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景行一惊。
厉昭之事岁晏不是是犹豫不决还是真的忘了,自从回侯府后从未提过此事,君景行怕他发病也不敢主动提起。
这一拖便是半个多月。
君景行试探着道:“殿下今日前来,是为此事吗?”
平日里岁晏喝了药还要折腾半天才能睡着,今日不知是怎么搞的,喝完了药还没一炷香他就沉沉睡去,怎么喊都喊不醒。
君景行恍惚间似乎发现了什么,心下一寒,忙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端明崇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下不了手,我替他——带孤去。”
君景行:“是……”
侯府下人的房都置在后院,天色已晚,君景行挑灯引着端明崇走到一间房前,抬手扣门。
很快,门从里打开。
房中点着蜡烛,幽幽亮光被风吹得微晃。
厉昭瞧见立在门外的端明崇和君景行,愣了一下才下跪行礼。
端明崇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淡淡道:“不必了,南疆之人的礼,孤受不起。”
厉昭浑身一抖。
端明崇走进房中,瞥了一眼桌案上一个被红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
厉昭依然跪在地上,许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他深吸一口气,直言:“我对不起小少爷。”
君景行冷眼旁观。
端明崇笑了:“孤很想知道端如望到底许了你什么,能让你对自己的主人都忍心下手?”
厉昭道:“他没有许我什么,我本就是南疆之人,少时在边境身负重伤阴差阳错被老侯爷所救,为报恩才甘愿归顺侯爷麾下。”
端明崇冷淡看他。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厉昭也没必要再瞒着。
“我本以为此生便要终生为岁家效力老死侯府,却不曾想到在面前遇到了南疆之人。”
端明崇道:“所以你便里应外合,算计全心信任与你的岁安侯?”
厉昭微微闭眼:“国义难两全,我言尽于此,是我对不住老侯爷,对不住……少爷。”
端明崇没说话。
“厉某在九泉下自会向老侯爷请罪。”厉昭的眸子看向桌案上红布包着的小盒子,轻声道,“还请太子殿下将桌上之物交给小少爷。”
说完,他手臂微抬,袖中早已藏了多时的短刀寒光一闪,骤然扎入了脖颈中。
血顿时涌了出来。
身体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彻整个房中。
端明崇面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了,君景行却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说死便死,干净利落。
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君景行看了看桌案上的东西,道:“殿下,这……”
端明崇微微皱眉:“不用管,烧了便是。”
“可是侯爷那边……”
端明崇道:“他就算自戕用的都是南疆的刀,说明他早已选好了立场,背叛之人的东西,我不敢让阿晏用。”
君景行:“这……”
端明崇道:“烧了就是,等过一段时日告知阿晏他已告老离开了,不必告诉他真相。”
岁晏现在身体不怎么好,怕是受不得刺激,而且端明崇也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是这般心狠手辣干涉他之人。
君景行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他正要去拿桌上的东西,一旁半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两人一愣,回头看去。
岁晏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有些茫然地看着房中。
虽然已来春,但京城还是有些寒冷,他竟然穿着一身单衣赤脚站在门外,嘴唇被冻得微微发抖。
端明崇一愣,脸色猛地苍白,如坠冰窖。
第120章 惩罚
岁晏眼神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遭, 视线在地上满是血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谁。
端明崇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一时间竟然有些恐慌。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岁晏像是没有瞧见他一样,转身便走。
端明崇只觉浑身冰冷, 拿不准岁晏到底听到了多少,看见他浑身单薄地往外走, 还是飞快追了上去。
“阿晏……”端明崇追上他,“阿晏你听我说, 我……”
岁晏踉踉跄跄往前走,被端明崇扶住肩膀的一瞬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骤然倒了下去。
端明崇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接在怀里, 低头一看,岁晏眼睛闭着,却不知是昏倒还是睡着了。
他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来不及多想,立刻将岁晏一把打横抱在怀里,匆匆往偏院走。
君景行也连忙跟上去, 刚下台阶便瞧见东宫的暗卫一身黑衣, 冷漠地走进厉昭的房间, 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处理尸首。
君景行沉默了一下, 才折回去将桌上的东西抱在了怀里。
东宫暗卫道:“不劳烦公子,我们来处理便好。”
君景行道:“没事。”
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抱着红布离开了。
君景行回到岁晏偏院时, 端明崇已经将岁晏塞到了被子里,此时他的手也伸在里面不知在鼓捣什么。
君景行原本急急忙忙过来要给岁晏诊脉,冲进来后瞧见端明崇的动作连个顿都不打,飞快地转身往外跑。
“打扰了。”
端明崇闻言脸都黑了,将手伸出来,道:“回来!”
