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江泪
江泪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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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个大学生,他过得放浪形骸。

翘课是必然,那不过是一种自主放假罢了。
至於异性关系,那也不消多说。

和女人、也和男人上床,贪恋杯中物到了醉生梦死的程度。
白天的时候,他睡著。夜里便醒来,喝到醉了,欲望来了,和人做爱,再沉沉睡去。
反反覆覆周而复始,後来连自己也觉得每回都像轮回一样,死了又生,再死去。

夜夜,和不一样的人厮混玩闹至天光模糊的清晨,看著一张张陌生脸庞日日更换来去,
唇边总是轻轻地漾著一个笑。
没有人知道,他总是微笑,是为了那样去亲吻每一个来不及记忆,宛若朝露般闪烁即逝的容颜。

没有一张足以颠倒重生的脸孔,他有勉强可称清秀的五官和一双漂亮的眉眼。
他知道他的眼像极了母亲。
小时候祖母这麽对他说,半嫌恶半怜悯的带笑表情挂在脸上。
当时,他的世界里,只有祖母一人。

而她从不碰触他,只是拿那样的目色表情挂在他身上,挂了一辈子,连断气前都这麽看著他。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成为贪恋体温的理由。

从他被第一个女人拥抱以後,他便习惯了做爱之後给人抱著入睡。
不论男女,他不在乎,只要能肌肤相贴感到温暖就好。
他年轻,且疯狂。胴体也许有稚嫩的青涩,却是年少的美好,肢体细瘦却修长有力,肌肤匀称柔软。而床伴之中,也因此总有些流连不舍离去的人。
能够和他维持关系得长一点的,他便觉得或许这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场恋爱了。毕竟有接吻做爱,尽可能地体贴温柔互相对待或是包容任性,哪一点不像是情人呢。等到腻了倦了,也只要有默契地离开,投入下一个怀抱,下一个陌生的躯体内就好。
没有认真,就没有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慌不安。


而风便是他现在的情人,公的。
目前为止,第二个星期了。


「起来上学吧,乖孩子?」男人拨了拨他的头发,气息吹拂过他的耳际,淡淡的烟味传入他的鼻腔中。
而他紧闭双眼沉睡彷若未闻。
其实他还没真正睡著,本来是打算就这麽假装。
至於装睡的理由,倒真的不能怪他。
自三点踏入家门後,便和他直奔入房,筋疲力尽到一小时多前才得以睡下。
在那之後那个人只是迳自去沐浴,在阳台抽著烟。

而他,没有别的温度,觉得冷。

那麽疲倦,像要拆了全身筋骨一样的激烈情事,他很喜欢,不过却少了一点体力。
然而,没办法睡下,他试著等待时间流逝,也许会睡著,尽管不是他喜欢的方式,却也不想起身把男人给拉到身旁来陪睡。

他知道的。
除了第一天,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天,他抱著自己入睡以外,剩下几天他总是做完爱便起身到别的地方去抽烟,多半是阳台。
他喜欢给别人抱著睡,但知道风大概不。
心里明白,也许和他,并不会维持多久,等到他连和他做爱都懒得、都疲倦的时候。
「还睡?那麽为了叫醒你,我只好舍身取义了。」
男人把手探到他的下身,刚经历过情事的身体很快地就有了反应,倦怠地,连意志力都没有似地很快又燃起了火花。

他故意的,躺在床上,四肢无力任人宰割,他恨恨地想。

「...其实我不是个大学生,我骗你的。」
挣扎间他软软地、又懒散地开口说话,不意外看到男人笑著挑起了单边的眉。
「哦?那你干麻骗我?」语调上扬,做作的微笑在风的唇际闪烁。

「因为我虚荣。」
换他笑了,还好微笑并不费力,得到的是男人略为愕然的神情。
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男人只是笑笑地亲吻他的脸颊,接著就走开了。

