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魔者虽走在前面, 可却一直悄悄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平心而论,他其实根本不曾把林翾放在眼里,毕竟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尽管受到尊上的宠爱,想必也维持不了多久就会厌倦。
之所以一开始对林翾的态度毕恭毕敬,一方面是因着重光的吩咐, 不敢怠慢,另一方面则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一下林翾。
试探的结果自然是与他想象之中区别鲜明——
林翾并没有被他的追捧冲昏头脑, 反而始终是一派冷静自若,无论他表现出的是冷是热, 态度始终不变如一。
至于林翾为何会对那鸾族后人如此在意, 却是被他曲解为了同族之间的惺惺相惜。
眼下听闻林翾提出要去探视那女人的要求,他心头甚至有些紧张, 怀疑林翾会不会借着这一次机会与那女人一同偷偷逃离这里。
若是真的在他这里出现了这种情况, 尊上难免会怪罪下来。可若是直接拒绝林翾, 又有可能被这个正当得宠势头的奴隶怀恨在心,在尊上那里歪曲事实。
一时间修魔者有些头疼不已,一边走一边时刻警惕着自己身后的动静,生怕林翾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主动拜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性,于林翾而言还是第一次。
对方开门的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凝在他的脸上,转瞬便披上了一层温柔如水的外壳。
“……您是?”
她的语气似有迟疑。
明明已经亲眼见过重光与林翾亲密的模样,她却偏偏还要故作不知,如此发问一句。
林翾抿唇,还不待自己开口,一边的修魔者就已经先一步替他作了回答。
“他是尊上如今最惦记的人,和你们这群奴隶不一样。”
这回答看似在抬高林翾的身份,实则在强调他不过也是一个奴隶,只不过短期内比较受到重光的喜爱罢了。
闻言林翾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发作。
倒是那女人的脸上露出些恍然,眼神中似乎隐隐约约夹杂了一些轻蔑。
她的语气依然是柔软温和的,朝林翾垂头微顿,“您是来找我的?”
“您有什么事吗?”
顿了一下,她似乎笑了笑,意味不明。
“我之所以被差别对待,大约是因为拥有鸾鸟血脉,而非其他。”
“我已有心悦之人,无心与你争夺什么,还请不要把我太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她是认准了林翾此番前来,是因为重光给她单独安排了房间,态度似乎也特殊一些,害怕失去宠爱而前来敲打她的。
林翾闻言未动,被当成了无脑争宠的奴隶,也并不恼火,只是深深地盯了对方一眼。
他不怎么想洗清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
有这层虚假的形象套在身上,反倒更容易成为他的保护色。
重光之所以不为他正名,一方面是想要就之前的行为给他个教训,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如此考量,为了护着他。
所以他并不气恼对方口中的话,也不在意其中若有若无的挑衅意味。
他所捕捉到的重点只有一个。
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他问出了一个他绝不可能忘记的名字。
“你是虞鸾?”
他并不确定面前这人就是原书中重光始终爱慕的那一个。但是他的怀疑日渐深刻,已经促使着他开口询问对方的性命。
虞姓是鸾族后人的家姓,“鸾”之一字,则是每一代鸾族后人中天分最高的那一人所传承的名字。
所以哪怕他认错了人,问出这种问题也并不会尴尬。毕竟这世间总要有至少一人名为虞鸾。
那女人目光一沉,温柔的神色中包裹的凌厉似乎加重了几分。
一旁的修魔者暗自警惕,害怕这是他们二人正在对暗号,下一秒就要伺机逃走。
空气一时间有些焦灼,缓缓流淌在三人之间。
良久,那女人才露出一个笑脸,掩藏了眼底的那丝波动。
“我是。”
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翾,她的语气依然温软,却是多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倘若不是在林翾的身上发现了隐隐约约的鸾族气息,她绝不会这么快就承认下来。
正是林翾身上那虽内敛,却也能稍微被感知到的鸾族波动牵扯住了她,令她心生其他考虑,一时间没有选择说谎。
可是如今她虽认了,却也犹在警惕着,并不完全能够相信林翾。
而随着她点头开口的一瞬间,林翾胸口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却是猛然坠落,狠狠地凿在了心头。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
面前的美貌女人,真的就是原书中重光始终爱慕着的那一个。
穷其一生,爱而不得。可重光一直是一个执着的人,哪怕得不到回应,也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如今与这女人直接相对,林翾的胸口似有千般压抑,沉甸甸地堵在心头,令他呼吸都有些窒息。
无声地盯了对方许久,他才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留下这样一句,而后转身便走,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陪他一同前来的修魔者。
同样追在身后的,还有虞鸾探究的目光,粘在林翾背后,挪也不挪一下。
她的天赋决定了她在族中地位很高,族中之人不多,她虽认不全,但所有人都应该认识她。
可是这个看上去天赋很弱的族人竟然在询问她的身份,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不清楚她就是虞鸾,仅仅只是凭借猜测而试探性地问一句而已。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林翾究竟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她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命定之人萧千愁,才独自来到了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不慎被捉住,到这里成为了奴隶。
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脱身,她只能暂且忍辱负重,偷偷用灵器联络了族人,寻找逃跑的时机。
面对着魔尊重光对于她鸾族后人身份的在意,她也有几分将计就计,看一看重光究竟意欲为何的想法。
只是她没想到上一次见到的那被重光抱在怀里的男人,竟然也是一个鸾族后人。
无论如何,气息都是造不了假的。
一时间她实在摸不清楚自己正深陷的漩涡正酝酿着什么阴谋,只知道自己处境似乎不妙。
皱眉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她嘴唇紧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心中被事情牵绊着,她自然也就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注意观察四周。
在她的印象之中,修魔者聚集的地方把守森严,针对于外界的安全性是很有保障的,不会轻易被人混进来。
可是这一次显然超出了她的意料范围之外。
空气中渐渐有危机来临的意味在酝酿,缓缓迫近,知道令她猛然惊觉,腰间已是被一冰凉滑腻的东西紧紧缠绕,压迫感十足。
!
