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风之羽
风之羽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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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本就鲜少人来访,门可罗雀的雪樱阁门口如今是再也没有半个人影了。不只因为皇上下禁令,更是因为数日前西夷摇光狼狈的"造访",让所有蠢蠢欲动的人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没有一个女人甘心一辈子守着孤灯终老于冷寂的宫中,特别是体味过温暖与恩宠的女子,每日精心装扮后倚门而望,等着那永不会来的薄情君王,回味着从少女变成少妇时,俊美的男子在耳边细数的甜言蜜语,明知道那是虚妄的谎言,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直到等待的希望化为泡沫在春日的阳光下化为乌有。
所以,当皇后不着痕迹的轻轻几句话而致西夷摇光私闯雪樱阁时,大部分妃嫔是怀着有些兴灾乐祸的心情派出自己最贴心的侍从去打探消息的。对李朝旭的新宠西夷摇光来说,心里唯一的障碍是占据了皇帝经年的樱妃,而对于后宫数百位女人来说,她们的敌人同样也包括了出于西夷皇室的狂妄高傲的公主。这两个同样让她们憎恨而无奈的女人相斗,究竟是谁会胜出,抑或是两败俱伤真是让人一想到就会兴奋得无法入眠。抱着冷眼看戏的心情,绝大部分看客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倾向的。
来自草原的西夷摇光有着与中原女人迥异的风情,那淡色而微卷的长发,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清晰五官与宫内柔和精致的面容截然不同,柔韧而充满弹性的身体健康而有活力,就算没有强大的西夷国力的支撑,西夷摇光依旧是个可以吸引任何男人的美艳女人。自小娇宠而无束缚的成长,注定了她的浑身上下会满是自信与自傲的野性气息。这样的自傲多半也会带来一旦失败时不惜毁灭一切的偏执与任性。虽然她的个性狂傲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但宫中还是很有些人对她怀有几分同情。毕竟从一个自由狂放,可以率性而为的公主,成为宫禁森严,束手缚脚的皇妃,而且还是只能等待一人的几百个女人中的一员,就一向崇尚一夫一妻的西夷国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极大的牺牲。宫中的人都知道,自古以来,帝王就没有过长久的眷宠,如花的娇颜可能尚未凋落,猎奇的君王也许就拍拍手弃如敝履了。毕竟是得过皇上数月宠爱的贵妃,西夷摇光获得的尊衔并不能表示可以荣宠一世。如果没有西夷国的背景,如果不是陛下想借西夷国的势力对北方游族有所牵制,西夷摇光充其量也只是一个长得很美,性格有些暴躁的女人而已。或许此刻陛下便已经失去了对她的兴趣,转而投入别人的怀抱中了吧。
对宫中的人而言,大概只有樱妃,那个来自东瀛的,可称得上是亡国公主的奇特女人才是特别的存在吧。性格孤僻而从不步出雪樱阁半步的女人留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还停留在初入宫时含着醺人微笑而迷醉众人的样子。言语不便的樱妃受封后就鲜少在人前走动,而自从诞下七皇子崇歆之后,冷僻的性格更是将所有人拒于门外。除了年轻的皇帝李朝旭,任何妃嫔,甚至统帅后宫的一国之母,非召也不得进入雪樱阁。这是皇子生下后,皇帝李朝旭亲颁的一道极其怪异的诏令。此后,偶有见到樱妃的宫人总会吓上一跳,远远望见的樱妃就像拥有相同面容而灵魂装错的偶人,给人以一种似幻如梦的错觉。只着素色的衣袍,直及膝部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不施粉黛的素颜却给人以纯净的美感,带着淡淡忧郁的面容,迷惘的眼神出没于漫天樱舞中的樱妃,轻乎的身形就如同迷路的花仙,倏然现于人间。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几乎全部的灵魂也被吸走,落荒而走的人同时也将这个近乎神话的邂逅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每个人都知道,那场远赴重洋,损耗惨重的东瀛之战实是李朝旭作为帝王送给樱妃借以博美人一笑的"礼物"。其实,应该说,除了樱妃初入宫一年之间,李朝旭的表现还与一个正常的君王差不多之外,自樱妃临盆后,他的表现就不得不让后宫的所有女人将樱妃恨得要命。不在雪樱阁的日子里,李朝旭宁愿自己独宿也鲜少临幸其他的宫妃,以至于自从七皇子降生之后,宫中再无龙胎育成。默默在孤独中等待的妃嫔们只能细数窗前的沙漏,让时光慢慢侵蚀自己的青春。花无百日红,年轻的帝王总会有厌腻的一天,彼此安慰着,女人们静静等待那日的到来。
