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律香川
律香川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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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一愣,谢忘欢轻笑起来,“是啊,醉了也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声音渐底,他看起来甚是瘦弱的身体也渐渐倾向一旁。
一道黑影掠过,俞岩松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谢忘欢的身体便已然稳住。
叹了口气,俞岩松道:“没想到老大你也养成了听墙角的雅好……你知道了多少?”
“不太多,”伸手拔开覆在谢忘欢额上的乱发,燕楚飞看着心上人的眼中满是怜惜,“但已经足够我明白前因后果了。”他的忘欢啊……并不甚宽阔的肩膀竟然背负了这么多的情感。
“忘欢成长的环境中必定处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实在是不适合那样的生活。”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心中重视的人又不能时时见面造成的忘欢儿时的郁郁寡欢。
眸色渐深,燕楚飞柔情万千地注视着怀中的人儿——他不会让他的忘欢再次感受到寂寞的滋味了。
“岩松,吩咐下去,追查泰云全国内手握重权的人中有没有一个相貌与忘欢十分相似的人。”多亏了忘欢的醉话,想必这回应该可以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了。毕竟,这世上有如此绝世相貌的男子一定相当的引人注目,而且绝对不多。
他有预感,忘欢就快要离开他了。只要他查到了他的身份,他就再也不必担心忘欢会突然失踪——无论忘欢是在天涯还是海角,他都会锲而不舍地去寻找。
“是,属下遵命。”正了正脸色,俞岩松又恢复了外人眼中那个沉稳严肃的醉梦阁大总管的形象。
向外走着准备去下传燕楚飞的命令,半途中俞岩松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喂,老大!你可千万别趁着忘欢酒醉不醒的时候下手把人家拆吃入腹啊!醉梦阁对付采花贼的家法可是去势啊,当然你放心,万一有那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会帮你打点好进宫事宜的……”后面的话在燕楚飞恶狠狠地眼神下自动消音,学不乖的俞大总管“嘿嘿”了两声之后赶紧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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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俞岩松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燕楚飞方才低下头来注视着兀自睡得香甜的谢忘欢。
低低地叹着气,燕楚飞抚上怀中人细嫩的小脸,眼中满是疼惜:“忘欢啊忘欢,你这个磨人的妖精。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三折 风起
靠在宽大的红木椅上轻轻揉着额,谢忘欢精致的眉像是结在了一起似的紧紧蹙着。
该死,又喝醉了。他上一次醉宿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个清晨他醒来时他看到的景象,使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整个崩溃,现在他却还是学不乖。
远远地站在门边望着因不适而略显苍白的面容,燕楚婕苦涩地咬紧了下唇。
忘欢眼里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即使她再如何努力地在他心底谋得一席之地,他也只当她是个喜欢找他碴的小丫头。
出生江湖,从小到大她见到的大都是豪放不羁的草莽男儿,虽然偶尔也有一些风雅的名门世家子弟,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忘欢这样的人物。
他喜欢天青色的衣物,衣料也向来是选择最舒适的,加上惊喜的裁剪,一看即知价值不菲。虽然她也见过他穿粗布麻衫的模样,但只消看一眼,任何人都会知道那些粗糙的衣物只是宝珠蒙尘的假象。就像俞大总管说的那样,忘欢贵气天成,出身绝非凡俗。她知道俞大总管没有说出口的话:忘欢和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于他,醉梦阁只是个暂时的栖身之地,他迟早会离开。
忘欢的身上常常飘着淡淡的墨香。大哥说忘欢写得一手好字。他向来只肯用宁阳产的胭脂墨,芜江制的中毫笔,纸也是专程从天香阁定的雨过天青笺。她还记得初识时,忘欢在同陵边界救了她和大哥之后把他们安置客栈里,会帐时居然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要知道,最繁华的市镇中一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百两纹银。
她和大哥都是早就明白了忘欢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却都一头栽了进去啊……
凝思间,谢忘欢已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小姐,站在那干嘛?秋风已经起了,还是进来坐着吧。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儿一样的脾性。”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却不挪脚,谢忘欢笑道,“怎么,还在生气吗?前几天是我不好,下手重了些,妳的手还疼吗?”
