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未来的大魔头盯上,任是谁都会有心理压力,他也不例外。
没有谁能比他更加清楚,虽然面前这两人如今还都只是半大的孩子,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成为这世上最残忍恶劣的存在,人人得而诛之。
空气开始变得异常沉默。
四周有不少人的目光也渐渐地聚拢了过来,暗中打量着他们三个。
毕竟被两边的商贩占据了大量的位置,以至于可供人行走的街道本就不怎么宽阔,而他们三人偏偏又横向站成了一条线。一开始或许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吸引一些爱看热闹的人投以窥视的目光。
越来越多的注视使林翾的额头都冒出了一点汗珠,有些尴尬地抬手去抹掉。
他心底很无奈。这种无奈的感觉就和他第一次给一年级的小学生做班主任时别无二致。
面前这两个熊孩子明明看着都很成熟,但却偏偏和小学生一样,只会给他出难题。
犹豫良久,他偷眼看了看重光的表情,心脏跳动得依然有些剧烈,但声音却被他强自按捺得稳。
“……他身上中了毒,就让他跟着我们一路吧。”
反正白九歌自己也说了,不需要他养,只是多一个跟班而已,吃穿住都不需要他负责。
之所以突然改变想法,决定让白九歌留下,林翾其实是做了两方面考虑的。
一来他的确不忍心不救白九歌。书中的确提到过白九歌身中某种剧毒,是童年时期被继母加害所致,在变为无恶不作的魔头之前,他也曾是个可怜又无辜的受害者。
这毒素会渐渐深入五脏六腑,侵蚀骨髓,哪怕后期的白九歌实力强悍,难逢敌手,也依然没能解得了这毒,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还受着剧烈的折磨。
林翾自认没有普渡天下的慈悲心肠,但也做不到明知后果却不愿施救。
既然他的药体能够对白九歌有抑制治疗的效果,那他没有理由不试一试。说不定还能就此产生蝴蝶效应,让白九歌偏离书中的剧情轨迹,不再成为反派。
除了这一点之外,他还抱着一种让重光与白九歌互相牵制的心态——
至少目前为止,这两人看上去都是水火不相容的。这样三人同行,他或许还能更安全一点。
如此,最好的情况就是他成功地起到一个人民教师的作用,掰正了两个很有可能长歪的小孩,让他们不再堕魔,和主角一样走上光明的道路。
一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林翾心头的不安便渐渐消散下去。作为一个人民教师的使命感甚至使他对未来有了隐隐约约的一丝期待。
或许他穿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这两个可怜的反派。完成了任务以后,他说不定还能回到从前的那个世界。
林翾如此想着,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唇角自然的微微翘起。
而后,他就听到重光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一声冷哼顿时打碎了他的幻想,让他重归现实。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把那点刚刚浮现出来的笑意掩了下去,换上严肃的态度,时刻准备着应对重光接下来的反应。
可重光却并没有如他所设想的那般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反对,只是淡淡地盯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转了身,也不等他,径直朝着集市更深处的方向走去。
林翾连忙跟上,心头的某个角落还在思量着自己方才的那个猜测。
无论这猜测到底能不能成真,他都要尽力试一试,说不定扭转了反派的命运之后,他就真的能回家去了。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紧跟重光,不被甩下,否则任务就不可能完成。
至于白九歌,他就完全不必担心。为了抑制毒素带来的痛苦,白九歌巴不得给他当腿部挂件,整个人扒在他的身上,寸步不离。
集市很长,一整条街道仿佛没有分岔路口一般,向远处延伸。
重光走得很快,明明身材长得不高又瘦小,可脚下却步履生风,让林翾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大男人跟起来都有些吃力。
而白九歌年龄十五岁,就已经是个玄境四重的修者了,身体素质和林翾堪称是天壤之别,人长得也比林翾要高壮一些,眼瞧着林翾走得仿佛很吃力,便示好地主动想要帮忙。
“要不要我背你?我力气很大,背着你也能走得动。”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自然也钻进了前面埋头行走的重光耳中,一瞬间就钉住了重光的脚步。
林翾愣了一下,看着白九歌在自己面前蹲下来,宽阔的脊背正对着他,俨然是要背他,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不了,不了,这个速度也没什么,我能走得动。”
他可没忘记,这个看上去很成熟的男人,其实才十五岁而已。跟不上十四岁的小孩的速度已经够丢人了,倘若再让十五岁的小孩背他,那他的一张老脸岂不更是没地方放?
