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肯承认的话......风儿写的东西虽少,我还是能找几样出来的,而且......"周玖时在法衣耳边轻声说道,"他也不喜欢写字!"
肆拾壹 离愁绻几分
法衣怎么可能会相信,周玖时命人让李仰止把周风昔年的功课都捧到书房。厚厚的一大叠,整整齐齐,周玖时将周风的功课保存得很好。
周风的字,周风的字......法衣发疯一样一页页翻过。周风从小到大所写的字,从幼稚变得成熟,清清楚楚呈现在这些纸上,与那封信所写并无二样。
宣纸一张张从法衣手中滑落,撒了一地。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不要说在斡旋山庄,就是来了中原之后,他也不记有留下任何他所书写的东西。周玖时要是从西域找来,时间根本不够。这些纸也已很旧,不像是假物。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如果说他和周风字迹相像也是巧合,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可以了吧?不要弄坏了你的墨宝。"站在他身后周玖时走上来,将宣纸全部捡起来,重新按顺序整理好。等他做好了这些,法衣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法衣?"周玖时一手揽他过来。
法衣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怀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是周风?"
"你一直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的?"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以为你失忆了。"周玖时走进一步,不容抗拒地拥住他,"虽然你说你师父并不是什么老人,但人可以易容,这对一个医术高明的前辈的来说并不是困难。要容颜常驻,也是有可的。然而你的字,我是做不出来假的。你自己说对么?"
"虽然你说的对......"法衣感到自己在不知何时被周玖时绕进了这个谜障,周玖时手上白纸黑字的证据,而他只有口述的回忆,远比一卷卷宣纸苍白无力。他想不出周玖时是如何做到的,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周风。无论周玖时是不是当真,又或者这真正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巧合,只凭这一点,便能使他逃脱不去。
"你还是不肯承认......"周玖时摇头,鬓发蹭过法衣的脸庞。
"如果我突然告诉你你其实不是周玖时是昆仑山脚下齐木镇里卖手抓饭的大叔你会相信我么?"法衣很是憋闷,故意在周玖时耳边大声说话。
"我不知道......"周玖时一点也未松开抱住法衣的手,"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以前的事,却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
法衣大力推开他道:"我,我要去问师兄!"
"别去!"周玖时一手握住他的肩膀,岂会让他轻易逃掉。
"我去去就回来。"法衣挣脱不开,改为哀求道,"师兄是和我一起长大,我要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好吧......"周玖时也见不得他难过,松手道,"不过,你师兄也不见得会说实话。记得早些回来便好。"
正大光明地走出斡旋山庄,想要逃跑,就算是有武在,怕是没出奉城就被发现了。周玖时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法衣走了两步,回头轻声对周玖时问道:"门外,飞雪宫的那两个人......"
"我会解决。"周玖时道。
法衣打开书房门,非和凌"嗖"的闪到旁边,假装刚回头看到他出来。法衣冲他们俩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武站在树下练刀。秋风一吹,枯叶纷纷扬扬,武挥刀,同一颗树上的落叶被悉数斩成两半。一把长刀,光影交错,武下身站立原地不动,左手舞动,令人眼花缭乱。
法衣不想打扰到他,静静地走到他旁边。武转头对他一笑,突然向他出刀。法衣如早有所料,打开伞抵挡。可撑开的伞面只靠轻薄的铁片挡不住武的强劲,收拢的伞柄又追不上他挥刀的速度。才一小会,法衣被迫倒退出十几步。
"停!不和你玩了!"法衣嚷着收下伞。
"你再不来,我该去夜闯斡旋山庄了。"武也收下刀,"上次就想说,许久不见,你日渐白胖了。"
"有......有么?"法衣捏捏自己的脸,好像是多了点肉。看来斡旋山庄的日子过的太舒服,舒服得他差点连冰魄都要忘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法衣问道。
"进屋说吧。"武瞥了远处一眼,把法衣拉进屋子,紧闭门窗。
两人趴在桌子上窃窃私语。
"你怎么会和华斐一起来?难道他找到冰魄了?"法衣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武几乎只能看他的口型。
武则蘸茶水在桌上写道:"对,华雯三日后到达奉城。"
"太好了!"法衣激动地一拍桌子,音量也不由太了起来。
"小声点。"武把他的头按下来。
华雯这个女人虽然很讨厌,为了见兄长一面敢跑到奉城来,精神值得嘉奖。法衣在心中默想道,不过,这也是她思虑不周的表现就是了。
"她当初开的条件,你还能达到么?"武问道。
"失败是失败过一次,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现在再杀周玖时,他心里也有些过不去。而且周玖时必定有了防备,恐难成事。不行的话就到华雯手上去骗,总之死也要弄到手。
武点头道:"三到七天之内,有时间再来找我。"
谈完了正事,法衣抬头大声道;"我去斡旋山庄快有一个月了,我们只见过一次,也没顾得上说话,今天我请你去喝酒。"
"好啊。"武应道,"地方我定。"
法衣推开门,和武一起走出去。两人边走边问道;"话说,我最近一次写字是什么时候,你记不记得?"
