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不能长----帕米尔的雪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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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霰急忙给她拿了胭脂,看她对镜细细妆扮,细致用心竟不下那日嫁给自己时。一阵心酸,扭了头去不忍再看。
洛霨妆扮好了,看镜中那人,病态嫣然,娇弱怜人,却不似当初的明艳如花了。扔下镜子粉盒,伏在洛霰身上,无声的只是流泪,泪珠和着胭脂滚落下来,洇得洛霰的衣衫片片暗红。洛霰紧紧搂了她,听她不出声,心中更是痛如刀割。早知有这一日,还不如同她携手天涯,不然就留在清商馆也好,都怪自己不肯安分,竟将爱侣害到这等地步,后悔却早是晚了。

两人正相对凄然之时,一个侍女走进来,福了一福,道:"公子,园子里的一个花匠想要见您。"洛霰道:"有事叫他去找礼儿管家。"那侍女去了,一会儿回来道:"那花匠说他以前做过大夫。"洛霰暗想天下名医自己请了多少来,都不见效,一个花匠又能怎样,道:"不见。"那侍女又去了,一会儿却又回来,道:"他说他姓穆。"
洛霰自洛霨病了,心情便不好,今早更是伤心,见这侍女三番两次地来扰,早已不耐,还不等她开口,怒道:"不见!"说完了才听到那侍女的话,惊得几乎不敢相信,忙道:"快请进来!"嘴里说着,已抢在那侍女前出了去。
洛霰急急赶到内院门口,果然看见那青衫少年在等着。见了他,微微一笑,道:"冼公子。"洛霰顾不上跟他客套,道:"快跟我进来。"捉着他袖子便带他往卧房走,一路说着病情。外面婢女仆役从未见过向来从容沉静的公子如此失态,不由惊讶,纷纷回头注目。

穆箫吟知他是关心则乱,微微苦笑,由着他拖进房去。洛霰放开了他,看他给洛霨看了看面色,又把了脉,急道:"怎样?"穆箫吟皱眉道:"有奇怪的香气。"洛霰想不到他开口竟是这句话,愣了一下,听得穆箫吟低声道:"真的是它么。"奇道:"是什么?"穆箫吟不语,随手拿过一只茶盅来,取出一把匕首将洛霨手臂划破了接血。洛霰一惊,走过去看,却见那血上竟是极清晰地浮着一层碧色。
洛霰惊道:"这是什么?"穆箫吟极快的道:"‘双联璧'。"又另拿了一只茶盅,用匕首没沾血的那侧将自己手腕割开,看看约有半盅,送到洛霨嘴边,柔声道:"喝了罢,喝了就不冷了。"洛霨又惊又怕,看他眼神柔和可亲,安下心来,喝了那血。她吃什么都觉得冷,喝这血却觉得甚暖,这热气又渐渐扩散到全身,月余来的寒冷终于缓解了几分。洛霰见她面上隐隐添了几丝血色,又惊又喜。
穆箫吟包扎了自己腕上的割口,道:"让她休息一会儿,我们到外面说。"洛霰点头,唤人来照顾洛霨,自己陪他到外面花园里坐着。

