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律香川
律香川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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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把药碗搁在一边,迅速冲到床边扶住了谢忘欢摇摇欲坠的身体,燕楚飞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上。
「受伤的人就不要乱动啊……」
在谢忘欢乌黑莹亮的眸子注视下,突然想起了他是「怎么」,因为「什么」,伤了「哪里」的燕楚飞的脸飞快地充满血。
「那个……」喃喃地,饶是平日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燕楚飞也终于尝到了不好意思开口是什么滋味,「先喝药吧。你的身体要紧。等你的伤好了,不管是要打要骂都行,反正我就是个畜生,居然强迫你……」越说声音越底,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无地自容是什么滋味,「我是个王八蛋,天字第一号该挨雷劈的,对你做了那种事情,我还挺高兴的,因为亲近过你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这不能构成我侮辱了你的理由,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地接过燕楚飞递上的青花瓷碗,谢忘欢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不知道是治什么用的药水。燕楚飞没说,他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可以把这种问题问出口的程度。
好苦。抿了抿唇,谢忘欢在心底皱了皱眉。从以前起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喝药了,苦得要命不说,嘴巴还要难受半天。
以一脸反省中表情接过了谢忘欢喝完的空碗,燕楚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描金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同陵皇室才能享用的芙蓉玉露,闻起来是甜的,喝下去之后应该可以中和一下药的苦味。」说罢,拿着那个空碗,燕楚飞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门,根本不敢再看一眼谢忘欢的脸。
盯着手中小小的瓷瓶,谢忘欢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开始有了波澜:「笨蛋,这是进贡给宫里的妃子用的养颜圣品,其价千金难求,居然拿来给我当甜食。笨蛋就是笨蛋……」无药可救的。
不过——骂虽然还是在骂,忘欢的心底却是甜甜的。那个傻大个,居然连喝药时的这种小事都为他注意到了,真的是把他放在了心上想着呢……
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微笑,谢忘欢拔起瓶塞抿了一小口芙蓉玉露。
好甜……
——甜在心头。
第五折•诀别(上)
站在离尘苑外踱了半个时辰,燕楚飞几度欲推门而入,却都在最后一刻放弃。
——虽然之前他对忘欢说出了「其实我还挺高兴我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之类没神经的话,但是他实在是没有脸去面对忘欢,在他罔顾忘欢的意愿强占了他之后……
到底该怎么办啊。这种事情又不能去找岩松商量。让那个大嘴巴知道之后不消一个时辰整个醉梦阁上下人口大概就都会晓得他和忘欢之间已经既成事实了。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脸皮一向不怎么厚的忘欢八成会羞愤到要自尽的地步……想想那种恐怖的后果就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可是他到底要用什么表情进去啊?进去之后又该和忘欢说些什么?万一忘欢看到他就把出剑来要把他宰了怎么办——哦,对了,忘欢用的是钩不是剑……
胡思乱想了半天,燕楚飞始终提不起勇气来推门走进去。
真是,摸了摸鼻子他自嘲地笑着,就连少年时带着楚婕被几大门派追杀、逼到末路穷途之时他都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昨天忘欢喝完了那碗加了安神材料的药之后不久就睡着了,即使是之前短暂的清醒时间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由自己安排。他这种顺从,算不算是变相地表示他的不满呢?
越想越不安,燕楚飞终是硬着头皮准备进去和忘欢好好说个清楚。
正当他伸出手来要推的时候,那扇轻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地从里开打了。
——呆子,在病人的房外面走来走去的不知道要放轻脚步吗?吵都吵死人了,竟然还在他的别苑门口晃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决定要不要进来,搞的连他都跟着焦躁了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把那本还未看完的《五柳先生集》放到一边,准备请燕楚飞要么进来,要么就滚到一边去别来烦他。
一身天青色衣衫,乌黑的发草草由乌木簪固定着,两耳边还有几屡未束好的发丝柔柔垂下,更显得肤色如玉,眼波流动顾盼晶莹,那淡粉色的唇更是诱得人只想靠上去好生品尝一番……呆呆地盯着出乎意料外出现在他眼前的谢忘欢,燕楚飞居然就这样神游天外发起了呆。
见燕楚飞只顾愣愣地看着自己,半晌都没有反应,谢忘欢面上的热意渐渐凝聚,脸竟一点点的红了起来。不消说让燕楚飞回过神来,连他自己都差点跟着愣住了。
——真是,又不是没看过比他好看的,天天对着的一张脸我竟然也会失神到把要办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暗自啐了自己一口,谢忘欢面色一正,淡淡开口道:「主上,您在属下门外徘徊良久,不知所为何事?」
愕然地看着谢忘欢,燕楚飞怎么都没有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与平时完全无二的冷静自持,他是想就这样把一切都蒙混过去吗?