"为何问这个?"武不解道,"记不清楚了。"
"这次下了山之后没有写过吧?"
"反正我不记得有。"
"那可真是神奇了......"蹊跷啊真蹊跷,都要怀疑是不是见鬼了。
"究竟什么事?"
"边喝酒边解释吧。"法衣叹道,"下个月有铸炼大会你知道么?"
"知道,全城无人不知了。"
"那......我们去看吧?"法衣期待地建议道。周玖时不让他去,他难道会真的去不成么?
"下个月十五啊......时间上恐怕......"
"会有很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出现哦!"法衣循循善诱,靠到他耳边轻声道,"说不定你的仇家也会出现。就算不出现,你能和同辈人切磋切磋也不吃亏。拿了冰魄回去师父不会太过追究的。"
"这......"武确实有点心动了,"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法衣和武去喝了半天酒,回到斡旋山庄已是深夜。法衣见周玖时房间的灯还点着,大力推开房门唤道:"玖时,我回来啦~"
坐到床头的周玖时有些不悦的样子,回道;"你可算回来了,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么?"
"哦......抱歉,一喝酒就忘了时辰。"法衣讨好地笑笑,主动上前抱住他。
"离远点,满口酒气。"周玖时捏住他的下巴转向一边,朝外喊道,"来人,端杯醒酒汤。"
"小气!"法衣只好把身子扭到与头方向一致,坐在周玖时床上。
周玖时挪了位置出来让他坐。"和你师兄喝酒就这样高兴?"
"你又不让我去见他......"法衣说到此处,恍然大悟,一拍掌道,"原来你吃味了。"
"胡说什么?"周玖时按住他妄图转过来偷看他表情的脸,"出去时说是去去就回,这就说到半夜。你可是师兄是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没......"法衣心虚道,"他说的还是和我记得的一样。"其实他根本没有追问。
"算了,我料想也是如此。"周玖时叹气道。
"哦......"法衣松口气。酒喝多了人便容易累,法衣上身躺倒,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周玖时替他盖上一角被子,看他闭上了眼睛,如自言自语一般问道:"你之前,和旻王府有过接触吧?"法衣背对着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回答,周玖时接着道:"你没有隐瞒杜若,我知你不是真心助他们。"
法衣知所以会当着杜若的面说,正是想让周玖时这样以为。他的确不是真心为旻王府办事,只不过真心想要冰魄而已。
侍女端上醒酒汤,周玖时接过。法衣坐起来想要自己拿,周玖时却舀起一勺开始吹凉,然后喂起他来。法衣也已习惯,一口一口喝掉。复又躺下去,静了一会,问道:"你知不知道旻王府为什么与你为难么?"
"你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事情。"周玖时将他拉起来道,"要睡的话,先去梳洗。"
不说算了。法衣站起来道:"你觉得我是周风,那你总可以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吧?"
"杀了你,你现在是冤魂么?"周玖时好笑道,"这件事情你应该自己想想,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家。"
胡说!明明是你得罪了人家,才连累你儿子的。法衣快速地洗漱完,跑过来对周玖时说了一句:"铸炼大会要小心有人来捣乱。"然后赌气一般回了自己房间就寝。
肆拾贰 风景旧曾谙
得到冰魄离开奉城的方法有三个。第一,以周玖时的性命为代价,向华雯交换冰魄,并借助紫雷门的力量离开。第二,用其他条件换取冰魄,再找机会逃走。第三,从华雯上手抢夺或者骗取冰魄,暂时躲入斡旋山庄,以后再找机会离开。
第一个方法,必须先见到华雯,开此条件者是华雯,花斐未必肯兑现。假如谈成,先要消除周玖时的防备,以便二次下手。此方法危险性最高,且法衣在刺杀过程中不能借助其他任何人的力量。万一再次失败,周玖时就算不杀他,也会把他囚禁起来。
第二个方法,可以拿来谈判的最好条件,便是斡旋山庄之后,被法阵所保护的陵墓之中的宝物神剑--弑光。五行法阵图曾在翻找腰包之时碰巧在书房之中见过,法阵并不是只有五行阵法,这点法衣也已猜到。这五行法阵的图解并不宝贵,否则周玖时也不会放在容易翻找的地方,更不会至今还无人拿到神剑。
第三个方法,冰魄已找到之事不能告诉周玖时,若是让他知道法衣冰魄到手,定会提放他逃离。武正忙于应付紫雷门,要办成此事,还需要另外的援手。斡旋山庄庄中之人法衣大多不熟,熟的人对周玖时甚为忠心,找他们帮忙就等于告诉了周玖时,这些人首先排除。最好是目前离他既近,又不是周玖时手下之人。综上所述,飞雪宫的人可以考虑。
"......求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法衣双手着"桌",伏在桌上"磕头",急得几欲垂泪状。他所在之处是沁竹小筑,非和凌坐在他的对面。周围一片竹林围绕,四季常青。
周玖时告诉过他,寒日凌和寒日非在三年前与他交情也甚好,于是法衣试着诱骗他们相助。只是周风为何和飞雪宫的里人一个两个都这么要好,朱红萸明明算是他的情敌。虽然眼前这两个看起来不错,但上次那帮丫头竟然也能合得来么?
