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脉脉
脉脉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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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文看表:"不急。大概什么拍完?"
"在等太阳下山。如果顺利的话,也就是几分钟。"
"那好。"唐棣文点头,打量一阵岳江远,就评价,"黑了。"
"天天在外面,不黑才怪。你还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怎么说来就来,至少打个电话啊。如果计划临时有变化,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一个人去了。"
他说的干脆,岳江远愣了一下,浮出微弱的苦笑,顺带瞄了眼变得不太自然的简,点头:"啊,好,我明白了。"
很快咖啡端上来,唐棣文看起来兴致还不错,不见长途旅行和时差照成的倦意,喝着咖啡的同时,问岳江远在佛罗伦萨的这些天去了哪里。当岳江远告诉他除了拍片所必须停留的外景地之外也没去哪里后,唐棣文微微皱起眉:"哦?"
"其实该去的也都去了。只是时间紧张,没办法多停留仔细看罢了。"
"没关系,有些地方是不可能只来一次的。"
岳江远被唐棣文的忽然出现带得心情很好,就接着话玩笑:"这话不错。不过如果这片子的导演是你我说不定反而有了闲逛的机会,正好向你这边温习忙里偷闲的本事。"
这时简打断他们:"对不起,时间差不多了......"
岳江远意外地问:"这么快?"
再次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他转向唐棣文:"一起去吗?还是......"
"我在这里等你好了。"唐棣文断然拒绝。
即便他这么干脆,岳江远还是告诉他外景地,这才和简匆匆离去,回到外景地,准备那最后一个镜头。
夕阳投在古老街巷的古老建筑的墙壁上,带来无以言喻的沧桑的美感。曾经映出如花笑靥的窗户如今紧紧地合着,窗帘低垂,一片宁寂。
他站在同样古老的街面上,仰着头默默看着那扇窗户。夕阳把倒影拉得又瘦又长,橙色的光芒之下,面孔的轮廓,手指,发间,甚至睫毛,都被镀上金光。
他想到初见的那一天,相处的寥寥数日,她说起自己的故事,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那个约定。她为了约定而来,最终为约定离去,只留给他记忆。
她说记忆是什么,记忆是永远只会被时光美化的花朵,香气如酒,慢慢为时光酝酿。
她当然还说了别的什么,但是他只记得某天晚上,两个人微醉,她的鞋跟断了,他背她走过但丁遇见贝特丽斯的桥,她伏在他耳边喃喃说,有的人的一辈子,永远抵不到三四天。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
轻轻叹了口气,他移开目光,却不死心地再一次盯住那扇窗户。夕阳下窗户无声地开了,她探出半边身子,对他微笑,告诉他,如果一年后她再等不到那个人,她就在这里等他。
他终于说,我爱你。
人影迅速地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有一瞬的迷茫,声音轻下去,神情却在同时柔软起来,我爱你,我爱......
爱字最终成为唇边一声温柔的叹息,他再看一眼窗台,转身离去。
导演没有喊停,岳江远就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不得不转过身,问:"可以了吗?还是再拍一条?"
凝固的画面恢复生动。导演点头:"完美。不需要再拍了。"
香槟酒瓶塞冲开的声音和欢笑声很快蔓延开,他们互相拥抱,热情的意大利人更是亲吻每一个他们可以拉到的人,整个场面一下子不可收拾,不知道多少人大喊晚上要开派对,导演和制片被拉着胡乱地跳起舞......
简跑过来,狠狠地拥抱他一下:"下次你接受采访的时候大概新闻稿可以这么写,‘岳江远只有两种演技,说话的,和不说话的'。"
岳江远皱起眉头来,回抱她:"你知道吗,你不说话的时候,远远好过你说话时候。"
简放肆地笑,这时又有其他人冲过来拥抱亲吻他,递给他纸杯装的上好香槟酒,告诉他晚上在哪里哪里吃饭,吃完又如何如何狂欢。岳江远一一应承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简,简对他点头,他们悄悄离开,卸了妆之后,简把护照交给他,保证:"你去吧,一切没有问题。"
他道谢之后,快步往这条作为拍摄场地的巷子外面赶去,想尽早与唐棣文会合。可是才赶到巷口却被等在那里的唐棣文吓了一跳。反复打量了好几眼,确定那个人的确是唐棣文之后岳江远才说:"不是说好了在咖啡座等吗?"
"我改变主意了。"唐棣文掐了香烟,"我也看见了最后那个镜头。"
"哦?"岳江远只是笑,"觉得怎么样?"
他似乎认真想了想,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觉得我们都忘记一件事......"
"什么?"岳江远反映不过来。
一个绵长而亲密的吻之后,唐棣文笑眯眯说出答案:"问候吻。"
岳江远却不放过他:"你又转移话题。"
"你护照带了?"
"嗯。喂,你......"
"我们走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法国。"
第八章
短短的一程中岳江远都能睡着,实在出乎唐棣文的意料,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差不多到了。"
他睡得并不沉,几乎是立刻警醒。在瞥见窗外天色后他有点吃惊:"怎么天反而亮了?"
