真诚。
排练完下起了雨,一片嬉闹混乱中,刘娟把伞借给对着天空抽烟的李主任,自己挤进了别人伞下。
这把伞上全是粉色的小花,撑开来了它整个成了朵粉色的大花,李凡举着它走得很慢,一眨眼看见了张阅的背影,他想了一小会儿,还是喊"张阅!"
张阅跑来了,衬衣湿了大半,他甩甩头发抹抹脸,人就贴在了李凡身边,粉色的伞把他弄成了粉色的皮肤,粉色的脸蛋上还挂着雨水,但留海、眉毛、眼睛,看起来却那么黑,象刚用水彩画的笔触浸过,渲染出一片片墨晕。
美丽却让人非议。李凡突然觉得几丝怜惜。
张阅的脸带着墨晕晃近,李凡,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
你好象在研究我的脸。
咳,没错,我在研究它如何亦男亦女,男女通吃......
张阅咬牙一笑,嘴红红的,脸好象也红了。
看吧看吧研究完了告诉我。
李凡说这真是个很难的课题啊.
他第一次发觉,张阅的眼睛不仅氤氲袅袅,而且......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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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个人出行的黑夜通常浓雾缭绕,水色缠绵,从树梢到屋檐扯上一层薄纱,无论多少人摩肩接踵,多少声音平地炸起,都可以恍若隔世,身在梦中。偶遇风徜徉而过,撞上来先吻额头,再吻鼻尖,最后钻入领口,再香烟一燃,万物皆入朦胧,这感觉恰似和自己恋爱,温柔似水,缱绻得万般幽怨,呼吸心跳通通没进深海。
几个人的黑夜就不同了,漂浮在夜色上的万家灯火,公共汽车站旁的广告牌,高楼上探射过来的光束,商店头上恶俗闪烁的霓虹灯......纷纷退居后位。镜头前是同伴们的脸,皮肤一路现出缤纷的色泽,红色,紫色,兰色,灰色......嬉笑怒骂,N种音高交相穿插,N种表情你来我往,N个动作此起彼伏......乱了,乱了。
李凡已很久没和哥们儿这样出来,以至在马路中扯着嗓子说一会儿话,声音就开始初现沙哑,相应的太阳穴膨胀,半边脑袋拉得隐隐作痛。"干吗在路上瞎走,咱们上哪坐坐去啊!......"
去哪坐坐去吧!
他声嘶力竭吼了,不吼谁听得见呢。
进了个卡拉OK厅,服务小姐问"先生们想去包厢还是去大厅?"
5、6个大男人好象许久未聚导致兴奋过头,嘿嘿哈哈,一人说"小姐你觉得哪里好呢?"一人说"小姐你别理他,他是一流氓。"只有李凡说"弄个包厢吧。"对方嫣然一笑,急登登跑了,后面顿时嘘声四起,男人们你推我搡跌跌撞撞跟着,走进过道里,一只手还趁乱掐到李凡脸上,妖里妖气说"哎哟李凡,你现在还真象个主任啊。一声令下对方就没影了......"
李凡在那手上反掐一把,待大家包厢里刚坐定,沙发垫子就穷凶极恶全打过来,铺天盖地之后,一交通局的哥们儿得意洋洋现身,笑得花枝乱颤贼眉鼠眼。
李凡顺势倒下,说"你们唱,你们唱,我怕你们......"
没多久,嘹亮而五音不全的歌声绕梁而起,它听起来是那么震撼,那么放肆,那么缺乏自知之明......李凡恨不得能在沙发上弄个洞钻进去--头马上就快炸了。

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黄斌不知怎么悄无声息跟了过来,"叶蜜问我要你电话号码呢。"
李凡很惊:"什么?"
又问:"你和她说了?"
黄斌说没啊,没你同意我哪敢说。
黄斌和李凡从小学开始一块玩儿,两人大学不是一个系但也经常形影不离,毕业出来黄进了一建筑公司,他在城东,李凡在城西,这才见面骤减,李凡迅速高升,黄斌是朋友里最吃惊的一个,那段时间他一见李凡就抒发自己的纳闷,说你怎么会混到那个圈子里去呢?你李凡不是最不求上进的人吗?
黄斌有理由觉得李凡发生了质的变化,从小到大,李凡做过让人头疼的捣蛋鬼,作过尖子生,作过卡拉OK冠军,作过大学里的风流才子,但鲜少给人发奋图强的印象,如今打着精心挑选的领带一根接一根烟抽得出神的李凡,在他面前总笑得懒洋洋心不在焉话少了笑容少了顽皮劲也少了的李凡,总让人乍一眼觉得分外陌生。
他伸手去推李凡,"你干吗呢?模样跟阳痿半年了似的。"
"我岂止阳痿半年,我还禁欲5年......"
"滚滚滚。"
李凡呵呵笑了,说我累啊。
"事儿那么多?"