是的,没有过多久,就在紫衣侯李朝剡暴病身故的那些天,陛下去雪樱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常有巡夜的太监和侍卫私底下传言,在月光皎洁的深夜,在靠近雪樱阁不远的山坡上,会传来嘤嘤的哭泣,也有人偶尔会瞧见,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全身素白的披发身影在雪樱阁的宫门外徘徊。人们说,那是失宠的樱妃过度的思念而幻化的精灵。这种诡诞的传言非但不能激起人们的恐惧之心,反而让许多听到的人快意不已。
只是快意并没有延续多久,西夷摇光与樱妃的冲突再一次破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浓烈的亲吻和占有性的拥抱,皇上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宣示了樱妃不可动摇的地位。未及周岁的七皇子受封亲王,这是新唐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朝臣们也断言,这尚在襁褓之中的"无齿"婴儿,不久之后就会超越前面的两位皇兄而成为新唐最年轻的太子。
不论是否得过皇上的临幸,宫中的妃嫔们绝望地缩回了属于自己的宫殿。皇后被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于悔过堂中,罚面壁半年,而祸首西夷摇光因为怀上了龙胎而予幸免。既无皇后地位,更无娘家势力撑腰的众人只有默然放弃。后宫归于一片宁静。

*****
"娘娘,娘娘......他已经在下面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还不让他上来?"
淡淡的青色烟雾散发出或隐或现的甜香,夹着朝露的湿润清气从开启的窗扉间挤入暖融融的空间。陈设虽然简朴,但一点也不觉得寒酸,反而有一种恬淡的怡然。桌上的青玉香薰内袅袅升起的青烟被窗外拥入的风儿推得七零八落。敞开的茶盏里,剩下的半盏清茶映出窗外的朝阳而刺痛了人的双目。流樱躺在窗前的榻上,乌黑的头发随意散落在榻沿,过长的发铺满了榻前散发着原木清香的地板。一本琴谱搭在胸前,白皙而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乐谱的封皮上,随着呼吸轻微地上下伏动。
他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啊!跪坐在一旁的韩颖手抚着前额,大声地叹气。
西夷摇光大闹雪樱阁之后,韩颖莫名其妙地成了除了那两个小哑太监后唯一的一位可以自由出入后院的侍从。说是莫名其妙,其实真正的原因都放在流樱和韩颖的肚内,既然不予点破,就索性无视到底。对流樱来说,被韩颖发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隐瞒已久的秘密越被压制,想要发泄的欲望也就越发强烈。无人可以真正沟通的苦闷就像是个健康的人被禁闭在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的黑屋子里,无凭无依。既然韩颖是自己选定,可以交付的人,那么这个秘密或迟或早总是要让她知道的。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让韩颖此时出现,正是为了要让摇摆不定,踌躇不前的自己下定决心。现在,只等合适的时机了。
韩颖一直很奇怪,应该说,樱妃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其实自那天之后,韩颖一直在猜测,猜测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从这世上悄悄地消失,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闭口。年纪虽然小,可自己还没有天真幼稚到以为发现秘密的事情就会这样结束。可等到自己的耐心也被磨光之际,韩颖终于发现,原来天真幼稚也未必尽会出错。最起码,以韩颖过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来说,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樱妃或是皇上有灭了她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想要赶她出宫的意思。以樱妃的聪明,放虎归山当然是最愚蠢的作法,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半冷战状态下,樱妃又是如何劝说坚毅果决的皇上放过了自己的小命的呢?