唐棣文笑他:"这是向西飞,已经飞过几个时区了。"
反应过来后岳江远也跟着笑,舒舒服服往后躺:"那好吧, 多吃一顿饭。哦,还有,不要以为我跟你来了,又睡了一路,就把该问的全忘了,我们到底要去见谁?"
"不要太好奇,再一会儿也就见到了。问题少一点,惊喜反而更大。"
岳江远不以为然地撇嘴:"我还以为求知欲推动文明进步。"
来到飞机场外才发觉不知几时起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放眼这陌生的城市,满耳灌着陌生的语言,纵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多问,岳江远还是忍不住侧眼去看身边的唐棣文:"喂......"
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唐棣文只是看了看他,抛出个守口如瓶就是不说的笑容,先一步上车;看他这么坚决,岳江远也觉得没了力气,跟着坐到车里,听他说出一个反正也不会晓得的地名,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路程也不会太近,车一开,他就先闭上眼养神去了。
但是在车上和飞机上小憩的感觉全然不同。过不了多久他睁开眼,先是去看唐棣文,然后再去看车窗外的天气。雨似乎大了一点,打在窗子上,彷佛无数只敲门的小手。天色暗下去,公路两边的远方有星星的灯火,但和国内不同,那些光既不十分明亮,也显不出热闹,远远的,稀疏的;路灯却很亮,好像可以蜿蜒到天地尽头。
这样的夜里不容人不生出错觉来,明明车里还算温暖,岳江远还是往唐棣文身旁依去。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蹦出来,打了几个滚才定住:刚刚过去的在佛罗伦萨的那三个礼拜反而是场梦,此时此刻,这样阴沉暧昧的天气里,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去一个未知的目的地,拜访一个未见得知晓的人,反而莫名其妙地无比真实起来。
遥远的天边蓦地划过一道闪电。唐棣文就说:"可能要下大雨,不过也快到了。"
"就要到了?那你现在总能告诉我......"
"马上就能看见了。"
岳江远忍不住抱怨:"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你说我们属于哪一种?"
静了一静唐棣文迸出笑来,揽住岳江远的肩还是笑个不停;岳江远看他这样实在没办法,又有点窘,就悄悄别开脸去;这下一看有点惊--竟然开到了海边。
车顺着海边公路一直开,没多久转个弯,绕到一个估计是高档住宅区的地方。眼看着一栋栋面海的别墅在眼前掠过,岳江远的疑惑益发大,然而这些疑惑随着看到某栋房前灯下一个持伞等候的身影后迅速变成另一种感情--
"你......!"
头磕到车顶盖,痛得他不得不又坐下来;唐棣文有点好笑地按着住岳江远的肩膀:"镇静一点,惊喜而已。"
"你怎么不早......"激动之下岳江远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说完这句又忽然不放心起来,目光再次投向灯光下的身影,这次好像又不能确定了,"真的是......?"
车停住了。岳江远终于看清她的脸。于是直到唐棣文下了车,和楚莺问好拥抱之后的半分钟里,都还是坐在车里没有动作。
司机好脾气地转过头对他微笑,说他不懂的句子;唐棣文接过楚莺手上的伞,和她一起走过来对着他微笑。他蓦地一震,慌慌张张地下车,海风吹来的雨点都带着微微的咸涩气息,他看着面前已经不复大好年华的女子,还是心慌,看了几眼不敢多看,但又移不开目光,只听楚莺对唐棣文说:"雨下起来的时候我还担心飞机会误点,你也没告诉我还有别人来。"
"我临时改变主意了。"
"正好,那我们出去吃吧。这么晚,我也不想下厨了。"
说完楚莺对岳江远客气地笑了,说只是一直听到他的名字,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腼腆一点。
即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鼻梁两侧散布着浅色斑点,脸更是圆了一圈,头发长到腰间,一副居家的寻常打扮。唯一和当年记忆没有抵触的恐怕也就是眼角眉梢的风情了。
尽管她老了,岳江远却并不觉得遗憾,握手的时候甚至觉得亲切。寒暄之后楚莺先一步去车库拿车,留下唐棣文和岳江远两个人。楚莺的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岳江远就边摇头边低低笑了起来:"你啊,你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她。"
"你以为是谁?"唐棣文点起烟,望着黑黝黝的海面,点点荧光忽隐忽现。
"总之没想到是她。"说完岳江远定了定,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失望了?"
"没有。看她这样,反而觉得......嗯,很亲切,不是当年屏幕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呵。"唐棣文不置可否地跟着一笑。
车灯的光中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楚莺摇下车窗,说:"走吧。再晚就没东西吃了。"
她的语调平缓可人,听得人心生暖意。然而在上车之前岳江远忽然顿住步子,总觉得哪里出了岔子,但一时半刻说不上来。他暗笑自己缺觉缺得都神情恍惚了,打开车门之后却见唐棣文定在原地盯住楚莺,他正诧异,唐棣文掐了烟,淡淡说:"你没和我提怀孕的事。"
楚莺也是淡淡微笑:"哦,那就是我忘记了。好了,雨下得这么大,有什么话车上说。"
最初的路程很安静,岳江远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唐棣文也只不过看着另一侧的车窗外的风景。过了很久他们来到市里,楚莺轻松地说:"那家馆子是西班牙人开的,很热闹,海鲜做得尤其好。"
"家里其他人呢?"