"帮人排练,听了一天的《歌唱祖国》,到这还要听狼嚎,靠。"
黄斌忍俊不禁,停了一会儿问"你不打算理叶蜜了?"
李凡没出声,半晌才说"......我都快把她忘了......"
"真的?"
"恩哪......"
"不是初恋嘛?这么轻巧?......"
"什么和什么啊......"李凡念了句,望向天花板,面无表情。
"她都和我承认错误了,说自己有些鬼迷心窍。"
"她会承认错误?"李凡哼了声,"看啊,西边的太阳升起来了。"
"她没说那么明显,但话的意思就是承认自己错了,她还哭了呢,对你不能忘怀的样子......"
黄斌眉飞色舞起来,李凡看得哑然,他想了想,拢上对方说:黄斌同学,枉费你平时那么精灵,怎么每次叶蜜一哭你就双腿发软?我们缠来缠去多少次,哪次不是你说她掉了一堆鳄鱼的眼泪然后我冲回去重蹈覆辙?她这招屡试不爽,还总能唤起你万般怜爱。你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你是不是有点爱上她了啊?
黄斌听得由惭愧到气急败坏,一把把他推开,大骂李凡你有病,"你俩的事我再不会管!"
李凡指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
"以后别再和我提她。"
黄斌似有所悟,张了张嘴,又憋回去了。一抬眼,看见李凡正往过道里走。
"去哪儿呢?"
"厕所。"

李凡盯着洗手间的镜子,在白炽的光线下,他觉得自己栗色头发配晒黑了点儿的皮肤分外和谐,他把脸转过来,又转过去,左左右右看遍,眼角眉梢挑了挑,才颇感满足喷出一口烟。
他曾很爱打扮,甚至不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绝不出宿舍门,恋爱时他和叶蜜走在一起,路上几乎人人侧目,为何?因为惊骇,别人的情侣装穿得是一派温馨,只有他们,皮衣裹身,工装裤吧嗒着大球鞋,满头乱发面色惨白,却很耐看,怎么瞧怎么不失为俊男靓女,最后少不了博来一堆艳羡,到了大四,变化来了,即将入党的李凡开始穿得象阳光少年,叶蜜则摇身成了性感美少女,迷你裙截到膝盖上,彻底亮出一双长腿,两人踩着红球鞋在操场上勾肩搭背的模样,不知让多少兄弟姐妹悠然神往。
那时如果见到今天的自己,李凡一定爆笑出声,除了头发还有点叛逆痕迹,其余疯狂均无一幸免。李凡想,这就是长大吧,他早已不觉得领带让他憋气。相反,他挺喜欢大众认可的衣冠楚楚,以这种形象倒在墙上喷云吐雾,让光鲜外表破碎在一片颓败里,个中反差似乎越来越能唤起他莫名其妙的快慰。
他不知抽了多久,3分钟?4分钟?洗手间里飘着檀香的味道,虽然过分浓艳,但总比包厢的鬼哭狼嚎好,没人进来,没人出去,远处隐隐飘过各种与伴奏脱轨得淅沥哗啦的歌声,他又站到镜子前面,心不在焉看着云雾间的自己。
寂静中,背后突然有插销"咔"的一扯,一扇从李凡进来时就紧闭着的隔间的门"吱流"拉开,它慢慢推向李凡这边,推到不能再推,下面跳出双球鞋,一男孩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这会儿该没人了吧?"
紧接着他就从镜子里看见了李凡,李凡的烟刚送到嘴边,男孩子满头金发,皮肤白得象雪,表情十足的瞠目结舌,楞了几秒,才满脸窘迫吐出一个字"靠!"
李凡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虽不明所以,但恨不得顺对方意就此遁形,他友好地笑笑,转身要走,这时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字正腔圆的,问:"怎么了?有人?"
李凡真是一惊,一转头,看到某人象魔术表演"大变活人"般从那扇门后跳出,某人穿得很炫,T恤的衣领拉到不知第几根肋骨,脖子上挂着质地不明大串银色项链,手还在摆弄腰上的皮带扣,头发则纷乱不堪,望见李凡,他下意识拢了拢留海,李凡一眼认出胳膊上那串手链,完了,完了--他有点绝望地想--怎么会在这儿碰上张阅?
对面的张阅看着也很是绝望,尽管他嘴唇鲜润面若桃花,但神情却瞬间惨淡,他那双荡漾朦胧美的眼睛,此刻塞满难以置信的震惊、迷惑、伤感,黄头发的男孩子见他呆若木鸡,就推他一把,很乖巧地问"走吧?"
张阅没吭声,只死死看着李凡,李凡莫名,想这是什么意思?你看我干吗?你自己做了什么还怕人知道?他本来只是惊愕茫然,此时平添一份恼怒,猛抽了两口烟,甩手丢进垃圾筒,一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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