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静静的站在窗边,从没有开灯的房间往外看,极尽漂亮豪奢、占地广大的庭院在眼前慢慢延伸,和以往的许多日子一样,永远是那样美丽精致,安静平和。
"大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人转过身,窗外的光线洒在他端正严肃的脸上,额边的发梢带着冷霜似的白色,刀刻般的线条与身上毕挺庄整的军服令人惊叹的完美相配。
"任务失败了。"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道:"约瑟,我不认为你是这么无能的人。"
"对不起,大哥。"约瑟·西格不敢注视他的眼神般侧过了头。"他们动手时被他发现了,跑了出去......本来问题也不大,但是刚好有军官路过,把他救走了,他们也不敢再出手。"
"哪个军官?"
西格家的长子,时任第三军区军长兼陆军军议会主席的西蒙斯·西格略微皱了皱眉。约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若是一般的军官,以目前的情形,就是当着对方的面也不会中止任务。
"艾肯·阿克顿大校,目前是弗里德里希中将的情人。"
西蒙斯一愣,戏谑道:"高岭之花......倒是个名人。"
约瑟不敢开口,半晌后听得西蒙斯道:"他认得亚安?"
"亚安离开的费尔沙克杰军营,艾肯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也许两人认识,但不确定。"
西蒙斯冷笑道:"费尔沙克杰倒是尽出这种惹事的狐狸精!"
"艾肯本人倒是没什么,但是考虑到弗里德里希中将......"
"......"西蒙斯沉吟半晌道:"之前他委婉坚决地拒绝我们的结盟要求;但仅仅几天之后又忽然态度转变,主动与我们合作,现在想起来,实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虽然他以平民背景而著称,但单从他对付贡德拉赫家的手段来看,其实背后相当不简单。这次他和我们合作,事先也完全没有想到能将对方打压到现在的这种程度。"
"他之前行事一直很低调,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冲突......"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西蒙斯打断弟弟的话:"弗里德里希心机沉稳,深藏不露,又任职在一个敏感而重要的高位,加之背后混沌不明的关系网,贡德拉赫家一除,他便是下一个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敌人。"
转身看着约瑟,西蒙斯道:"你的处理方法是正确的。目前这种情势下,也只有暂时不要去动他周围的人。那个小贱货就算他命大,我们若在他身上继续纠缠,反而让弗里德里希抓住把柄。"
"是。"
西蒙斯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角,道:"克特斯情况怎么样?"
提到最小的弟弟,约瑟不禁有些担心道:"他明白过来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杰夫在陪他。"
"杰夫也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用,不要火上浇油就好。待会儿你去看着他。"见约瑟答应后,西蒙斯道:"这个时候了还没轻没重的闹,真是越大越不争气!还有五天就决定ORPC部长的人选了,加派人手也好,门窗封死也好,这几天一定要看住他!"
"大哥......"
"你也要像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一样婆婆妈妈的吗!?"
约瑟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转过中心庭园的几个弯,迎面的独栋楼房便是克特斯·西格的住处。还未走近,便听得里面震天的响声,可见克特斯目前的情绪实是非常的"不稳定"。约瑟叹一口气,幸而这里离大哥的住处较远,不然又是一场内部战争。
西格家四个儿子中,大哥的性格像足了已逝的父亲,冷酷内敛;自己则比较像母亲。三弟杰夫爱玩爱闹,性格开朗搞怪,纵是现在也只是个大孩子。四弟克特斯自幼行事沉稳,当初大家都认为他长大后便是第二个大哥,大哥也对他寄予相当大的期望。谁曾想只是去北境一个军营视察几个月回来,竟然带了个男人回来说要厮守终身。本来大哥根本不在意他是养情人还是情妇,却恼他大事当前分不清轻重,弄得被贡德拉赫家拿来大做文章,丑闻满天飞还死死不肯放弃情人,连累家族地位岌岌可危。很早之前大哥便动了杀机,克特斯也明白这一点,便每天守在情人身边,寸步不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在弗里德里希中将没有同意支持西格家之前,大家心中都隐隐有了失败的预感,只存着心中那渺茫的一线希望,也不敢对克特斯逼得太急。幸而那个铁腕中将忽然态度转变,在他的大力协助下,五天后的最终决定会议基本上已经胜券在握。这时的大哥终于不需再顾忌克特斯本人的意志,加上之前一直憋在心中的一口气,于是克特斯最终失去了一直那样小心翼翼保护的情人......
约瑟走到门前,里面的动静更是大得惊人,拆房子似的。门旁守卫的士兵神情尴尬,显是新兵,还做不到对任何事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叹一口气,约瑟扭开了门。
他以前不喜欢黑夜,因为掩盖一切的浓重夜幕中留下了太多不想回忆起的往事。但是后来,他渐渐的变得不那么喜欢白天,因为只有夜晚两人才可以在一起,度过一段段幸福快乐的时光,而不需要负担太多其它的东西。
"你今天不去军部吗?"
