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绯福----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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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没了声音,我赶紧回到床前,确定我眼前发生的一切。
昨夜的天使,今天依旧是天使,房间没有窗帘,阴冷的月光直接晒到他洁白的肢体上,他好象不是要上天堂而是要下地狱,我打个寒颤,吓得出了一声冷汗,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他怎么会死了呢!
可我管不了那么许多,现在要想的是该怎么逃走,虽然住的是便宜的时钟酒店,可是门窗外面都把着铁栅栏,从这儿走是没办法,我回到床前,不去看他尸体,将他的头放在枕头上,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摆不出自然的姿势,只好把被子朝他身上一盖,只露出头顶。
我让自己镇定镇定,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哪,扣上房门,走廊上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发生,我松了口气,看来我还是挺有犯罪天份的--
走到楼梯正在下去的时候,却迎面碰到三个人,一男携一女,前头跟着时钟酒店的老板,见了我问:"走好啊,房间里没人了吧!"
我心里正在紧张,当然回答:"没有!"
他点点头,带着那一男一女与我擦肩而过,我本欲松口气,却暗叫坏事,我的房间没人,岂不代表这两人很可能就此住进去!
本想拔腿就跑,可脚底象被鬼拖着走路一样跟着他们上前去,一路盯着他们进了房间,我的眼睛此刻鼓得一定象死鱼一样,胸口闷得差一口气就要爆炸。
先是老板发现床上有人上前去叫,没几秒钟我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叫声,这声尖叫象给我解了穴,我登时飞奔起来,老板在后面沙哑地嘶喊:"杀人啦!快抓......抓住他!"
我听到这话脚底一软,被人从后面揪住了尾巴似的,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撞得头晕脑胀,几个男人冲上来,不由分说地把我压倒在地。
我的嘴巴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 *
我生平从不做梦,就连春梦都没有,难道现在开始做了,可为什么要是一场恶梦?
有人报警,警察把我抓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天还没亮,几个值夜班的阿SIR睡眼蒙胧地审问我。
我在审讯室坐着,垂头丧气差点要窝到椅子下面去,那阿SIR一声厉喝:"你给我坐好!"
我一个机灵挺起胸膛,害怕地望他一眼。
他看到我的脸吓了一大跳,把坐在我对面的那位警官拉起来,两人一起到外面窃窃私语半天,又回来,态度已经发生极大转变。
"段先生,现在请您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疑惑地抬起头,一时无法接受他那么温言软语:"我我我......"
他看我半天回答不出来,非常理解,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道:"啊,段先生一定是累了,不如您先在这里休息,把事情好好想一遍,要不要来杯咖啡?"
我点点头,真的坐下来思考,可想不出门道来。
20分钟以后,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刚才那名警官,西装男人一进来就说:"您好,我来保释我的当事人--段祺瑞先生。"
他叫到我名字的时候声音优雅吐气斯文,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名字仿佛都上了档次,镶上金边喷上香水,拿在手里也尊贵无比。
"对不起,杀人罪是不允许保释的。"警官告诉他,律师听到这句话后仰了仰下巴,金丝眼镜扫出一层光:"可是真正的凶手已经认罪了。"

我被抓进警察局两个小时不到,莫名其妙就被放出来,虽然对这件案子非常疑惑,可是我很聪明地没开口再问。
律师把我带上警察局门口的一辆宾利房车,我张口结舌半天才敢坐进去,他笑意殷勤:"段先生,下面我们去哪里呢?"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声:"那就先回家吧。"
等到回了所谓"家"的地方,我才真正是瞠目结舌,这这这......这宫殿般豪华的宅子,真的是给人住的吗?我以为纪家的半山豪宅已是豪奢之至,哪成想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乡下草屋。
车子接近门口的时候由两个白衫黑裤的仆人一左一右将门拉开,正对着的是一池巨大的喷泉,透过重重水幕便会看到后面那中世纪城堡般的建筑。
两侧是整齐绿意盎然的花园,精心剪裁,草坪上自动花洒轻轻地拔弄着草儿们细嫩的腰肢。
森然的城堡巍立正中,朗朗晴空下,犹如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威,卓尔不群不容挑衅。
在当今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在享受着这等华丽的生活?
那么我呢?我跟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次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章
我在律师前面走下车,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追索着我,仿佛一举一动都要如影随形。有些畏缩地走进宫殿里面,我忍不住好奇地四处观望,观望那些精美的雕花跟名贵的油画,脚底是精美的地毯一路铺进城堡敞开的大门里。
连那精美的门把手都闪着金子般耀眼的光,这里面随时都会走出英俊的王子,携手与王妃共舞一曲,从日光飞逝到云兔冬升,眠眠的小夜曲奏起,连秋蝉都在歌颂这伟大的幻想。
童话故事中,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从不敢想象自己会是如此有想象力的人,连一个梦,也做得浪漫绯迷,梦中有一人向我走来,挥手,冷不丁撞个满怀。
怀中人软绵绵地撞向我,我正要说对不起,她声音焦急,一阵一促,我定睛一望,原来不是公主,是公主她妈。
她一把将我搂住,涕泪交零:"瑞啊......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把妈妈吓死了......"