洛霰待婢女送上来茶水点心退下,问道:"云儿怎样了?"穆箫吟想不到他在自己面前直说出妻子的闺名,有些不惯如此亲密,道:"是中了‘双联璧'解药的毒,还不到致命的份量,没什么要紧。冼公子不必太过担心。"洛霰奇道:"‘双联璧'的解药?"穆箫吟点点头道:"‘双联璧'的解法是以毒攻毒,解药也是有毒的。"洛霰道:"生血可以解这种毒么。"
穆箫吟微微苦笑,道:"不是,‘双联璧'毒性入血,夫人血内有其中一半‘双联璧'和解药的毒,若遇了另一半,自然就能抵消了。那另一半,就在我的血里。先师为防奸人觊觎此物,命我妥善藏好。小时候傻得厉害,就把其中一半吃了下去,只将另一半和解药藏了。"洛霰忍不住笑了一下,想他确是傻得厉害,又微笑道:"那另一半‘双联璧'不能再制,一定要用你的血么。馆主知道,一定要怪我。"
穆箫吟听他提起洛江城,低了头,道:"药物难寻也就罢了,所费时日太多,恐怕夫人耽误不起,伤了元气。"又低声道:"冼公子,我这次过来,也是有些事想问你。"洛霰听他语声郑重,道:"你说。只要我知道,一定如实相告。"
穆箫吟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除了那次在西溪船上,冼公子可还记得曾见过我。"洛霰听他这样说,本就知道他是白秋人的弟子,脑中极快的一闪,轻轻道:"小客栈里那个孩子,原来就是你。"穆箫吟点点头,低声道:"师父是为了躲避仇家才带我到了翡翠山庄,我想知道,这件事同......洛馆主有没有关系。"他声音轻柔幽远,惹得人思绪也飞远了,洛霰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受命追杀白秋人时,遇到的那个乖巧漂亮的孩子。那孩子的影子渐渐同眼前清秀的少年重合起来,他不由得轻轻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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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箫吟喝着茶,浅淡地道:"可以告诉我么。"他的眼睛看着茶水,眼神却游离在虚空里,语气是谈论天气一般的无谓,洛霰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不由得自失地一笑: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告诉他又如何。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世事难料,多半不遂人意。你若知道了事情始末,要如何待馆主?"穆箫吟神色甚是平和,又似透着些决绝,微晕着脸道:"我既已来了这里,那便是要回杭州去,再不离开了。"又淡淡道:"既然我和师父好好地到了翡翠山庄,当时他也未必让你下死手的罢。不然你又怎会放了我们。"
洛霰微笑点头,又正色道:"那时的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馆主与人动手时中了暗算,回馆时已是性命垂危,好不容易找到了白大夫,他说来晚了一日,若想保命,只能靠‘云叶无根',问我用是不用。当时馆主昏迷不醒,我想纵然日后馆主恼我杀我,也胜过此时死了。便自作主张点了头。后来馆主伤好,知道了事情缘由,也并没有将我怎样。"穆箫吟想起当日洛江城曾极简略地同自己提过此事,不想竟是旁人代他决定服药保命的。
洛霰续道:"后来事有凑巧,馆主偶然得知他当时之伤不需‘云叶无根'便可救治,心中恼恨,便命我去追杀白大夫。"穆箫吟默然。他曾替洛江城看脉,知道他身上旧伤,当时伤势确是无需"云叶无根",虽不知师父是何目的,总是欺人害人,当时若是被杀了,也怨不得洛江城。洛霰又微笑道:"不如说是‘追吓'罢。馆主言道‘云叶无根'既不是致人死命的药物,他也不取白大夫性命,但须要他也尝尝距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却又不知何时踏进去的滋味。便命我一路追着你们,故意让你们知道,却不出手。"穆箫吟微微苦笑道:"倒也公平。"想起洛江城居然还到翡翠山庄找师父求医,倒也奇怪。

洛霰见他一面说着,指尖一面在茶杯上无意识地轻轻划着,问道:"还有其他想知道的?"穆箫吟看看他,犹豫道:"冼公子和他......是怎样的?"洛霰一怔,眼前这少年的眸子纯净如月,有些迟疑却不带一丝羞赧,显然不是怀疑馆主与自己有什么暧昧,只是担心问了不该问的话。想起他对自己的称呼一直都是"冼公子",心下忽然明了:"你不言不语离开半年之久,是为了这个?"穆箫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洛霰叹道:"回与不回,原在你一念之间。若情丝别系,一去不归,倒也无可厚非。可你若因这个再不回来,却是将馆主冤枉死了。"穆箫吟低声道:"他不是......"洛霰看着这忽然变得拘谨小心的少年,笑了一笑,道:"馆主许是觉得你不爱听这些琐事,没有告诉你。我本名洛霰,同云儿、还有你见过的礼儿,都曾是清商馆之人,八年前离馆的。离馆后所作所为,都与清商馆再无干系,自然也与馆主无关。馆主素来不问外事,你也不必担心他一直是借着我控制外面局势,他也决不是一时兴起拿你玩玩。在馆主心里,你是头等大事。"又想起洛歆,不由有些难过。
穆箫吟给他说破心事,脸上一红。半年来的烦恼纠缠终是给他这一席话打消了,却也欢喜。洛霰微笑道:"我将云儿生病的事写信同馆主说了,大约这几日就能赶过来。"穆箫吟低了头,小声道:"那......我等他过来。"