眸色蓦地转深,燕楚飞抢上前一把抓住了谢忘欢的手臂。
「忘欢,你……」
垂下头盯着自己足边的一株甫发芽的小草,谢忘欢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的波动:「该做的不该做你都已经做完了,所以你可以放手了吧,主上。这四年来我也受了你不少照顾,你也不亏欠我什么了。况且,我就要离开了。」左不过这两三天了,李斯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两方人马入局了。
「说出这种话,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听到谢忘欢这番话,燕楚飞顿时暴怒起来,「四年前你救了我,我照顾了你四年,所以就扯平了吗?那我强迫了你的帐又该怎么算?我是凶手,是加害你的凶手!你却不当一回事似的仍然叫我‘主上’!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缓缓地抬起头让自己能够直视燕楚飞有着决然眼神的眸子,谢忘欢静静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你真的肯定那是强迫吗?凭你的头脑,应该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吧……当时你已经醉了,但我却是清醒的,如果我认真反抗的话,你认为自己能够得手吗?」
——如果现在还不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让这个呆子明白自己的感情了吧……
他想走得没有遗憾。即使只有一刻也好,他想体会一下两情相悦时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也许,这将会成为他下半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愕然地睁大了眼,燕楚飞下意识地加重了抓住谢忘欢臂膀的那只手的力量,「忘欢,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有过疑惑,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夜竟然真的是忘欢的主动献身!难道说忘欢也对他……
「燕楚飞,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要开口问我,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过去的一切就让它们过去好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自从进入醉梦阁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燕楚飞直呼其名,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好疼,闭上眼睛,谢忘欢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渐渐湿润了。手臂虽然很疼,但是更疼的是心。他现在可以体会到一点当初父亲让慕云去赴死时的感受了。亲手斩断情思,那种疼痛,几乎直入骨髓。
但是即使未来他会如父亲般后悔自己作下的决定,但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仍将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的身体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太多的身不由己让他只能学着去放弃一些人、一些事。
「还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可不可能!忘欢你为什么要这么悲观?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是燕楚飞,是醉梦阁的阁主。虽然我不能算是权倾天下,也称得上是一方霸主,只要你愿意同我在一起,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阻止我们?」真挚地凝视着谢忘欢,燕楚飞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的坚持。
睁开眼睛看着燕楚飞轮廓坚毅的脸,谢忘欢轻轻笑了起来——他最喜欢燕楚飞的一点,就是他那种从不肯轻言放弃的个性啊……
可是这一次,他的坚决也是于事无补。
「燕楚飞,你体会过那种感觉吗?即使你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改变一件事情时的那种失望……你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所以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改变,只能顺从接受的。」如他,早已习惯了命运的这种安排。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但是燕楚飞感觉到了谢忘欢话中隐隐透露出的无望与无助,他心疼这样的忘欢。
尽量温柔地将看起来格外脆弱的忘欢拥入怀中,燕楚飞轻轻抚着他瘦弱的肩膀沉声道:「是,我不相信。我只知道,如果你要就这样离开,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注意到天边的霞色烟火闪现,谢忘欢俯在燕楚飞怀中露出了凄绝的微笑。开了口,他的声音也是干涩无比:「你会相信的。而且就在最近。」
燕楚飞方欲反驳,却恰好看到了忘欢异样的表情。在他来得及开口询问之前,醉梦阁示意有敌来犯的两长一短的号角声已经响彻整座笑忘山。
望着天边又一阵仿佛示警般的烟火,谢忘欢眼底写着一抹淡淡的无奈,还有释怀。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也该满足了不是吗?至少,他已经知道了爱人……以及被爱的滋味。

以紫云剑派为首,连同武当、少林、白家、无香宫在内的十九个大小门派正竭尽精英,全力向笑忘山上攻来。
即使事先已经做了准备,但各个门派竟会出动全部一代弟子中的顶尖人物却是阁中众人没有料到的。更何况紫云剑派还动用了火器……
望着山下不时腾起的浓烟滚滚,燕楚飞的神色分外严肃。
「罢了……叫山下的弟兄们全部都撤离。他们挡不住那群人的,不要白白赔上了性命……俞总管,传令下去,洞开一切关卡,让他们上来!」
既然越寒潭是为了除掉他而来,那么就让他亲自解决掉那个伪君子好了。十三年前的血帐,也是时候和他清算一下了!