窗外是个好天气,蔚蓝的天和朵朵洁白的云。恋人在桌边准备着早餐,看见自己,露出笑容。但是自己却笑不出来,心里若隐若现的阴霾总是挥之不去。
"陪你不好吗?"
恋人这样笑着说。
他默默地在餐桌边坐下来。想起昨夜听到的电话中的争吵。今天军部会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但恋人在长长的沉默中最后终是低沉的说一句"对不起",挂了电话。他知道那之后再上床的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背对着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显得那样僵直和陌生。于是他忽然无法自抑的静静流下泪来。两个人靠得那样近,却又是那样遥远,怀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挣扎,各自痛苦。
以前的他认为,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那个时候的日子是那么单纯而美好。但渐渐的发生了很多事情,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像铅一样沉。恋人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乐观的言语,那样若无其事的背后是多少独自承受的煎熬。他只觉鼻中一酸,忙装做低头吃东西,一滴眼泪却迅速的滴入了咖啡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熟悉温暖的手臂轻轻地挽住自己,在这样晴朗美好的早晨,他终于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了......克特斯........."
"亚安,不要放弃。"抬起自己的脸,恋人的面容有着那样决然的坚定,"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在一起,现在一松手,一切都将不会留下。"
"......我不想你再这样痛苦......我不想............"
"亚安,能让我最痛的,就是失去你。"
呼吸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止,凝视着克特斯坚毅的海蓝色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再说不出来,化作或涩或甜的泪水,只哭红了双眼。
"不要离开我的周围。"
最近一段时间,克特斯经常这样吩咐自己。本就日夜在一起的两人更加亲密,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开始他还有些奇怪恋人为何突然变得这样依赖,但有一次他小小走神离开克特斯视线,事后恋人的脸色铁青,神情紧张得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才明白事情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当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没有一丝征兆。
在千钧一发时,该说是上天的垂怜,一向运动神经很差的他竟然躲过了致命的一枪,子弹偏离方向射入了左臂。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只有剧痛真真切切的提醒着他这并不是一场梦。
惊惶失措的跑,他不知道克特斯在哪里,辨不清方向,大脑里一片混乱。就会这样被杀吧......强烈的不祥预兆挥之不去,但仍是盲目的逃着,只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深的恐惧......
重重撞上车身后,疼痛让他的意识有一刻的远离,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而熟悉的脸。
艾肯·阿克顿......
两人都愣住了。
亚安忽然很想笑。身后是追杀自己的死神,面前是宿怨的仇人,命运有时候也很仁慈,这样奇异的组合,反而让他觉得轻松起来。
反正只能死一次,这样算不算,是捡了个便宜?
第 14 章
自己被包裹在厚厚的松软绒被里,沉在黑甜梦乡不想动弹分毫,但是忽然疼起来,疼痛一直持续不断,扯着神经般让他无法继续这样静静的睡着。慢慢睁开铅重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景物才渐渐清晰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身旁一盏灯发着柔和的光线,想移动手指却发现自己身体被绑住,左臂上忽然似来钻心的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啊!!"
"哦,终于醒了啊。"清扬的声音在身边冷冷的响起。灯光下映出一张美丽而冰冷的脸,亚安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两秒后才忽然惊醒般想起昏迷前的记忆。
"......阿......阿克顿大校......"
"真荣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艾肯冷笑道,正在自伤口中取出子弹的小刀似乎无意识间刺入了旁边翻起的血肉中,让亚安疼得惊叫一声,苍白的脸上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
"唉呀,真是对不起。"艾肯心中涌起一股复仇般的快意,愉悦的道:"不过你也没别乱动,我的技术本来不好,再刺伤你就不好了。"
亚安痛得说不出话来,受伤的左臂被划开长长的口子,艾肯戏耍般用小刀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东挑一下西挑一下,之前在昏迷中还好些,现下只觉得是锐痛难忍,好半天才缓过矗槿醯牡溃?br>"你杀了我吧。"
艾肯拨动子弹的手顿了顿,面色沉下来,冷冷道:"杀了你?没有那么容易!"
几乎是野蛮的用镊子将只露出些头的子弹生生夹出来,亚安发出短促的尖叫,被绑住的身体猛地僵直。艾肯只觉心中所有的悲苦仇恨都涌上心头般,狠狠的抓住面前这个苍白虚弱少年的下颌,一字一句道:
"赫里克是怎么死的,我要你比他惨上百倍!!"