"小公子快起来,我们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凌握住法衣的肩膀将他上身扶起道,"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答应九公子不会外传。"
其实法衣行的也不是很大的礼,他并没有跪下,而是坐在石桌上。这么惊悚的事情,两人居然真的被周玖时说服了?法衣很是怀疑,若听到的人是他,他必定会说出去。凌说不会外传,那会不会内传?告诉飞雪宫的人算是内传了吧......
"谢谢你们!"法衣直起身,眼泪汪汪感激地道,"这封信的事情我已经一点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我现在很担心......若是被别人知道我对自己的父亲......我该如何自处......"法衣语无伦次地说着,又掉下一颗眼泪。
"小公子,那你现在已经不......已经忘记了么?"凌问道。
"啊?那倒也不是。我本来是不太相信自己是周风的,现在也不由得我不信了......"法衣擦掉眼泪道。
"这三年之事,九公子都已经告诉了我们。"凌拍拍法衣安慰道,"说起来,小公子三年前的遭遇,与我们也多少有些关系,为你们保守秘密也是甘愿。"
"真的?"法衣破涕为笑道,"我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师父也没有告诉过我。去问玖......我爹,他也不肯告诉我。两位既然知道,能否告诉我呢?"
"九公子怎么会不愿告诉你?"非奇道。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想让我自己想起来。"当然是骗人的,法衣自己没有问过而已,问了周玖时岂会不告诉他。不过,他说的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浑水摸鱼,连杜若都蒙得过去。
"那么,小公子为何不自己好好想想?"凌问道。
"我想了!已经尽力了!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觉得很难受。"法衣激动道,眼看他眼中水汽又要泛起。
"好吧。"凌再拍拍他道,"不要心急,我们告诉你就是了。"
"谢谢你们!"法衣又转而高兴道,甚为天真烂漫的样子。
"非,你去砍三段竹子来,我们一人一段。"非会意,站起来顺手砍倒一棵竹子,从中切出适用的三段,用泉水洗净,每人面前放上一段。
"啊?"法衣看得十分迷茫,完全不知道他这是意欲何为。
"来,喝茶。"凌在每个竹杯之中倒上满满一杯香茶,"用此杯饮茶,别具风味。"
"哦,原来你们喜欢竹子,所以住在沁竹小筑。"法衣判断道。
"非也非也。"凌伸出一指摇手道,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非也忍不住笑出声。法衣看得更是莫名其妙。
"小公子若是记得以前的事定也会开怀一笑,可惜啊......"非指着凌道,"让这个家伙来告诉你。"
法衣看向他。凌止住笑声,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讲。
非和凌所知的往事并不很多,从他们在望江楼偶遇周风,到周风病中托信,两人便离开奉城前往屏阳,前后不到四个月时间,那个喜爱甜食,既可爱又懂事孩子,两人在这三年之中却不曾忘怀过。尤其是对于他的死,两人也深为自责,想是他们当初若不带周风去看那个热闹,周风便不会救起重伤的叶秋,更不会令他步入陷阱。不过,这又岂能怪得了他们,当初设在周风身边的陷阱肯定不知叶秋一人,他们都等着周风露出一点空隙。叶秋只不过是其中一棋子而已,而他的下场定不会好,就算紫雷门不杀他灭口,周玖时也会让这恩将仇报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凌又喝了口茶总结道。
"两位知不知道是谁想杀我?"法衣问道。
"定是紫雷门中人没错,至于具体是何人所为,我们刚到奉城不久,也无从得知。"非答道。
"那么两位......"法衣靠近他们低声问道,"愿不愿意帮我查处出真凶?"两人闻言具是一愣,见法衣表情认真,眼神很绝,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小公子莫非是有了线索?"凌问道。
"只有一点,所以还需要两位肯帮忙才是。只凭我一人之力,难以成事啊。"法衣叹道。
"为何不告诉九公子,让他调查呢?"
"我告诉了他,他肯定不会让我参与的。要是结果他还是让我自己想起来,那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而且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如果真是冤枉了别人,那更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