"是啊。小孩班上组织了个亲子露营,他爸爸陪他去了,这个周末都不在,明后天才回来。"
说话间餐厅已经到了。下车的时候岳江远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楚莺腹部停留了一刻,她没披等人时候披着的大披肩,腹部隆起的曲线已经很明显了。没来由的尴尬让他别开脸,和唐棣文一起跟在她身后进了餐厅。
餐厅里温暖明亮,飘着食物的香气。虽然已经不是晚餐的高峰期,店里的客人还是不少,他们挑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很快菜端上来,香料的味道让看上去就很可口的食物更加诱人。
折腾了一天,直到拿起刀叉岳江远才知道原来自己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但在楚莺的大力推荐之下,他还是各种都吃了一点。味道倒是比想象中好,但实在太累了,加之插不进饭桌上另外两个人的交谈,他险些就在餐桌上打起盹来。
后来竟是被一阵歌声提起精神的。起初岳江远心想总归是法语,要不是西班牙语,怎么也听不懂,又继续迷迷糊糊心不在焉地摆弄碟子里的食物。但是驻唱的女歌手有一把厚却略显嘶哑的嗓子,声音懒洋洋的,说不尽的挑逗。听到后来,他蓦地发现她唱的是一支英文歌,唐棣文和楚莺显然也都觉察了,听着听着连叙旧闲谈也止住,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彷佛发现什么大事。
她自顾自地演唱,终于有一段岳江远能彻底听懂,唱的却是:
有人毁所爱时还年少,
有人毁所爱时已年老;
有人用欲望之手扼杀,
有人靠金钱之手屠戮;
最心善的才使用利刀,
为的是死者快死快了......
和那轻佻的调子全不相符。
楚莺噗地一下笑了,指点着这极有南欧风情的餐厅说:"平时我们来从没听过英语歌。"
唐棣文也跟着短促地一笑,推开面前的碟子,又去找烟。而直到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掏出来,一直没有作声的楚莺劈手夺下已经燃起的烟,摇头:"不要在孕妇面前吸烟。"
唐棣文一愣:"对不起,我忘了。"
然后就忽然冷场了,三个人默不作声,听那歌手把歌唱下去。
稍后歌声骤歇,餐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的同时,唐棣文指着岳江远说:"我估计在我今天看到他之前至少两天没有睡了,你看他困的。"
楚莺有心说笑:"唐棣文,你又从哪里拐来的这么个迷人的孩子?"
纵是他之前再困,听到楚莺这一句话岳江远的脸还是一瞬间不可抑止地热了起来,这几年学的进退周旋的本事顿时忘记,颇不自然又更加为难地对着楚莺一笑。这一笑倒使得楚莺笑得愈发开心,摇着头转向唐棣文:"天啊,你怎么会找到他的,刚才神态简直和你年轻时后一模一样......"
唐棣文不动声色地扶住笑得东倒西歪的她:"你这还没有喝酒呢,也没有老到边晒太阳边想当年的地步。"
那他就是忘记了正餐前送上的甜酒,也忘记了有时气氛比酒更加醉人。总之楚莺只是笑,笑过一阵仔细打量他,伸出双臂很自然地捧住唐棣文的脸,在他脸颊两边各留下一个吻,用亲吻孩子的那种方法:"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你怎么也还是当年我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岳江远看得目瞪口呆;唐棣文的脸不久也极不自然地红了起来,他推开楚莺,目光好像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是说:"好了,太晚了,走吧。"
他叫来侍者买单,楚莺执意自己来请这一顿,唐棣文不肯,两个人争执一阵,斗嘴起来也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岳江远一直看得呆呆的,到后来唐棣文抢先把信用卡递出去,他才伏在桌子上笑得乐不可支。
走出酒店,迎面而来的夜风凉飕飕刺骨。楚莺说:"房间我都准备好了,就不要住旅馆了吧。"
唐棣文谢绝:"不必了,免得麻烦。我们去酒店还更方便。"
"你忽然打个电话说要过来,总不至于只是见我一面、一起吃顿饭吧?好了,唐棣文,你口是心非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是啊,我只是带你的影迷来见见你,如今见到了,他也少一点遗憾了。不过就你刚才言行来看,见到真人反而是个打击也说不定。"
刚说完身后传来声轻响,不必回头唐棣文也晓得是岳江远在笑。他稍微分了下神,稍微想了想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然而他得不到答案,只是转过头--
窗里透出的光线很足,唐棣文好像是第一次才留心到,原来从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起,这个年轻人已为被时间无声地塑造。原先削瘦的身体因为强迫锻炼而明显地结实起来,连带着颧骨瘦得也不再那么明显,稍微软化的面部线条衬出无可挑剔的额头、下巴和鼻梁一线。曾经让唐棣文心动的少年人特有的硬朗的美感略略沉淀到深处,浮上来的是某种无人能命名的更加蓬勃和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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