君景行讷讷停下。
端明崇有气无力,想要解释却觉得没什么必要,反而越描越黑,只好闭口不言此事。
“过来给他看看。”
君景行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来,如同看破红尘的僧人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将手搭在岁晏手腕上开始诊脉。
但是君景行盯着岁晏皓白的手腕,诊着诊着突然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之前这腕子上一道道被绑出红痕的模样。
君景行:“……”
君景行腿肚子有些发软,暗暗道太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原来竟然……
啧。
端明崇看着他诊脉,憋着气在旁边站了一会,大概是觉得不想君景行误会,开始低着头琢磨要如何开口。
君景行轻舒一口气,道:“没什么大碍,大概是睡觉睡迷糊了到处乱跑,一觉醒来就好了。”
而他为什么睡得迷糊间往厉昭那里跑,便只有岁晏自己心里知道了。
端明崇点点头。
君景行躬身一礼:“那我就先告退了。”
端明崇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在君景行转身离开时,突然唤住他。
“等等。”
君景行停下,恭敬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端明崇斟酌了半天,才艰难道:“方才……是、是阿晏的膝盖太冷,我、孤……想给他暖一暖……”
君景行:“……”
端明崇:“……”
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君景行颤抖着道:“哦,那……那甚好。”
端明崇不想让别人觉得岁晏病成这样自己还对他极不尊重,更何况是岁晏的好友,但是他解释出来这一句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愚蠢,索性直接让君景行误会去算了。
端明崇几近恼羞成怒将金钩甩掉,床幔层层落下。
“下去吧。”
君景行面有菜色,转身溜了。
岁晏在榻上睡得死沉,完全不知道这一晚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翌日一大清早,岁晏睡到自然醒,还没张开眼睛便迷迷糊糊唤道:“来人啊来人啊……”
“随便……来个人啊……”
外室的端明崇听到里面的动静忙丢下书走了进来。
岁晏听不到回答,已经撑着手肘想要爬起来。
但是他几乎睡了半日,手脚酸软,撑了两下全都摔了回去。
端明崇忙快步走上前,一把扶住他:“阿晏,怎么了,当心着点。”
岁晏被扶回软枕上靠着,使劲眨了眨眼睛,半天才认人。
“殿下?”
端明崇笑道:“是我啊。”
岁晏按了按隐隐发痛的头,皱眉道:“头疼,殿下你昨晚打我了吗?”
端明崇哭笑不得:“我打你做什么?”
他按着岁晏的太阳穴轻轻按着,暗暗窥着岁晏的神色。
岁晏被按了一下,这才觉得舒服许多,他舒服地在端明崇温热的掌心蹭了蹭,才后知后觉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端明崇本是小心翼翼看着岁晏的反应,唯恐他会怪自己,但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这一句话。
他愣了一下,才试探着道:“我昨晚过来的,你不记得了?”
岁晏疑惑道:“是吗?”
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哦”了一声道:“我睡迷糊了不怎么记事,殿下下回把我喊醒吧。”
端明崇反复看了他许久,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记得昨晚之事,在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隐隐浮现些许不安。
岁晏歇了一会恢复了力气,才自顾自地穿衣洗漱。
端明崇瞧见他让海棠拿了身常服换上,疑惑道:“你要出门?”