亚安的眼睛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般渐渐黯淡下来,头慢慢垂下。艾肯忽然惊醒般跳开,去探他鼻息,虽然微弱却未断绝,想是痛昏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伸手看时,发现右手上满是鲜血。原来刚刚情绪激动之下,竟然直接按在了他的伤口上,难怪他忍受不住。
艾肯略略整理了一下"现场",小刀啊镊子之类的都直接扔了,再找来些纱布将亚安的伤口胡乱包起来便算完事。但用来做"囚室"的小屋子(本来是装杂物的阁楼)里仍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艾肯想了半天,最后只得拿驱蚊水喷了喷,总算是盖住了那令人不悦的气味。
那一夜,沃特没有回来。艾肯一个人在床上想着种种折磨亚安的方法。他过去的遭遇中虽然有很多"事例",却不太合事宜(大汗),加之那些回忆对自己而言也是不愿再想起的。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却又似乎也没有很快意的折磨方式。但无论如何,可以任意处置仇人的现实让艾肯十分满意和欣喜,于是这样思虑万千,直到很晚才快乐的睡着。
第二天,艾肯难得的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餐,当然也给亚安准备了一份,并且在往那份早餐的面包里加辣椒、咖啡里加醋时相当的愉快。但遗憾的是亚安并没有清醒。艾肯使劲拍打了他苍白的脸颊,可惜没有任何效果。虽然很想让他醒来,然后欣赏他吃下"特别料理"时的表情,但眼见上班时间逼近,艾肯也只有暂时搁下计划,匆匆开车上班去了。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艾肯经常想着想着家中的"仇人"便走了神,恨不得能马上回去,好好的戏弄折磨他一番。好容易挨到下班时间,艾肯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接到命令到舒尔夫冈大校的办公室去。艾肯一向被这个上司看不顺眼,平时便属于没有必要,根本不想理自己的感觉,这样被叫去办公室倒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端正的行了军礼后,舒尔夫冈大校似乎有些不同于往日,没有看向自己,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沉默了半晌,方道:
"你从什么时候起......觉得身体不舒服的?"
"?"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艾肯愣了愣,疑惑的看着上司。舒尔夫冈见他神情不似假装,也是一惊,迟疑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舒尔夫冈沉默下来。艾肯见他不开口,也不可能逼问,只是满腹狐疑。终于舒尔夫冈从抽屉里取出一页文件,沉声道:"......也罢......你迟早也会知道......"
艾肯上前拿起细看,只见是一份发自军部总参的通知,上面只有廖廖几行:
陆军情报局属下战史战略部艾肯·阿克顿大校经确认心脏功能紊乱,不适合军职工作,责令退伍。请于三日内至陆军总参谋部办理相关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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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肯细细读了三遍,才似明白过来。双手抑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虽然早有准备,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快,这样突然。
退伍。不同于情人间暧昧的细语,如今文件上白底黑字的字母真实得有些虚幻起来,鲜红的军章从未像现在这样刺痛艾肯的眼睛。将近十年,浮浮沉沉,伴随着不知多少屈辱与苦痛的军界生涯,五日内,还有五天......就将结束了。
"虽然不能从军,但也不是很恐怖的病......"舒尔夫冈大校的声音忽然从身边响起,艾肯太沉浸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才发现上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似乎对被艾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直视感到不习惯,舒尔夫冈嗫嚅了一下,有些断续地道:"我听人说......这种病只要注意休养,好好治疗,对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艾肯这才听出,原来这个刻板的上司是在笨拙的安慰自己。本已心情激动的他不禁有些感动,在战史战略部过的每一个日子,虽然常常觉得枯躁无味,但在即将离别的现在,一种难言的复杂感情却涌上心头。
"谢谢你,大校。"
艾肯诚恳的道。舒尔夫冈却迅速的别过头,似乎是烦躁般在原地踱了两圈。艾肯虽觉得他今天举止实在有些怪异,但仍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终于舒尔夫冈停下脚步,似是终于下定决定般走进内室,半晌出来后手中拿着一小瓶酒和酒杯。
"在我的家乡,大家都会以酒送别朋友。"舒尔夫冈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慢慢的倒了两杯酒,"时间过得真快,你来这里,仿佛就在几天前......而算起来,却是快两年了......"
"......大校......"
艾肯从未想到现在的场景,一向讨厌自己的上司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只觉心内感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久已未曾饮酒的他被浓烈的酒液一呛,竟然很丢脸了的咳了起来。
舒尔夫冈神情复杂的看着咳着满脸通红的他,将自己那杯酒放回桌上。再开口时仿佛卸下什么重担般,语言奇异的流畅起来。
"很久之前,我听人们说起有个来自偏远地方的小兵长得非常漂亮,让高级军官们无不像叮着蛋糕的苍蝇般流连享用,荒淫靡乱。"
艾肯听他忽然说起以前的不堪往事,不禁一愣,转头看着他。
"我一向痛恨这种垃圾!靠身体去乞求权力金钱,简单比狗还不如!你这种人的存在,是军界的大耻辱!"舒尔夫冈眼中射出火焰般的光芒,定定看着艾肯的脸,眼神却忽又变得迷惘起来,"但是后来你竟然来到了我的部门,我当然厌恶你,厌恶你的一切。你柔软的金发,澄蓝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体,还有说话时清扬柔和的声音......我全部全部都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