他昏沉沉地陷入睡眠当中。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他头痛欲裂地蜷缩在被窝中。
而空调还开著。
虽然风已经帮他擦拭过身子了,但还是不能不清洗。
在被里懒懒散散地滚了几圈以後,他无力地踏著凌乱步伐离开卧室。

冲洗完毕,他擦著头发走向餐桌。
桌上放著几盘盖著保鲜膜的菜,一张纸条随意地搁置在旁边,
上头写著给暮,暮是他的名字,纸片上头叮嘱醒来记得吃饭云云,是风的字。
那个男人一向都是如此,不愿拥抱他,却做些古古怪怪的事,在他眼中那些多馀的事风真的作了不少。然而他希望风作的事他却总是连发现都懒得似地依然故我。
比如在他希望他能在办完事後陪他说话时,风会给他一个飘忽的吻,然後沉思般地抽自己的烟。

他笑了笑,撕开了早就凉掉的菜肴上的保鲜膜,慢慢地吃起来。
就算是外送,味道也还不错,没什麽好挑剔。他想著。

某种程度上来说,风和他过去的情人有很大的不同。
虽然不太满意他完事後的冷淡,但他喜欢被那个男人拥抱,风总是激烈地想要吞了他似的和他做爱,而暮喜欢,他很喜欢。
如果纯就做爱技术而言,他会给风打很高分。

至於那个男人的冷淡,尽管希望他能多温柔些。
不过暮有谨守本分的自知,不有那麽多要求,也就没那麽多期待。
玩要玩得起,放得下。

他明白的,一直都明白。

 

而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和风已经不冷不热地在一起三月有馀。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年的四分之一,他全和这个男人耗上了。
他是讶异,但心里只是微微自嘲,觉得自己还真是退步了。以往只要稍稍不耐,便迅速又乾净俐落地提出分手。
过去并非没有这种纪录,但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次的对象是个技术高超但冷淡的床伴。
还是自己更加放荡了?他淡淡地笑著,在他身下激烈喘息过後想著。
三个月没换过床伴,却是三个月都渴求著同一付身躯。

「笑什麽?」男人霸道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颔,饶富兴味的表情看著他。
风常常这麽看著他,不是那种做作的深情演出,而是一脸相当有趣地观察般的表情。
「没什麽。」他只是笑,没有情欲气息的微笑。
「你说谎。」男人俯下身在他胸膛细细地亲吻啃咬。
轻轻喘著气,他的肌肤上满是吻痕却还要添新。

他张开眼看著风,手撩起了他垂落的前额流海。
「好吧,其实我是在看你。」

「哦?那麽你刚刚笑什麽?」风这才停手,抬起了头,盈满笑意的眼直勾勾的望向他。
「我在笑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长得很好看啊。」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了,瞬也不瞬目地望著风。

男人花了两秒的时间去呆然。
然後暮看见他的表情变得认真,像是去咀嚼思索这话的意思。
只是男人旋即笑了出来,放肆大声的大笑了起来。

他从没见过风这样。
他笑得这麽放肆,尽管後来的日子里,暮见了那模样许多次。

「暮、暮...你知道吗?」男人在断断续续的笑中说话。
「嗯?」风又在吻他,他微微弱弱地只发得出模糊的音。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配上你的话...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谎言。」
风伸出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无声地绵密地亲吻他。
而後,又是一番激烈、噬骨的性爱。

结束了以後,他虚脱地趴在床上,静静地看著风的侧脸,等待他的离去。
少了个温度的事,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虽然难耐,但是习惯。

男人照例起身抽烟,但却坐在床边抚摸著他柔软头发,到後来只是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
他埋在被里,享受男人难得的温柔。

闭上眼,他睡去了。
从来都是这样的,他并不很想听著他离去的声响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所以他总是先一步入睡,醒了,再发现是一个人的感觉比较适合他。
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温暖暖的怀抱里,男人的手把他抱得牢牢地。
似乎一夜都没有离去,那般的牢。