岁晏正在系衣襟,漫不经心道:“嗯,之前同景行约了同去挽花楼。”
此言一出,端明崇脸色微沉,但是他还是强行撑着笑,柔声道:“你病还未好全,去挽花楼做什么?想吃馒头东宫有的是。”
“不是不是。”岁晏摆手,将腰封在腰间缠了两圈,才道,“之前派人打听了一番,听说我同殿下的私情都是在挽花楼里一个说书人传出来的,我去那里瞧一瞧到底是何许人也。”
话虽如此,岁晏却知道那人除了无墨也没旁人了,但是他就是想去听一听,在旁人口中他同太子又是怎么样的。
端明崇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来已经被他放出去重获自由的无墨。
当时他指使无墨干这档子事时说了事成之后放他重回自由,而无墨也是个冷酷无情的,当即丢弃了对之威逼利诱的岁晏,颠颠地投靠了太子,欢天喜地去老东家那散播流言蜚语。
事了后,岁晏一直病着,端明崇也没来得及同他说这个事情,本来有些担心岁晏对散布谣言之事有些微词,但是此时一瞧,他似乎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极其欢喜。
端明崇看着他在腰封上挂玉佩,开始思考要不要多找几个说书人将这事宣扬得更多来讨岁晏欢心,只是皇帝可能会垂死病中惊坐起亲手掐死他。
端明崇左右权衡,还是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岁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捧着小手炉和君景行打算出门。
端明崇在旁边坐了许久,正打算等岁晏出门带上他,没想到岁晏起身出门时,竟然诧异地看着他。
端明崇隐隐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岁晏偏头,淡淡地道:“殿下,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回宫处理政事吗?”
端明崇:“……”
端明崇讷讷道:“我……政事都处理完了……”
岁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君景行在一旁忍笑。
端明崇怕惹了他生气,小心着开口:“那我该去哪里?”
岁晏道:“回宫啊,宫里多好啊,你这几日不是一直都在东宫里待着吗?”
端明崇:“……”
坏了,果然生气了。
端明崇暗叫糟糕,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前些日子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才一直没来侯府看你,是我的过失……”
他说着,手背在腰后,拼命朝着身后的亲卫摆手。
岁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很快,会意的亲卫将昨日端明崇带来的蜜饯果子和糖葫芦全都捧了过来,端明崇直接接过,嗔着笑将东西往岁晏面前一推。
岁晏淡淡睨了一眼。
端明崇道:“这些都是我在外边专门挑的,想来你都是喜欢的便全都买了来。”
岁晏伸出手将纸包着的糖葫芦掀开一角,便是一滩化了差不多的蜜糖果子,蔫哒哒地挤在木签上,极其惨不忍睹。
岁晏:“……”
岁晏开始怀疑端明崇是不是故意来气他的。
他将手一甩,淡淡道:“殿下还是留着这化着的果子自己吃吧。”
端明崇一愣,低头看了看,沉默了。
太子殿下没怎么吃过外边的东西,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那冰糖葫芦连一晚上都搁不得。
岁晏说完,朝着君景行打了个招呼,便要出门。
端明崇立刻追上去,抓住岁晏的手腕,不安道:“阿晏……”
岁晏偏头看他。
端明崇憋了半天,才小声道:“那我陪你去重新买,糖就不会化了。”
岁晏:“……”
这是糖化不化的问题吗?!
岁晏几乎都没力气生气了,看着端明崇有些局促地挡在他面前,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自从昨晚被岁晏瞧见他的恶行后,端明崇就一直觉得心七上八下的不着实处,就算岁晏根本不记得那事,端明崇还是忘不掉当时转身时瞧见岁晏站在门外时心跳骤停的恐慌。
岁晏转身离开只给他一个背影的场景,端明崇只是一想便会觉得一阵后怕。
若是在平时遇着岁晏这般生气,端明崇定是会毫不慌乱地哄好他,但是现在他满心慌乱,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
岁晏撑着头,无奈道:“殿下,你真是让我觉得,对你耍小性子都是我的过错。”
端明崇没听懂他的话,茫然看着他。
岁晏叹了一口气,轻轻凑上前扶着端明崇的侧脸,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笑道:“我没有生气。”
“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会生你的气。”
端明崇愣了一下,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眸子微动:“阿晏……”
岁晏轻轻一笑,道:“但是你半个月都没来找我,还是要罚的。”
端明崇:“……”
端明崇本还在愧疚,岁晏此话一出,险些被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