那是个穿旗袍束高髻的美貌妇人,珠圆玉润闪闪动人,只是她的行为实在不当,我本比她高上几头,她却硬掰着我的脑袋不肯放手,狠狠将我的脸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气都快喘不过来。
换在平日我早就一个巴掌抽上这女人的嘴脸,可站在这华光溢彩的宫殿中,连我也不由得将那风度提升了三分,我把脑袋象啤酒瓶盖子似的从妇人怀里拔出来,不耐烦地大吼道:"我快被你憋死了!"
所有在场的人被我的话一震,那表情跟我突然来到天方夜谭的世界一样惊异,只是他们尚算安静,极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只整齐地站在我方圆五米以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
他们个个都象城堡里的哨兵,密谋着,倘若我要谋反第一时间将我处之死地。
我的脸色一定也很不好看,其实我的心底更加在打鼓,陷入了一场迷离的局,火速要找到破关密诀。
"谁是你的儿子!"搞怪,我生下来就没爹没娘。
美貌妇人十分吃惊,双手朝天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居然就晕了过去。
我也吓坏,真没料到她那么脆弱,想来我这意欲行刺的外敌要遭到残忍的惩罚,闭上眼睛等待他们扑过来将我撕裂,没有动静,再张开眼,所有人正手忙脚乱着,我虽正自迷茫,却求之不得,趁着这阵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慰劳我这纷乱的思维。
城堡建得象迷宫,我沿着有地毯的地方走,越走就越觉得自己陷得深,深不可拔,终于走到尽头,面前一道门,锁得紧,我使力也拧不开,只好放弃,手刚刚从门把上落下来,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吓得我急转回头。
其实此人貌不惊人,一个半大老头,其实他语气平和,只是叫了句:"段先生。"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这么叫我,生生套下来的名讳,我的确是听孤儿院的某院长说过我本是姓段,却从未曾想有一天真有人那么叫我。"阿瑞"这个名字伴随我多年,"段祺瑞"这一声太过顶天立地,我怕我撑不起这沉重的头衔。
"段先生,老夫人醒了,请段先生过去。"
我被他一口一个"段先生"酸得倒了牙,真想将此门打破钻进去躲一躲,谁想这老头倒也识趣,帮我开了这门,他将手放在把手上面,先是朝外面轻轻一提,再一转,居然就开了。
我微微怔住,记得从前我在孤儿院时的寝室门因为年久失修总是用起来不爽利,每次进门都要我连踢带踹,长此那门锁就变了形,每次打开的时候,也都要这么向外一提才行。
后来搬出寝室,终日在外居无定所,前几次不管什么门都要这么习惯性地一提才行,后来搬家的次数多了,渐渐也把这小往事遗忘。
这门设计得--倒真是深得我意。
可惜我不是他的主人。

进了房间我真要偷着乐,这一切仿佛为我度身定做,与外面奢华的风格迥然相异,这里简简单单,摆设只有两三件,件件朴实无华。我这人虽然祟尚奢华的生活,却喜欢一目了然的简练,最好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地铺就,路就在脚下自己会往后滑,使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走得如同别人一般迅捷稳重。
然而终究是个普通人,生活从没有倒退过反倒疾速地向前行驶,我鼠形龟步,只见两边景致飞一般前移,自己还没看得清,便被遥遥甩在后面,运气好的话,也许还可以捡捡别人跑步时丢掉的石头,垒起梦想的小锅,把自己围起来,等挣扎到无力时,可以萎缩成一团,躲在里头再想想那些梦。
我需要的就是这么一张大床,平实可是温暖,它不需要太软,当然也不能太硬,它只需要象个男人狰狰有力的身躯,在我脆弱的时候伴我安眠,在我精神抖擞的时候,他却要被我压在身下。

我在床头发现一张照片,也许可以暂时解答一下我心中的疑惑,那原木的相框里是一个男人的笑脸,那张脸每天都要与我见面。
"这是我吗?"我拿着照片,问身边的老伯。
"是的。"
"那么,我就是段祺瑞。"
其实我现在的大脑应该是一团浆糊状,太多太多违反天理伦常的事情在发生,宗宗神秘莫测,好象自己卷入了一场阴谋,可是我没有逃避,也不需要逃避。
因为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本是一无所有,怕什么呢?
就当是我在一夜之间,实现了生平所有梦想,这人人求之不得的喜事,我还要费尽心思找出玄机,费尽心机将自己从欢乐中解剖出来,我不是有病是什么。
也许你,他,她,甚至是它,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想,会想破了脑袋,可是你想不出所以然来,也许你还在思考这一切都是怎么得到的,可是我这个时候已经在尽情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你是个逻辑主义者,而我是个享乐主义者,是我的就是我的,哪怕是现在是我的,因何而来到何而去,只需在我这里走一遭,我绝不拦着你来,也绝不挡着你走。
过去未来,可是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
* * *
这里的浴室抵得上我以前的整间住宅,淋浴的喷头可以变换出几十种不同的花式,从好几个方向冲洗、按摩我的皮肤,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洗澡,简直比冲浪还要过瘾。
这些从天而降的生活,就象那日从天而降的天使,坠落的时候正中红心,等他们走的时候,想必也定象天使的离开那样促然,我将再次深陷泥潭。
天使,这就是你许诺要给我的梦吗?可惜那天晚上实在太过疲惫,否则我应该向你讲述清楚,这梦中种种细节,幷非如此简单......
