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garfie
garfie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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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虹红看着黎一昆,感到由衷的无可奈何,但是没有歉意。在洪虹红的人生哲学中,追求心灵的完美是个人隐私的事,也是不能停止的事。洪虹红爱过黎一昆,爱过黎一昆的率真与单纯,孩子气的理想,甚至也陪伴他追求,但是在所有的过程中,洪虹红都是一个理智的旁观者,她可以不断地拍打黎一昆的脸颊,提醒他“呼吸,呼吸”,也可以催促他往前嗤笑他彷徨,这一切都在遇到自己所有的想望以后中断了。黎一昆永远不是洪虹红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当洪虹红遇到自己真正的思想的中心以后,她就无法摆脱地踟躅在艰辛的命运的河流当中了。

(二)你知道我恨你吗,你知道我爱你吗?爱恨交织中,我选择离去。
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黎一辉遥遥望着窗边的童微眯着双眼,黎一辉猜想童现在在想什么呢?想与洪虹红的初遇,相知,相恋?想从黎一昆手里横刀夺爱?想黎一昆仍然迷恋洪虹红这个事实?想自己不瞬目地盯了他一个小时了?童抬眼看向黎一辉,带着一丝疑惑。被童的眼神击中,黎一辉酥麻了一下,自恋地想原来这就是叫做“幸福”的感觉。
黎一昆坐在洪虹红的身边,但黎一昆不相信自己就坐在洪虹红的身边,所以他无法停止地与洪虹红说话以便于以听觉来佐证视觉的可靠性。黎一昆说话的速度很快,偶尔还能听到洪虹红简略的声音,大部分是黎一昆的喃喃自语,惹得空中小姐都扯着机长来看了一回,黎一辉忙解释说他乡遇故交,太激动了,不必在意。
黎一昆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你好吗?”,“你还好吗?”,“你过得怎么样?”,“这几年的日子你过得好吧!”……请尽情想象相同意义的各种不同句式。开始洪虹红还回答“行”,“还好”,“不错”,“你看呢”,后来便一言不发,正想带上耳机听音乐,洪虹红听黎一昆说“你过得不好,你那么忧郁。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设想各色各样的你,冷漠,傲慢,狂热,性感,各种各样,但没有忧郁。现在,你用忧郁做外衣,只斑驳透露着骨子里的野性。是我错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你吗?或者是我不应该放弃吗?我以为只要放手让你追求你的梦想就是对爱的全部理解和展现,我真是狭隘得可怕,爱也应该占有和嫉妒。红,如果我现在,从现在开始把我数年来隐匿起来的所有妒忌展示出来,是否能重新赢得你的爱?红,我不要看你过得不好,我不能想见你过得不好,红,……”洪虹红摇摇头,抬手拍打着黎一昆的脸颊,说:“嘘,呼吸,呼吸。”
黎一昆终于发现了童,黎一昆说:“咦,童,你也在呀?”童微笑,说:“是的,我还跟你打了招呼。”黎一昆哦了一声,说:“你好吗?”童沉吟一下,说:“要看从什么角度来说了。”黎一昆说:“红她过得不好,你知道吗?”童看向洪虹红,端详她锐利的面庞,玫瑰花般娇艳,妩媚却隐含战斗的气息,真是不协调的综合体,童说:“你累吗?”洪虹红对着童奉献了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疲惫而动人,说:“跟你吗?永远不累!”童说:“又是永远,你最爱说永远,真的有永远吗?”洪虹红说:“是你,我就说永远永远。”童笑笑,低下头想了想,又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白云,远方,刺眼的白光。
自始至终,黎一辉没有和童说一句话。
偶然邂逅并非是每一个罗曼史的开端,黎一辉在美国的短暂生活仅仅是在对童的侧面的回忆中颠倒度过的。所有开端在于黎一辉帮黎一昆接了一个电话。从美国回来以后,黎一昆的生活更加的糜乱,黎一辉因忙于工作也无暇理会。星期六早晨黎一昆手机里的母鸡一声一声地高叫着终于让黎一辉把自己的脑袋从沉埋的被褥里拔出来,茫然半晌,黎一辉诅咒着从被窝里爬出来,黎一昆的房间整整齐齐,保持着主人没有回来过的状态,黎一辉拾起枕头边的CDMA,狠狠地掐断了母鸡的喉咙,“喂,黎一昆,我是童。”黎一辉静静站在那里,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丝丝缕缕披覆在黎一辉黎黑的皮肤上,并不温暖却充满生动的触感。“喂,你好,童,我是黎一辉,一昆的弟弟,……”