闻言,白九歌扭头仰脸看他,瞧他一脸的坚定严肃,便也不勉强,站起身来退了两步,和他并肩一起走。
而重光自始至终都背对着他们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但他显然是一直在悄悄地听着身后两人交谈的声音。
因为接下来他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行动上却已经在尽量迁就林翾。
甚至路上经过一家茶馆的时候,他还主动停了下来,给林翾一点坐下来休息的时间。
三人当中林翾年龄最大,可似乎也只有他是个玄境一重,几近于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白九歌性格活泼,有些自来熟,不设防备,一路叽叽喳喳,早就向林翾透了老底,把自己玄境四重的实力说了出来。
至于重光,林翾并不能猜到他的修为,也没试着去问他本人。
毕竟重光不喜欢别人问这种具有打探意味的问题。这一点他吃过一次白眼之后就牢牢记在了心里,尽量不去冒犯。
安静地坐在茶馆里,虽然重光没主动出钱给他买茶喝,但林翾也已经足够满意,毕竟来到这世界之后一直在逃命,很少有能如此安逸地坐下来休憩的时候。
茶馆人不多,老板很大方,虽然他们没买茶,也免费给他们提供了座位,自己则躺在一旁的摇椅上,闭了眼睛摇晃着手里的扇子,捕捉那点聊胜于无的细风。
只是这片刻的安逸太过于短暂,林翾正窝在座位上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远处传来。愈来愈近,直逼他们身边,不由得猛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眼前的状况后,他顿时浑身一凛,方才的瞌睡全然消散。
左右看了看重光和白九歌,发现他们也是正严阵以待,警惕着来人。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明显有组织的人,无论怎样看,都明显绝非善类。
最前方带路的却是方才那个卖灵米糕的摊主,此时他正一脸谄媚地面对着一群人中那个领头的,伸手指着重光所站的方向,贴在领头的耳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
第7章 007
三个人面对一群人,难免显得势单力薄。
就一旁的茶馆的老板也被这群人闹出来的动静打扰到,睁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定格在了领头那人身上几秒钟,便立刻麻利地从躺椅上起身,一溜烟钻进了屋里。
与茶馆老板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林翾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们怎么惹到他们了?别傻站着了,快点逃命去吧……”
只依稀听到这么一句,林翾心头就顿时咯噔一下。
再次抬起头打量审视对面的人,他已经不再计较胜算能有几分,而是开始思考他们三个能不能跑得掉。
毕竟看茶馆老板这样的反应,这群人很显然平日里经常作恶,且会伤人性命。且不要追究他们与这群人之间是否有仇怨,只要他们打不过,就必定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林翾的眉头微微蹙起,抿了抿嘴,头脑飞快旋转,思考对策。
他并不是不愿意信任重光和白九歌的实力,只是这两个孩子毕竟年龄尚小,就算有再高的天赋,也抵御不住这么多人。
更何况还有他这个拖后腿的存在……
那卖灵米糕的摊主狐假虎威,这一次背后有人撑腰,整个人底气非常硬,架势比方才还要高高在上,腆着油腻的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重光身边,居高临下地朝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小子,刚才那株天灵芝不错,是从哪里弄来的?”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上下打量着重光,瞧见他衣服上因为急着赶路而被树枝刮出了破洞的衣服,嘴上更是啧啧。
“该不会是偷的吧……?”