我是个贪婪的人。
在我没有的时候,什么都想要,有了,又拼命想要剥夺,也许有一天他要走的时候,我又会不择手段地挽留,只是我又留得住什么,恐怕连自己的记忆,也正被新锐的生活及思想所取代,我甚至告诫自己要忘记那种生活,全力扮演更新的角色。
我甚至,甚至把非雅都忘了。
你说,那有什么可想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窝在那不见天日的狗窝里,我拥有自己的城堡与家族,他们虽然陌生却只需要我去熟悉,每个人都需要我,他们尊称我为"段先生",因为他们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我带来的,可是这一切又是谁为我带来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想来想去没个结果,于是放弃。放眼未来还不如着手现在。
今天晚上我还要以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参加慈善大会,接受记者采访,一整天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以至于刚刚从公司出来就有飞机停在公司的直升机坪上,接我回家更衣沐浴。
对了,还要提提我今天刚刚见到的办公楼,拔地百丈高,直入云霄,我以前只在送盒饭的时候进去过这种办公楼,那里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情骄傲,用不屑的态度将我一点点的自尊和畏缩都踢倒在一旁。
可他们对段先生毕恭毕敬,而且我知道,那种恭敬与低眉顺眼暗里藏刀的虚伪不同,那是一种由然而生的尊敬,我几乎想摸摸自己下巴上面是不是突然冒出了智能的胡须,以至于他们看向我的目光象瞅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我的办公室在86层,不高也不低,有最辽阔的视野,虽然高层有时候被流窜的风晃动起来蛮吓人的,桌上的红葡萄酒甚至随时都会倒地倾洒。
我端起酒杯的时候助手的神情明显地耸动,我连忙放下,置于一旁再不理会。
段先生滴酒不沾,他所有的名贵好酒全是摆设,包括每天都倒出一杯来摆在桌上的也一样。
他究竟是在赏酒,还是在赏酒的颜色质地?
我居然连眼力都与他一般锐利,这全公司上下风吹草动人声马蹄,声声入耳,我认得再真切不过,这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是他?他是我?
* * *
人生的不同阶段需要有不同的朋友,这一点道理我很早就懂得,所谓蛇鼠是一窝,可现在金玉满堂,自然该是名士风流。
慈善晚会上我有点发傻地对着每个人慈眉善目地笑,将一张自己都没见过的钜额支票给了儿童基金会,有两个孤儿院的小代表来台上向我致礼,我摸摸他们的头,就象当年院长把我从树洞里扒出来的时候摸摸那个满身泥泞的小男孩的头。
本该与我的以往人生无任何交集之处,本该我忘了我是谁,可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过去。
我追着那个身影,直到他与我擦身而过。
我拦着他:"纪公子,不认得我了?"
非雅明显一怔,接着展开他招牌的迷人笑容:"哪里哪里!段祺瑞段先生,全香港谁不知谁不晓。"
他的话太无可挑剔,典型的上流社会交际语,弄得我这初入门的,倒是无话可对。
非雅会突然出现,出现在我本以为是个梦的世界,这是否说明,真实与虚幻只是一线,还是这天地原本浑圆的结构,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非雅一整晚都与我相谈甚欢,我真的确定自己到了另一世界,因为非雅根本不可能是会正眼看人的,即使他表面与你装得再熟稔,心里也不过当你是一头愚蠢的猪。他对我,已算客气,起码他认为我是头猪,就在对一头猪说话。
我之所以说是一场梦,缘于他看向我的目光,居然也充满了真诚。
纪非雅,你心机纯熟步步算计,我是不是也被你算计进去了?
那你的出现,究竟是在昭告我的愚蠢,还是在将我又一步深深地往下拉?
* * *
"段先生,段先生?"一声声轻唤,将我从胡思乱想中叫出来,我啊了一声,看身边坐的是非雅,本想将我那奇妙的梦的旅程,对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但愿博他一笑,可望进他眼中的担忧,我蓦然醒了。
我究竟是醒了,还是梦得更深了?
望向窗外,已经是山间寂静野寥的景致。我记得当时我望向一屋喧哗跳舞的人群,轻轻道一句:"咱们出去走走吧。"非雅便顺从地跟着我出来走走,我们开着车专挑羊肠小道来走,渐渐就寻到这荒僻之处。
非雅,怎么我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一到四下无人,就浑身滚烫想要搂着你来求欢?
"段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生活如此妙趣横生,事事尽如我意,我哪会有不舒服。
可是太舒服了不免沉闷,突然有种冒险的念头,而且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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