洛霰看他害羞,觉得甚是有趣。又同他随意闲谈。穆箫吟道:"为什么清商馆之人的功夫都那么好,乐师用不着武艺的罢。"洛霰面色有些凝重,道:"你极少出门,不知世道难行。"又道:"你觉得月儿容貌如何。"穆箫吟微怔,道:"清雅秀丽,宛如好女。"洛霰点头道:"更难得他一手瑟弹得出神入化,馆主都是极喜欢的。若将他作价卖了,几十万两银子并不算多。"
洛歆看他不明所以的怔住,道:"你知道么,月儿是馆主从象姑馆救出来的。他今年十九岁,若是没遇到馆主,现在活不活着,都难说得很。"穆箫吟低声道:"你是说,是为了自保么。"他想不到洛江城身边那美丽少年竟是侥幸逃出火坑的,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受罪,心里颇为难受。洛霰叹道:"救人不说,便是救了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穆箫吟心里郁结,却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寒气快镇不住了,我得给夫人吃药了。"洛霰看他腕上扎着的帕子犹自渗着血,微惊道:"不是吃过了么。"穆箫吟站起身,道:"哪有这么容易的,总要再取几次血才能将毒驱净。"洛霰便陪他回去。

洛霰令人收拾了一个院子给穆箫吟住下。想起一事,又问他为何自己没有中毒。穆箫吟到房中细细搜检,找出那药竟是下在胭脂里的。洛霰立刻便将那胭脂处理掉了。穆箫吟给她细细调治几日后,再取血验看,洛霨的血中已无碧色,已是好了。穆箫吟对洛霰道他二人血中仍有"双联璧"的其中一半,但"双联璧"是两半汇于一体才会产生毒性,倒也无妨。

一日午后,洛霰命人给穆箫吟送了一些樱桃。穆箫吟素来不喜欢吃水果,但那樱桃颗颗鲜嫩娇艳,饱满莹亮,甚是可爱,想起曾见过一只水胆玛瑙碟子,若拿来盛樱桃,定是赏心悦目。他不习惯使唤别人,便自己去拿。他对这里诸事已甚熟悉,心知那碟子甚是贵重,定是搁在厨房后的小阁里。
此时众人大多在午睡,厨房院里只有一个丫头看门,见了他来,虽然奇怪,又不敢不让他进。穆箫吟进了小阁,一会儿找到了那碟子,忽觉有些不对,一低头时,见脚边多了一道黑魆魆的影子,又听见小阁的木门"吱呀--"一声关死了。
他回过身来,猛地一颤,低低地道:"卿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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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箫吟借着卿飏在卿企喻身上下了束心蛊,倒并不是存心害他。"双联璧"虽是秘毒,知者甚少,但既被认出来了,翡翠山庄便脱不了干系。洛霰岂会善罢甘休,就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会千方百计将卿企喻致于死地。卿飏必会为父报仇,自然也是死路一条。如今卿企喻被下了"束心",威胁已除,看在穆箫吟面子上,放过他也不是不能,如此父子都可得保平安。再者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穆箫吟本想以卿飏的性子,定可解释得清楚,至少不会反目成仇,可不知为什么,看他一步步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逆着光阴沉沉地看不清表情,竟是说不出的害怕。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身子抵上后面的柜子,里面的碗碟"叮当"一阵脆响。