话音未落,重光转过头,眼神中骤然窜出一缕几乎能凝实的杀意,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反射性地令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瞬间噤声。
“这里没你的事了。”
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从领头的喉咙里发出,不带一丝温度,直指那摊主,要他赶紧走人,不要碍事。
明明刚利用过人家,却毫不客气地把人打发走,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摊主立刻就怂了,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灰溜溜地躲到了不远处,依然不死心地继续偷偷观察这边的动静。
那领头的人也不屑于理会他这种没用的杂鱼,一步步走近了重光,干瘪的脸上皱纹挤成团团褶褶的模样,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或许他是有目的地想要试图缓和气氛,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模样更加丑陋,甚至有些渗人。
林翾看着他与重光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一起,颇有一种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拐卖小孩的犯人的感觉。
一瞬间,身为“家长”的感受陡然间从心头升起,让他不禁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把重光和那领头拉开,护到自己身边。
他不得不轻咬舌尖,用理智提醒自己,什么事情他现在能做,什么事情他绝对不能做。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被他们两伙人堵住,交通不畅,更是悄悄围了一群胆大的人看热闹。
而核心区域的空气却十分安静,安静得很沉闷,虽然那领头主动缓和了态度,试图向重光示好,可是重光显然并不领情。
他本就少言寡语,如今更是懒得理会明显来者不善的敌人。那领头刚一靠近,林翾便看到他将一手背到了身后,拳头虚握,隐隐地似乎蓄了力,只待爆发的时机。
林翾看着这一幕,只感到自己眉心一跳。
事情发展得太迅速,不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他只能赶在重光动手之前猛地假咳了一声。
效果很好。几乎只在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盯得他浑身紧绷。
幸好他事先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心里建设,暗示自己把那群穷凶极恶的敌人都看成是自己以前教过的那些学生,才能够做到不那么紧张,不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我们是御虚门的人,那天灵芝原本也是我们门派的所有物。”
一边信口扯谎,林翾一边从衣服胸口处摸出了御虚门的弟子令,白玉材质,上刻“御虚门”三个字,还隐隐约约有灵气从上面溢出来。
那领头的人眼睛微眯,盯着林翾手里的弟子令瞧了好半天,有些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
弟子令做不得假。只要林翾拿出它来,就容不得旁人不信。
领头的人确认过了林翾的弟子令,便顿时心生犹豫,整个人站在原地,神情不虞,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些难办起来。
要知道他们如今所处的这里虽然是市井,但毕竟与御虚门紧挨着,也半属于是御虚门的地盘。
而他们这伙人平日里行凶杀人,抢财夺物,一般都只敢针对那些没有背景的散修,像那些大家族大门派出来游历的弟子,他们是绝对不敢动手的,生怕惹上其背后的庞然大物,引火烧身。
“……既然是御虚门的小兄弟,那老朽就不多过问了,今日冒犯,实在是因为天灵芝这等好物可遇而不可求,还望见谅。”
斟酌半晌,领头那人微微拱手,说罢一席话,转身便带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一群人来也气势汹汹,去也声势浩荡,不作收敛。
只是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觉得有些失望,原本还以为会是一场持久的好戏,没料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半点水花也没有激起,纷纷摆着手各自散开,不再聚堆。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林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因为紧张而浸了汗水,贴在身上,颇有些难受。
正有些发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两个要不要过来洗一洗?我这边有水。”
察觉到危机已过,热心肠的茶馆老板便又从屋中探出头来,瞧了瞧脏得像个泥猴一样的白九歌,又看了看狼狈的林翾,侧身邀请他们进屋来。
林翾自是点头应好,只不过前脚刚迈出去半步,就立刻停住,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重光,正对上重光冷冷淡淡的眼神。
对视两秒,他才终于得到了重光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没再停顿,抓着有些不太情愿的白九歌一起,闪身就进了屋,。
只留下重光一个人坐在外面,垂眸安静地等待。
他一只手摩挲着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一枚墨色玉珠,整个人像个雕塑,时间在他这里似乎都停止了流逝。
直到一缕细风带来了一点晶莹的粉末。
四周的摊贩行人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轻微的小动静。
只有重光猛然掀开了眼皮,一双墨色的瞳仁里映出点点凌厉的微芒,左右环顾,最终定在了远处。
这夹杂着不知名细碎粉末的轻风,来源于某个能够被他确认的方向。
集市依然嘈杂热闹,没有人发现坐在茶馆外面等人的小男孩竟然不声不响地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