无意识地摇了摇头,燕楚婕慌忙收回了自己痴迷地凝视着他的视线。
像是放下心来一般,谢忘欢淡笑道:“先前我还担心妳生气了呢,也怪我没有跟妳解释清楚。白重华已经被逐出家门了,要对付白家,我们从他下手是没有用处的。”这些自然不是实话,此番醉梦阁在隐匿十余年之后再回中原,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血恨,为当年的惨案讨一个公道,实是没有必要多树立仇家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和眼前的小女孩说,她和她哥都是一样的冲动性格,做事顾前不顾后的,真亏了俞老总管和俞总管居然看着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大事。各中辛酸,想必是不足以言语概括。
默默地听着他柔柔的嗓音传入耳中,燕楚婕沉默了半晌才轻轻说:“越家差人来议婚期了。”两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同陵越家的求亲。
摸不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片刻谢忘欢方道:“……成亲总是件好事。妳也十八了,越家这个时候想迎妳过门也不算太急。”
脸色刹时一白,燕楚婕转身便飞快地跑开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谢忘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燕楚婕的心思,可是——对她,他只能装傻。燕楚婕,燕楚飞……要是今天来的人不是妹妹燕楚婕而是哥哥燕楚飞,他的回应会不会不同呢?目光渐渐变得恍惚,谢忘欢在心底问着自己。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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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那个清晨,当从沉眠中清醒过来的谢忘欢发现自己昨夜竟然一直待在凉亭中时,心中除了疑惑还是疑惑,加上醉宿带来的剧烈头痛,他半晌之后才发现在自己身下那个仍处于昏迷之中的人。
纤细的手腕上深深的捆绑痕迹,白皙的身体上已变得青紫的印记,还有被迫大张的双腿间已凝固的鲜血和白浊的液体,让他在瞬时忆起了前夜的狂乱。
——他强暴了慕云,他强暴了一直一来在他心中犹如天人一般的慕云!他玷污了心底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
惊慌失措之余,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慕云抱回了寝室,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俱因他的暴力行为而被弄得残破不堪的美丽躯体。在轻手轻脚的给慕云上过了药之后,他便在房间的角落里等着慕云醒来,等着承受慕云醒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那段时间中,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他知道慕云不会怪他,可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他竟然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做下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好怕。他不怕慕云生气,更不怕慕云惩罚他,因为那是他应受的。但是他害怕慕云放弃他,他害怕慕云从此讨厌他、再也不要他了。他不能承受那样的结果……
终于,当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的他在慕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懦夫逃走了。因为不敢去面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他就那样冲出了房门,冲出了府,冲出了京城。
两天之后,慕云身后那人的手下在一座山林中找到了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不知何去何从无所适从的他。
是幼时照顾过他的李斯去见的他。
李斯没有如他预料般地打昏他把他绑回京城去接受他应得的处罚,而是带给了他那面慕云身后那人很久以前就给了他的可以调动大量人力和物资的黄金令牌、五十万量银票、一些方便他花用的碎银和黄金以及慕云的一段话。
“你也十六岁了,现在出去历练一番也不算太小。等到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家里始终是等着你的。”
听完李斯代传的话,他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家,他哪里还有家,父母亲族早已经全部不在人世,这世间他何以为家。可是——慕云没有讨厌他呢,慕云还愿意让他陪在身边……
收起了泪,与李斯辞别后,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了两个月,直到偶然间听说邻国同陵出产一种奇异的温玉。想起慕云畏寒的病根,几个月来他终于有了点精神,准备去同陵为慕云找一块足够大的玉石请人磨制成枕,好让慕云在冬夜里不那么容易被冻醒。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他得到了同陵有史以来出产的最大的一块温玉,动了动心思,他请来了久负盛名的玉器师傅将那块璞玉凿成了床,又以重金聘请了近百名镳师把礼物运送回泰云。
完成心愿之后,他便在同陵境内流连——不是因为他喜欢同陵国的风景,而是他不愿、不敢回到泰云,却又不舍得离开泰云、离开慕云太远。
成天骑着马无所事事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即使再美的风景也无法长久吸引住他的目光。
今昔何昔,漂泊是他乡;昨昔何昔,难忘是故国。但是他忘不了也不想忘的,仅仅是故国的人。那个他深深藏在心底,却从来不曾属于过他的人……
这种像游魂一样飘荡不定的生活,一直到他遇上了当时被仇家重重追杀、一路退到同陵且皆已身负重伤的燕楚飞兄妹时才终于告以段落。
其实认真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他会出手救了燕楚飞和燕楚婕。
就算是一直被养在深院之中,世人该知晓的一切慕云都没忘了教导他。老百姓眼中的善恶、江湖人心中的是非观念,他都清楚得很。当他遇到燕楚飞和燕楚婕时,他几乎在第一眼就分辨出他们身上灰色的气息,看出来他们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绝非善男信女。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出手救他们的呢?为此还不惜动用了令牌……
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燕楚飞救了那个小女孩吧?更可能,是因为燕楚飞眼底的那一抹决然,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勇猛,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信念——而那恰恰,是他所欠缺的东西……