黎一辉的感觉就是梦游,睁开眼蓦然发现自己居然和童面对面坐在露天咖啡馆里,好象眼皮底下的两杯卡不其诺淡褐色的泡沫,幸福呵,如此简单,黎一辉恍然有所悟,只是和心爱的人相厮守着。童微笑着诉说着自己一个人在成都觉得寂寞想跟老朋友聊聊,“没想到一昆不在,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黎一辉连连摇手,说:“我也正想和人一块儿玩儿哪。哎,你对成都熟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一些地方转转?”“我在这儿长大的。”“哦?”“我高中就去美国读了,现在回来觉得成都变了很多,差点儿认不出来了。”童说话不疾不徐。“那我带你去几个新修的公园逛逛。”黎一辉觉得自己用的是最逊的泡马子的方式,童笑笑,说好。
整个天地像是翻了一个个儿,黎一辉忽然有一天一大早醒来,讶然想到他居然成了童在成都最好的一个朋友。童放了暑假干脆就一直呆在成都,但他也并未每天和黎一辉在一起,“其他时间你在干什么呢?”对这样的问题,童讳莫如深,他只是说:“我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
与童沉静的说话方式不同,他玩起来非常的疯,是黎一辉从未见识过的不要命。童最大的嗜好当然是滑板,在黎一辉陪伴童消磨的日子里,有时候,也许就是一整天,黎一辉坐在一帝楞楞地注视着童腾挪跌滞,为了一个复杂的新花样摔得鼻青脸肿,然后,为了庆祝童征服又一个难度而去痛饮一番,黎一辉常常觉得眼睁睁地是在盯着一个梦,擦擦眼,梦又是如此真切地微笑,但是这微笑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又恍若天边呢?特别是童借着滑板高高跃起时——那一抹短暂而恒久的寂静。
“对不起,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吧?我一练滑板就把什么都忘了。”“不,怎么会,看你玩得那么精彩,是我把什么都忘了。”“那么,你想玩吗?我教你吧!”“哦,我不知道,玩这个我也许太老了。”童笑了,说:“我来教你。”黎一辉练了两三次,摔得一身包,还是放弃了。他无法练好滑板,因为童手把手地教,他的思绪就一片混乱,除了肌肤相触之处,脑中空无他物,更不用说那僵硬的四肢已经完全不能动作;如果童只在一旁示范,则是黎一辉停下了一切动作,就那么痴痴地,痴痴地看着,那一汪无垠的寂静,那静默里的流动的精灵,他明明就是一首灵魂的歌。所以,最终,黎一辉还是选择了他最忠实最可靠的守望的角色。
成都这年的雨水特别的多,明明是盛夏时节,刚有一丝炎热的迹象,一袭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就会将舒缓的凉夏送归欣喜的人群,而且一场大雨还可以持续一天半天的,这样的日子,黎一辉便无法与童相约外出了。黎一辉这时往往会不经意地想到他与童偶遇的日子里,那个惊情一瞥的平安夜不就月夜朦胧吗?府南河边痛彻心扉的雨雾,然后是友谊的潮湿的夏伏。
立秋已经过了三天,黎一辉掰着手指头算着,最多还有十天吧,童就得走了。如果是想看奥运会,每天倒数着会埋怨,怎么还有一天才开始啊,而换作是童就要离开的天数,一倒数,转眼间就只剩个位数了,而个位数根本就约等于零了吧!哎……这是黎一辉的每日一伤心小叹。
童离开的前一天,黎一辉一定要为他饯行。成都炎热季节里的夜间冷淡杯是极富吸引力与号召力的,往往是在露天的广场里,几扎凉啤,各色凉菜,暖风徐徐的吹,人们吃着喝着侃着,即使满身大汗,其心中舒畅无比。黎一辉知道童喜欢成都的这些市井风情画儿,便带他来了一个最大的地儿,让他俩也成为欢乐消夏图景里的热闹点缀。
胡吃海塞着,天南地北着,小蜜蜂嗡嗡声,棒打母鸡声,十五二十声,声声不绝于耳,还有于远方的漆黑中白光割开夜幕的惊艳一瞥,继而是轰轰隆隆声压住了所有的七嘴八舌声,继之以男子的风紧扯呼声,女子的惊诧莫明声,老板的喝叱声,小伙计的奔跑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弥漫了潮热的空间,蓦地平地一炸雷,紧跟着雨打泥尘声,杯倒碟摔声,惶恐喊逃声,桌倒椅倾声,杂着叫骂声,鞋跟声,喇叭声,乱纷纷绞作一团,直到再也分不出什么是什么声音,可黎一辉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和雀跃的心跳声,他手心里是童的手,他在雨里拽着童的手,奔跑,奔跑,奔跑,为什么一味地奔跑着,他要跑到哪里去,他不知道,他忘了,他只知道他的手里拉着的是童的手,他们手拉着手在奔跑,就好象,黎一辉想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好象两人牵手驰骋于同一条人生的道路上……