暮笑了,他笑得那麽开心,眼里闪著和孩子一样的光芒,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暮不曾忘过,而且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起,风开始每夜抱著他入睡。

《烟华 第二》

从那之後、那一天以後,风对他变得温柔。
即使他乍看之下还是那麽冷然,他的温柔却总是做到想忽视都困难。
程度到了令暮要失足陷下而不自知。
他开始会笑著唤他「小暮...」,用低低柔柔的嗓音,在拥抱他的时候。
为此总让暮的胸口为此一阵发热。
但暮除了笑著把身体迎向他,向风索取体温以外的表达,就再也不会别的。

「转台吧,我不要看这台。」他趴在风的怀哩,拉扯他的袖子表示他的不满。
「我倒觉得不错,为什麽不看?」风看向他,边把削好的水果往他嘴里喂。
「不喜欢。」暮让他喂得理所当然,含混不清地随口回答著。
他向来如此,因为年轻,所以有没必要迎合别人的放肆。
而他从没去想,不喜欢这三个字那麽任性,总是说得那样随性又云淡风清。
「哦?可是我想看,转了那你要我看什麽?」风触摸著他的脸颊,手指擦过了他的唇际,眼瞳带笑却深沉。

「看我啊。」他迎上给了风一个响吻,在颊上。

之後被风给移向嘴唇,两个人吻得喘息不止瘫卧在沙发上。
至於後来到底到了哪一台、萤幕上演了什麽後来又怎麽关掉的,没人去在意。

而他变得眷恋风的吻,喜欢他喊自己的名字,喜欢他触碰自己,喜欢他上一秒是冷漠却在下一秒看见了他时变得温和的神色,他不抽烟却喜欢他身上菸草的味道。而风话还是少,却开始对他倾诉,总用著几乎让暮沉溺的语气。

「你的工作到底是什麽?怎麽都没听你提过?」他慵懒地吻过风的手指,如果之前的男人的手每个都像风这样就好了。心不在焉地,他想。
「没什麽,朝九晚五上班族。」声音淡然,空出的一只手梳过了暮的柔软发丝。
「性质内容呢?你有说就跟没说一样嘛。」暮微笑,眨著眼睛等他的回答。
「法律事务所。」男人笑著撯朰,早在初识的那一天,他就和暮说过了。
风还记得那天醉得厉害,到後来两个人说话都颠三倒四的,隔天醒来,暮大概只有喝了酒上了床的记忆。
醉了以後,人就没什麽记性,果然是真的。
「记性真差。」他把暮抱在怀哩,用力地捏他的脸颊。
暮笑著边闪躲,却又不忘正经地说,「这次就不会忘了,真的不会了。」一边用眼神对风起誓。
他心里不知什麽时候下了决心,像从没这麽诚恳过似的。
想记得,想把他的每个字句记得牢牢地,从此以後都能拿出来让自己反刍回味。

就算後来什麽都不是了,如果还能记得这些就够了。

何况男人的话已经不多,如果忘了,那最後还能剩下多少?

 

******

关於生活方面,一直以来,他就维持著自己的步调,想上课就上、想翘就翘。
想去哪里就去哪,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就不会在失去时觉得痛,他一直这麽想。

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也就这麽随性地维持著,好像只是每天每天,成为了一种习惯一样,渐渐地没有就奇怪。
偶尔他不来过夜的夜晚,便抓著被子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那个让他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人睡又回过头来安抚他,导致他贪恋体温的习惯变本加厉的人,
算不算是给了他一种束缚?