他知道慕云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他一切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而已。为了保持宁静的表面,为了不打破那份微妙的平衡,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如果可能,他会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他长眠。但是那个夜晚,那个被药效控制了心神的夜晚却让他失去了沉默的勇气。进不得,退不得,他最终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假如他有燕楚飞一半的敢于拼搏……
像是被蛊惑了般,他根本没有多加思索便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皓月钩,加入了战局。原本是苦苦支撑的燕氏兄妹有了他的帮手,很快便击退了追兵。而恰好在这时力尽而昏厥的燕楚飞也成功地留住了他的脚步。
当清醒之后的燕楚飞询问他的名字时,他蓦地想起了浮山脚下的离忧山庄中慕云特地命李斯为他辟出的院落。——那个长满了翠竹,有一条清澈小溪穿越其中的小院,名为“忘欢”。
“忘欢,我叫忘欢。”他对上燕楚飞黑白分明的眸子,飞快地胡诌出了一个姓,“我是谢忘欢。”
从那以后,他原本的名字被束之高阁,封尘在重重的密令中。江湖中则从此多了一个忘欢公子。
他是忘欢,谢忘欢。
谢忘欢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取出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燕楚飞同他一起回到醉梦阁,甚至在不久之后加入了这个江湖上尽人皆知的魔教——
他只是记得,慕云曾经淡淡笑着对他说过,人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一定需要理由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如果想要做,那么就放手去做吧。人生在世,唯心而已。

“右护法!”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声,谢忘欢挑起眉诧异地转过了身。
醉梦阁虽然等级森严,但能够登上总坛所在的回梦峰的成员身份都是非同一般,自然没那么多戒律约束。平日里也一向都是混在一块儿胡闹惯了的,若无大事,绝对不会有人喊出他的职位,更何况来人是醉梦阁的大总管。
以眼神向俞岩松询问,谢忘欢心底不妙地预感渐渐浓了起来。
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俞岩松沉声道:“紫云剑派发帖邀请少林、武当、南白北魏的白家,以及无香宫等十九个门派于下月初八一聚。但我们截到的帖子统统都只有时间,却没有具体的聚会地点。”
沉吟片刻,谢忘欢已知他忧虑:“你担心他们是要趁楚婕出阁,回梦峰疏于防范之际联手攻上来?这到不至于,少林方丈慈恩大师和这任武当掌门虽然依附于朝廷甚少插手江湖事,人品还是值得敬佩的。怕只怕紫云剑派掌门越寒潭的花言巧语一时煽动了众人,使十余年前的惨剧重演……”
十三年之前,紫云剑派当时的掌门愤于独身爱子被杀,痛心之余广发英雄帖,召集白道人氏迅雷不及掩耳地杀入了当时醉梦阁的总舵,被突然的袭击攻得措手不及的阁中众人泰半在那一役中身亡,活下来的也十之八九被“请”去了少林寺,每日由高僧弘扬佛法,期望加以感化。
而身为前任阁主子女的燕楚飞燕楚婕兄妹两人则因为当时远在陵国同陵游玩而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醉梦阁饶幸存活的众人便在忠心耿耿的老俞总管的按排下退入笑忘山的主峰回梦峰,修生养息,以保存已大伤的元气。
但如今的醉梦阁已非同往昔,门下众人绝对不会向以往那般为非作歹——而且十三年前紫云剑派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冤案,前任掌门的儿子是被觊觎掌门之位越寒潭所杀,然后嫁祸到醉梦阁。这次醉梦阁重出中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找越寒潭报仇血恨。当年亲友与门人百余条命的血债,燕楚飞是绝对不会就那样算了的。
垂首细细思忖着,全神贯注地考虑着该如何化解眼下这场劫数的谢忘欢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
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燕楚飞晓得谢忘欢武功虽然不错,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即使是在熟悉的地方,他周身的破绽未免也多了些——这样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两人中间。见谢忘欢诧异地抬起了头,燕楚飞方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如果他们决定突袭,我们就干脆来个翁中捉鳖好了。岩松,通知越家人提早几天来接新娘子。”转身望着烟雾弥漫的山涧,燕楚飞冷笑道,“既然他们存心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就不需要跟他们讲什么客气了。我嫁妹这群迂夫子都要来插一手,我们不给他们点招待怎么成。我们就把楚婕的嫁期提早几天,腾出点时间来准备准备好好生款待款待这群‘贵客’!”
秀雅的杏眼淡淡扫过燕楚飞的脸,谢忘欢垂首恭敬道:“属下已经查过,下月初七也是吉日,如果小姐没有意见的话,可以把出阁日期提前三日。”
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俞岩松叹了口气拉长语气道:“我说忘欢啊,算我拜托你不要这么能干了行不行呀?你这么算无遗策地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过了,搞的我这个总管当得很无聊啊,简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像你这么‘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下属实在是很难找到了呢……”
在俞岩松调侃似故意加重语气的话语下,谢忘欢面上的薄红渐渐明显了起来。
——这个俞总管,说话怎么从来没个正经……
头垂得更低了些,生怕俞岩松又说出什么更加教他难堪的话来,谢忘欢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番便匆匆告退了。
看着他施展轻功逃一样地离去,俞岩松摸了摸鼻子转回头来看着燕楚
飞道:“老大啊,人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忘欢这块嫩豆腐你眼巴巴地盯了四年都还没有吃到口,兄弟都这样帮你了,你该不会没用到要等到嫩豆腐变成老豆腐了才吃到嘴里吧?”
额上青筋一点点暴起,燕楚飞强压下想给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掌的冲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
我又没追过人,要不然你把你是如何追到你老婆的经历讲给我听听作为借鉴啊?”回梦峰上除了忘欢谁不知道红巾女当年对俞大总管一见钟情,而后死缠烂打地追到了他。即使后来两人已经是两情相悦,但因为天生对婚姻的莫名恐惧,连拜堂的时候某个满心不想结束幸福单身生活的家伙都是一脸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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