接下来,黎一辉做了一个梦,因为如此绝美与残酷,他已无分辨那是现实还是梦境,所以他选择把它确认作一个梦。窗外是黑白交替的天地,倾泻的洪流似恶狼的白牙嘶咬赤裸的窗户,靠近些就能感觉到玻璃胆怯的纤颤。而童,近乎是着迷似的凝望着那仿佛要颠覆陆地与天空的巨大雨幕,良外,轻笑着说:“我很喜欢下雨呢!雨声总是让我平静、安逸,因此我也喜欢雷与电,觉得他们是世间最和睦协顺的夫妇,所以生下如此令人喜欢的雨来呢!”是吗?难怪关于童的回忆总夹杂着水汽,顺着童目光,黎一辉也望向那一片混沌世界,却见一道白光劈开时间的缝隙闪着逼人的锋芒向他直刺而来,“嚓——”,“啊——”黎一辉失声叫了出来,光芒映耀下,童的面孔是有别一种异样的美。
这是他们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胡乱闯入的一家小旅馆,房间陈设都因时间的渲染而突显陈旧了,但是规整得倒洁净,即使这样的潮闷的天,也没有令人窒息的霉味。黎一辉睁大着双眼,在黑暗中了无睡意,鼻息间充斥着绝望与疯狂的味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深爱的人就在咫尺之遥,我的身心早蠢蠢欲动,我的思想已挣扎到疼痛。这是一个完美的机会,我是不是应该向他表白?我应该怎么向他表白?童,童,童……”黎一辉正在烈火中煎熬,却听见童说:“什么事?”他不知不觉间真的叫出了童的名字,于是,似乎已不受理智的控制,嘴唇与舌头自己选择了说话的方式,“童,我可以睡到你那边来吗?”直到亲耳听见自己所说的内容,黎一辉才了解自己已无可非议的荒谬,甚至眼睛已经有些刺痛,在那段漫长的沉默的时间里,黎一辉不断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推翻刚才那个请求,至少可以虚伪地补充上一个理由,但是身体仿佛完全失去理性机能,除了傻傻地张着嘴呼吸着恐惧,然后,童的声音说:“你过来吧。”
黎一辉回过神来的时候,怀中已抱着一抹梦寐久远的静逸,他接得紧紧的,紧紧的,似乎要籍由拥抱来证明这副灵魂的现实的存在,怀中温暖而坚实的躯体,是童。此刻的黎一辉已是离弦之箭,另无选择地向标靶疾驰,“我……可以……吻你吗?”箭头贴住倏忽停止,时间凝结,童在黎一辉的胸前埋着头,看不见表情,径自沉默着,亦无动作,然后,慢慢地,童抬起头,用满眼的沉静于黑夜中闪亮地望着黎一辉及他的要求,回应说:“嗯。”箭头顷刻劲透靶心,“噗”,心中热血四溅。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虔诚的一吻,满溢着激情与感动,黎一辉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竟有一种至纯至爱的吻可以让人掉下泪来,然而,就在他忘情享受,忘却所有,本能地想加深这个吻,他还想要更多,还想……就在这个时候,童用他毫不迟疑的、坚定的双手,将黎一辉推离了他的唇齿与身体,他用与握住黎一辉双肩一般的沉稳的声音,说:“好了。”黎一辉看着童,童在黑暗中被隐约的光映照得是那别样的美,“一辉,以后不要这样了。”在黎一辉的眼中,童的眼神充满着力量,童的表情蕴满倔强,童的双唇还因津液的滋润而泛溢着情色的珠光,而被这诱惑的光掩衬着,童说:“我想,你还是过去睡吧。”
第二天,黎一辉被童唤醒,他送童去机场,童与他相约再见,童说,再见,平静而微笑,拥抱后挥别,所以,黎一辉花了一天时间从双流走回成都,再回到家里,他僵挺地躺在床上,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睡觉,激烈地思考,睡觉,激烈地思考,睡觉……过了三天,黎一辉从床上爬起来,照镜子,对一个蓬头垢面的陌生人说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我做了一个梦,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所以童他不会知道我的卑污龃龊,我们还是朋友,还是朋友。”黎一辉惊讶地发现陌生人流下了断线的泪,面目模糊,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喃喃地说:“我不难过,真的,所以,请别为我哭泣了。”
因为淋雨“大病”了三天的黎一辉一旦恢复了工作能力就成为无攻不克的钢铁战士,黎一辉用整个下半年的操劳彻底埋葬了上半年的慵慵碌碌,他的部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他的老板对他说,给你休假。真是讽刺,休假曾是黎一辉无聊生活当中最渴望的奖赏,但现在于他却如此不合时宜而身价倍跌。若不是李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一辉,来广元吧,我们一起去剑门。”好啊,刀山火海亦何妨?