卿飏慢慢走近来,逼到了穆箫吟身前。穆箫吟仰脸去看他,见他脸上笑得甚是柔和,眼中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阴毒,从未在这个阳光般的青年身上出现过的阴毒。
一只手伸上来撩弄穆箫吟的鬓发,带着残酷的玩弄与掌控意味。卿飏柔声道:"你居然还记得我是谁,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穆箫吟听着他话底的冰冷,微颤道:"卿飏,我知道你怪我......"
卿飏竖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在穆箫吟唇上,仍是轻柔地道:"别说话。你说一个字,我削你一节手指。"又将穆箫吟的左手握到面前细细玩赏,道:"真漂亮。被‘束心'的寒气伤了,居然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穆箫吟轻轻咬了咬唇,不再说话,颤抖着别过了脸去。

若没了手指,以后怎么吹箫呢。
他看得见窗外的阳光,那样明艳温柔。园子里的千花百草正是张狂,泼泼洒洒,戏蝶勤蜂,嘤嘤嗡嗡。只有水阁旁的莲花还算沉静,倚着荷盖半掩在柔和的阴影里。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六月的夏景也一样美丽。
他只觉得如坠冰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活着出这小阁。
再看一眼那与面前的人绝不相称的阴毒,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不再畏惧也不再慌张,只是满满的尽是失望,若早知他竟会被愤怒激得如此偏狭,竟容不得人分辩,还不如放手不管,从此相见不识,咫尺陌路。
罢了,随他去罢,识人不清,死了也是自找。
只可惜不能见那人一面再死。

卿飏看着他的逐渐平和的眼睛,不知怎地就被激怒了,狠狠揪起他的头发,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见有两个人走进厨房来。
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道:"夫人,您身子还没大好,该好好修养才是。这些事让奴婢来做罢。"又听见洛霨的声音道:"平常时候就罢了,现在馆主来了,我自然该亲自下厨的。这里用不着你,你帮着四处找找穆大夫去。若见到了,请他去书房。"那侍女答应着去了。

他来了。穆箫吟轻轻的笑起来。
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呢。若早一刻来,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晚一刻来,自己死也死得安心。偏要这个时候来,自己要活,怕是不能;要死,却又怎么甘心。
若我真的死了,看你怎么办。
穆箫吟微微挑了挑眉梢,眼里显露出来些孩子气的顽皮。竟是把面前的卿飏视若无物。

卿飏本来一直在犹豫,看了他听到洛江城的消息后现出的纯粹的欢喜,仿佛立即去死也已没什么遗憾,眼神一冷,已是下了狠心。
他拿过穆箫吟手里的碟子,手一松,那碟子"啪"的清清脆脆地摔了个粉碎,水滢色的玛瑙碎片滚了满地。穆箫吟微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正不解时,洛霨听到小阁里的响动,已推门进来。见穆箫吟被人制住,低低惊呼了一声。卿飏转头,见她满脸惊慌,身子发颤,冷冷地道:"进来,把门关上。"洛霨依言关上门,颤声道:"你是谁,在这里想干什么。"卿飏不理她,伸手想将她打晕。
洛霨见他手掌袭来,将到脖颈时,纤眉微挑,左手一格,右掌急攻他胸腹,脚下一错,往穆箫吟这边靠了过来。卿飏想不到这娇怯怯的女子功夫竟然比自己高,险险避开,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情形危险,抢上一步,拼着受了她一掌,一脚把穆箫吟踢倒。

这小阁地方甚是狭小,穆箫吟正向洛霨靠过去,一下子向后摔倒,腰被洛霨勾起,肩膀却是被卿飏抓住了。卿飏将手掌放在穆箫吟头顶,对洛霨咬牙道:"放开。"洛霨迟疑一下,终究放了手。卿飏冷着脸,出手如风,连点她身上重穴。洛霨只得任他点了,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卿飏回身将穆箫吟重重推抵在碗柜上,穆箫吟看他满脸满眼的冰冷恨极,知他要对自己下手,淡淡道:"你还是这个样子正常些。"卿飏愣了一下,却也并不削他手指,拿出一只小瓷瓶,冷冷地道:"我本不想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你的,只可惜找不出你解不了的毒物,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从那小瓶中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只想看你后悔一世。"说罢强塞了一粒在他嘴里,另一粒,竟是自己吃了,淡淡道:"一人一粒,我也不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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