说实话,韩颖对流樱怀有的感情越来越有些复杂,有时连韩颖自己也不太能理得清头绪。挂着樱妃名号的那个人的身份,韩颖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算自己当年年纪还小,但东瀛皇子送公主来京是何等大的一件事情,街头巷尾的各种传言自己或多或少也听过些,再加上父亲韩剞是远征东瀛的统帅,对于东瀛的事情,韩颖自是分外的留心。不过也才两年多的时间,至今朝堂及民间还在传颂着来自东瀛,那个神秘的岛国的未知公主的美貌与正仁皇子的风姿。
"她"其实挺可怜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流樱有些透明的白皙面颊上,朦胧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张开的双眸无神地盯着天花,细密的眼睫在阳光的映射下清晰而微颤。手肘支在榻沿,细细端详的韩颖发出了无声的叹息。拥有如此特别的气质而不自知,现在韩颖有些明白皇上强要留下流樱的心情了。"如果我是皇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的吧。"仅只想像而已,韩颖可不敢脱口说出来。
"娘娘?够久了吧,虽然还没入夏,可日头已经是挺晒人的了,站了那么久要是受了暑气可怎么得了呢。"装做无心的话,眼角却偷偷地瞄着流樱的脸色。无神的眼眸有了丝犹豫,两弯修长而英挺的眉也不易觉察的轻蹙了起来。看吧,还是挂着心的呢,却老是这么强撑着。
"要不,着奴婢去请他进来避避日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韩颖坐势要起身下楼。
"等......等。"
身子刚起了一半,被突然抓住的手臂将身体又带着跌坐了下去。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绝美眼瞳,韩颖受不了地将手掌捂在了脸上。
"求您了,娘娘,您别老这样看着人家。就算您再怎么和皇上呕气,您好歹也要想想咱们做下人的苦恼啊。明明就是放不下皇上,却总是拧着性子,您不急可要急坏了宫里的奴才们哪。您要不给个痛快话。要见他,颖儿这就下去把他请上来,要不见,颖儿就下去告诉他今天娘娘不见,一会儿他要是闯上来,颖儿可一点儿管不着,能躲多远就多远,决不碍着你们的事。"立着眉,韩颖豁去似地说道。
"颖儿年纪小不懂事,但颖儿知道,在这皇宫里头,皇上的眼里就只有娘娘您一个,娘娘的心里也只放得进皇上一个。在颖儿的心里,也只有皇上和娘娘是最最班配的。"
"颖儿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您的心意一向是没有人可以猜到的。但是颖儿知道,每次皇上来的时候,虽然您总是给他脸子看,总是把他气得要命,被他气得哭,但您还是欢喜他来的,因为每次您看他的眼睛都是亮亮的,您每次也会在皇上不注意的时候盯着皇上瞧。既然喜欢,您又为什么老是把皇上推得远远的,难道您真的是希望把他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吗?"
十四岁的韩颖可能还不太真正明白情爱的意味,但她知道,如果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决不会做消极的逃避。就算生命短暂,但只要真实地顺从自己的真心而努力地活动,那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和抱怨的。只要看看自己早逝的父母,就可以知道了。
流樱愣了一下,缓缓收回紧捏着韩颖衣袖的手。
"如果是真的喜欢,就不该有任何的犹豫。我的爹娘当年费尽了辛苦才可以在一起,他们遇到的困难一点不比娘娘您小,可他们一直坦诚地去面对,所以,就算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依旧觉得很满足,很幸福。"韩颖的鼻子有些发酸,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我娘走的时候很幸福,虽然她让我爹爹形单影只地过了那么多年,但我知道,爹爹并没有遗憾。"
"我爱我的爹娘,所以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人,颖儿都会爱他们,敬他们。我也爱娘娘,所以无论娘娘是怎样的人,颖儿依然会爱您,敬您。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颖儿最大的愿望是可以看见娘娘幸福的笑容。为了这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颖儿都不会放弃!"
"爱本来就无分对错!"韩颖再次站了起来,"娘娘,我去请他!"说完了,就"啪哒啪哒"地跑下楼去。
"韩颖!"急急坐起身的流樱想抓住飞奔而去的韩颖,却抓了个空,耳边只听见啪的一声,放在胸前的琴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伸在空中的手仿佛凝结一般,停驻在那里,久久没有放下。
"无分对错!无分对错?"流樱笑了起来,有些苦,也有些涩。"爱是什么,你知道吗?"