到广元也就坐大半天的火车,不过离陕西很近了,所以它带着北方的寒冷与干燥的气息,地面常常被荡涤的风吹得很干净,几乎每条小狗在冬天都会穿上好看的毛衣,有的毛衣还是连帽的,很别致呢!到广元一定要吃当地的特色小吃——米凉面,把浸泡过心的米碾成糊,均匀地铺散在蒸笼里蒸上10-20分钟,取出刷上熟菜油后切成任意宽细的条,撒上蒜泥水、葱花,兑进酱油、醋、红红鲜香的辣椒油,加入麻到不能说话的花椒面,调匀了挑上一根来咬一口,糯而不腻,软中带韧,刚柔相济,正是地处南北相界的广元应有的饮食特征吧!黎一辉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口味,李柯就嘲笑他,明明挺大的个子,怎么看不出来总是一吃素的就上瘾呢?
李柯比去年见面的时候更显瘦削,但这更使他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包裹在他匀称的骨骼之上,刀削斧斫般的,毫无疑问,李柯很好看,黎一辉每一想到这儿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及一说话就显得格外坚毅的嘴唇,那是童吗?李柯又看见黎一辉在望着他的时候眼神模糊,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焦虑,他很想说,“一辉,今天我们比一比谁先踏平蜀道之难,问顶剑门关,如何?”哎,算了,还是不说了,李柯放弃地想。“好啊,不过奖品是什么?”黎一辉心不在焉地问。“输的在下面,怎么样?”李柯讦笑两声,“哼,谁怕谁啊!”黎一辉有点受撩拨了。
空中弥漫着几近零度的水雾,路面非常湿滑,借以攀爬的岩石、草木,无不油腻而阴冷,供人休息的石凳也散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意,黎一辉贪婪地追逐着这透彻心扉的冰冷,他不停伸出双手向前追寻,双脚无法停歇地逡巡于由寒冷纺织而就的巨大罗网,用皮肤显然不够,用鼻,用口,用呼吸,使劲地吸气,深深地吸入肺里,这令人惬意的冰冷,来平静这颗就要爆裂的心吧!
无论如何,李柯输在了黎一辉疯狂的“迷踪步”下。冷漠而险峻的剑门苍寂无声,李柯说:“一辉,你敢在这里抱我吗?”黎一辉看着这个一脸促狭地挑逗他的人,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紧紧搂住李柯的腰身,充满回忆的完美曲线,总是在他的启发下画出炫烂的弧度。黎一辉以无比强硬的姿态把李柯压向冷硬的地面,他抚摸着这具驯顺的躯体,他俯身吻下去,啊,是温热的,他吻他的头发,光洁的额头,眼睛,鼻子,然后是他最喜欢的嘴唇,丰满的双唇,丰满的双唇?不,应该是薄薄的,吻下去就象是要化掉了,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味道,透明的双唇,是童的。强大的悲哀骤袭而来不禁令黎一辉痛到出声,他无法自制,放声的,如野兽的哀号,在剑门的上空盘旋起冰与痛的漩涡,他倒在李柯怀里,痛哭流涕,任凭划开胸中那滴血的伤痕,李柯阴沉着双眼,毫无选择地抱住黎一辉震颤的脊背,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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