依言领命,集合在议事大厅中的阁中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去了。到最后,便只剩下燕楚飞自己,以及一向是以保护阁主为职务的右护法谢忘欢。
跟在他身后,谢忘欢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黯然消魂,惟别者矣。即将到来的分离时刻让他的心底乱乱的,只能下意识的以目光追逐着燕楚飞的身影。
「燕楚飞!」突然想起来怀中那个随身携带了五年多的香囊,谢忘欢轻轻唤住了面前眉头紧锁的人,「这个你拿着。」
接过那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香囊,燕楚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忘欢,这是……」
「你替我拿着它吧,会用得着的。」微微一笑,谢忘欢把自己的惴惴不安隐藏在笑容下,「我希望你能带着它。」
对他难得提出的要求,燕楚飞自然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好。忘欢,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完的时候,你愿意考虑跟我在一起吗?」虽然明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苦战,但燕楚飞仍是以最轻松的笑容问道。
面上薄红微现,谢忘欢有些赧然地移开了目光:「……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你应该多考虑待会儿要怎么应付那群人才对。这次想要全身而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注视着谢忘欢微红的耳根,燕楚飞带着宠溺的笑容将他没有束进头巾中的发拢到了耳后。
在他的怀中任他动作着,谢忘欢的头一点点地向下垂去,想掩饰自己越来越烫的面颊。——这么亲密的动作……万一有人又回到了厅中看到了,那他可是要羞死了……可是……他很喜欢这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忘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燕楚飞认真问到。
垂下眼帘,谢忘欢不让自己继续注视燕楚飞刚毅的面容。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够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如果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如果他不是慕云一手养大的话……
没有听懂的忘欢话语中深深隐藏的无奈,燕楚飞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轻柔然而坚定地攫住了忘欢柔软的唇。
——四年了,用了四年的时间,他才真正将忘欢永远留在了他的身边。忘欢终于开始回应他的感情了。他等这一天等了近四年,才终于被他等到了。
「我们一定可以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把醉梦阁的一切事宜交付给俞总管。到时候我们两个人就从此携手江湖,再不分离。」
静静地抬起头凝视着燕楚飞变得柔和的脸,谢忘欢用笑容掩盖住心底渐渐蔓延开来的苦涩。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愿意……」能够和所爱之人携手天涯浪迹江湖,再无任何羁绊,那也是他的梦想——仅仅,是个梦想而已。

守卫各个关卡的护卫全部撤离之后,白道人氏的联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回梦峰。
两方人马势均力敌,一时对峙在悬崖左右。
少林寺方丈慈恩大师首先打破了僵局。白须白眉的老僧人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燕施主无须大动干戈,在下等此次前来并非是挑衅,只是想向燕施主讨个说法而已。」
「讨个说法?」从鼻子中哼了出来,父母亲族的惨死使燕楚飞对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一向深恶痛绝,「不知道大师想讨个什么说法?反正武林中只要有人离奇死亡,那不消说得,必定是我醉梦阁中门人所为。各位大侠们又怎么会做出些有违侠义之本的龌龊事情呢!」
「楚飞!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阁中的兄弟们想想啊!」见他说得毫不留情面,谢忘欢抢上前来截断了他的话头。又转向慈恩行礼道:「慈恩大师,主上只是因为受人诬陷一时激愤,因此言辞有些激烈,还望大师见谅。」
摇了摇头,慈恩叹息道:「谢施主,你眉目清朗,神情间贵气天成,绝非池中之物,又何苦自甘堕落,使宝珠蒙尘?」
心中大怒,燕楚飞方欲反驳,却见忘欢对他使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又轻轻摆了摆手。
又回首安抚似的看了燕楚飞一眼,谢忘欢方道:「大师,人各有志。只要心中存有慈悲,便无处不是善境,又何来自甘堕落之说呢?」
见他一力为燕楚飞开脱,慈恩默然道:「谢施主,虽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少林门徒死在燕施主手下这一事实,你又要做何解释?」
他扬了扬手,身后立刻有人抬上一俱棺木。揭开棺盖,里面躺着的人赫然是少林第十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思空。而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的伤口,竟然明显是燕楚飞的成名绝技「七星连环」造成的!
——七星连环。醉梦阁中不外传绝技,一向只有阁主方能修习。此剑招一招七种变式,中剑者非死即伤,乃是一招霸道至极的剑术。中此招者,大多因八脉具裂五脏破碎而亡,少数幸免于难的人,也是武功尽废。是以一见便知是被何人所伤。
「燕施主,我徒儿虽然性情急躁了些,但也绝非不明是非之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处冒犯到了燕施主,竟让燕施主下此毒手!」
慈恩收徒不多,其中思空又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因此说道悲愤处,即使他身为出家人也难免愤慨。其余白道众人见此情形,也不免思及到过去伤亡在醉梦阁众人手中的亲友,俱是激动了起来。
「慈恩大师,如果我说令徒不是死在阁主手中的,想必您多半会有些怀疑。但如果我能拿出证据来,而且醉梦阁在不会大开杀戒扰乱武林,您能保证从此少林再不过问醉梦阁之事吗?」
相较于悬崖右边义愤填膺的白道人士与悬崖左边深情冷漠不以为然的醉梦阁众人,谢忘欢此时的表情都未免太过镇定了。深觉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之时,燕楚飞却听到忘欢说出了这么一番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来。
——虽然思空的确不是为他所杀,但是一向不屑于和这些以名门正派之人自居的家伙做什么解释,而且他也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人不是他杀的,燕楚飞压根就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沉吟片刻,慈恩深深看了对面一袭天青色衣衫的青年一眼,做下了决定:「谢施主,虽然你人在醉梦阁,但自从你四年前入江湖以来,并没有做出过一件恶事。教我们这些以正派人士自居的人汗颜的是,你反而行事极为公正,仅这半年来,据我少林的调查,你便已救助了七十三人。你的人品不消说是在江湖,即使整个天下也难得找出几名匹敌之人……假如你真可以拿出能使人信服的证据,我少林今日甘愿退下回梦峰。而且只要醉梦阁不再为恶,我少林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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