他不愿去想,这种束缚的形式是什麽,他们的开端就特异,那来有那麽多好说的。
他就只能静静地想,安安静静地想著风,和他的拥抱,然後直到眼皮酸涩得不行了,才在清晨时分睡去。

他害怕他害怕的。


暮开始玩得更疯狂,尝试在那个男人耳目所不及之处,更加放浪。
他想起风,总是一阵胸闷难忍,在别的男人身下呻吟时,却又总是想起那个男人有力的双手。
他渴望他野兽般地啃咬他的肌肤。又不知不觉地和风抽同个牌子的菸的陌生男人做爱。
一次又一次地,他总是在别的男人的身下喃喃地喊著风的名字,达到高潮。

他玩得过分,风终也不会不知道的。
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讨厌被人管,所以就让他任情使性,让他自由自在地玩?
他想这麽以为,那麽就能慢慢磨去异样的感觉。
以为到头来,他又能恢复成本来的他。


所以风来的时候他还是笑著拥抱他,直到那个男人一边亲吻他一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小暮...你就那麽喜欢玩?如果喜欢,你就去。」

也就那麽一句话,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停止和男人的这段了。

莫名的情感充塞在他胸口几乎要爆发,不是怒意也不是其他,本来就一直模糊不清地存在在他心里,这一刻却和绝望一起汹汹涌涌地逆流而上。

那麽鲜明。

他望向风,松开了圈在风颈项上的手。
风也凝视著他,眼神里不是愤怒不是怜悯不是悲伤也不是冷淡,甚至连鄙视都不是。
那双眼睛里乾乾净净的半点情绪什麽的都看不见,他只看到自己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哪里。


「你滚!」
他推开了风,用嘶哑破碎的声音叫他走。

男人真的走了。

而他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
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安安静静地坐著,很久很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手上捏著一个盒子死紧。
松开手掌,他微微微微地笑了,笑出泪来。

那是风上次忘了带走的烟盒,才抽了半包。

他拿出一根烟,点火抽了起来,他连夹著菸的关节都虚弱无力,吸第一口就呛出眼泪。
反反覆覆咳著,直到天光微亮的时候。

他闭上了眼睛,无声地陷落在沙发里。

《烟华 第三》

後来有足足两个月,他都没再见到风。

而那些来烦著他的、曾经是他背著风悄悄来往的男人们,全被他给赶得一个也不剩。
他其实早就明白了的。

他从来不愿去想的东西,在他心里早已成型了许久,而在一起这半年多以来,惧怕著仔细思考,只知道自己有时认真有时挣扎的心情,长夜里连睡都睡不去的时候便会一点一点蚕食著他。
有了什麽期待,反而对於答案就害怕知晓。
一个人的时候,就更加害怕了。
两个多月的漫长时光里,他变得寡言,偶尔下起雨来的时候,便安安静静地走到街上去閒逛著。向来他都是那麽自由、轻狂地过日子。

还是常常醉,清醒的时候,也还是有种醉酒的疲倦。
然後也不再找人上床,之前的放浪行径,现在变得像场梦一样遥远。

他觉得自己被驯服,像曾经看过的书上,那只只能默默等待的狐狸一样。

断了联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经默默地开始了很久。
想起来的时候并不是痛苦,而是连挣扎都做不到的软弱无助。
之前那麽样地混乱,可是现在脑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想要的就离开了。

风就该是风,而他暮也应该是暮,一个是冰冷地流逝过去的迅疾,一个是红日沉沦前转瞬的美好。
两个,都只能擦身而过。

他在风里雨里散著步,雨丝划过了他的脸颊,轻轻柔柔的。
想著,不只一次地想著,默默地喊著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之前记得牢牢的,两个人曾经说过的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语,是这时拿出来用的。

他淡淡地笑著。


他开始去上课,回到学校去上课。
缺课太多,还好大概勉勉强强能过。庆幸自己是个文学院的学生,若是理工学院的学生,被二一的机率可能比当下的自己再大上个千万倍。

至於人际,他并非天性就长袖善舞,只是玩乐的日子里,学会了应付别人,那些社交手段,操弄在他手上是自自然然不过。

生活渐渐有了重心,本来那些脱轨至极的日子,变得模糊不清,虽然他从来没有淡忘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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