看着飞身上楼的朝旭的急切背影,灼热的水滴终于冲破笼枷流了下来。韩颖背过身去,举起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庞。
"真是......笨蛋。放下男人的自尊就那么困难吗?爹爹你说过的不是只要有爱就够了吗?皇上是,娘娘也是。"
"明明那么爱着对方,偏偏要互相折磨。这就是大人相爱的方式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永远也不要长大!"

第 14 章
黑暗......温暖......
这里是......什么所在?
思想仿佛浮游在破碎的虚空,无边无沿的黑暗和让人安心的温度好像是身处母体子宫中的婴儿。好温暖,好安适的感觉啊!
想看清楚身边的景物,想触摸温热的源泉,只是思想的渴望终究敌不过身体的怠惰。只是,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就算明明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紧闭的,那种奇幻般甜美的梦境还是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不停地问自己,却没有一丝属于不安的惶惑。仿佛盛夏的幽深夜空,可以把人深深地吸入的浓厚色彩,突然在一片朦胧出青色的美丽荧光中浸染开来。好像是,萤火虫?那忽明忽灭的荧光眩惑着我,寂静无声的空间里似乎传来了那种久违了的,令人无限怀念的夏的震动。
好美!我的悠荡的身躯似乎又一次来到阔别多年的幽静院落。空旷的庭院中,那株华冠盛大而美丽的樱花依旧挺立着,繁花落尽的枝条上,苍翠了一树的清香密叶。
"哥哥,哥哥!"清脆而愉悦的笑声比屋檐上悬挂的琉璃风铃还要悦耳动听,黑暗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以一种奔跑的姿态向我靠近。
"你看,我捉到了什么?"那近乎童稚的脆嫩娇声如同长长的丝线一样缠绕着我。我努力想看清楚她的容颜,却除了一片模糊的苍白,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啊,看啊!"合在胸前的双手向我伸过来,那是一双洁白的,柔嫩的,还属于孩子的圆润的手。手掌打开,伏于掌心的,是数点青色的荧光。荧光抖动了一下,忽尔自掌中升起,原本只是数点,可不知何时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如同一条青色的光流,忽聚忽散,环舞于我们的四周。
"萤火虫哎,有那么多的萤火虫哦!哥哥,你看看,漂不漂亮!"兴奋地笑着,兴奋地跳着,掌边传来温软的触感。"我听母亲说过,一个萤火虫就是一个美丽的灵魂变成的灯笼,是指导迷失的亡魂回到家乡的灯哦!如果灵魂迷了路无法回家,那里会很可怜的。我对宫里的嬷嬷们说了,不许她们捉萤火虫作灯笼,因为那样的话,萤火虫很快就会死的,迷失的灵魂就再也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多可怜啊!"
啊!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讨厌我了吗?讨厌未知了吗?"小小的身影缩在了一起。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一直是我重要的人啊!
"雪,小雪!"我喊着,叫着,把她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她好小,好小。
"噫,正仁哥哥,我是未知啊,不是小雪,你忘了我了吗?哎呀,哥哥好讨厌!未知不喜欢哥哥了!"
抱不住的白色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我急切的嘶喊:"不要走,小雪,不要走啊,雪!"

"娘娘,醒醒,快醒醒!"
温暖柔软的触感没错,只是,声音怎么变了呢?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白色。

呼,总算醒过来了。韩颖松了口气,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珠。从来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模样呢。刚进屋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
白色的锦被纠结成一团,皱皱地盖在蜷在床角的人儿腰上,散乱的过长乌色发丝铺满了不是很大的床面,发与发的间隙中隐露出的光润肌肤足以勾起无限的遐思,覆着薄薄发丝而微微起伏的平坦胸口上或隐或现的朱红印迹映着屋内淡淡的熏香散发出浓烈的情色味道。本来应该是让人心慌气喘,头脑也热得无法思考的煽情画面,却煞风景地被突然爆发的苦闷呼喊而破坏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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