心下一惊,她下意识想要动作,下一刻却连四肢也被紧紧束缚,动弹不得,周身玄力似乎被暂时封住,不受她的掌控。
与此同时,走在返回路上的林翾忽然心头一颤,浑身无意识地打了个抖。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感觉稍纵即逝,可却也打断了他心头的思索,令他顿住了脚步。
被本能支配着,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奴隶居住的方向,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是妄想。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潜伏着,冰冷而又危险。
身边的修魔者注意到他的异状,也随他一起停住了前行的步伐,顺着他的视线盯了那边一眼,面色如常。
“您怎么了?”
这一提问又将林翾重新拉回了现实,心中仍有余悸,却是斟酌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压制得尽可能不露声色。
“没什么,走吧。”
这种模糊的直觉与猜测,他还不能与其他人说,只能等着重光回来,与重光一同思量考虑。
只是越向前走,他越忘不了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浑身都被冰冻的感觉。
那冰冷中似乎又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熟悉,却令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感受。
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来,他便强迫自己暂时把这事放在一边,不做考虑。
倒是胸口渐渐升腾起了烧灼的感觉,虽不严重,却也隐隐作痛,令他不得不扔下其他的一切,专注地对抗这灼热的痛楚。
无论是他还是重光,都没有想到这契约的反噬竟然来得如此频繁。
昨天明明才刚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今日便又体会到了这种绝不美妙的滋味。
腕间系着的铃铛似乎在摇曳作响,隔空牵动着远在其他地方的重光尽快归来。
背后是冷肃的威胁感,好像正远远地被什么猛兽盯上。身前的胸口却是热得躁动异常,仿佛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
两相对比强烈异常,逼得林翾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很快就叫身旁的修魔者感受到了不对劲,面色不由得一变。
第65章 065
只盯了林翾两眼, 他便可以确认林翾的确非常不适,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撑住摇摇欲坠的对方, 却又在碰到之前犹豫了,最终缓缓垂下了手。
“您怎么了?”
礼貌而克制地,他如此询问了一句, 保持足够的距离感。
既然心知肚明对方是自己尊上的所有物, 如此恪守本分是很有必要的,以免引得重光不悦。
他摸不清在重光心中这个受到宠爱的奴隶究竟有多么重的分量, 只知道重光乃是一个极其霸道独占欲又强烈的人。
做此态度,乃是他深思熟虑之下的最优决定。
可林翾最需要的并非礼貌而无用的问询。
他摇了摇头, 犹如有鲠在喉, 怎么也开不了口,声音哑得叫人听不见, 只能勉强坚持着走了几步。胸口依然像是藏着一团火,蓬勃燥热,烧得愈发烈了起来。
可是与这灼烧的炙热相反,他的脊背发冷,天生的危机意识使得他寒毛炸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缓缓袭来。
身体的不适再加上心神不宁, 双重夹击着他本就瘦削的身体, 令他再也迈不出一步像样的步子,便向前跌了出去。
面前是沙砾泥土混杂在一起的凹凸地面。倘若以脸着地, 必定惨不忍睹。
关键的紧急时刻, 就算再克己守礼, 那修魔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跌倒在地,不需思考也来不及思考,直接伸出手去拦了一下。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林翾倒地的前一刻,修魔者的手却被一道冰冷的力量狠狠拍开,猝不及防之下没能揽住林翾。
倒是那股冰冷的力量卷曲缠绕上了林翾的腰间,将他凌空拎起,下一秒似乎就要将他掳走。
一声细微的“嗡”,自他腕间的铃铛发出。
几乎同时,他胸口的灼热痛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
这力量肆意涌出,环绕他的周身,驱散了纠缠着他的冰冷。
朦胧恍惚之间,林翾似乎看到了刚刚捉住自己那股力量的本源,似乎是一条潜伏在某处的巨蛇。
巨蛇的本体没有在此,而且在其他位置,只放了一道力量前来试探。
而忌惮于他腕间通风报信的灵器,又像是因感受到了那股灼热力量而暂且满足,这冰冷的试探顷刻之间便被巨蛇收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只有一瞬的对视,可林翾已然确定了巨蛇的身份,就是他在极意谷禁地之中打过交道的那一条。
那金黄色的冰冷眼眸,他永远也忘不掉。
认真算起来,他与这条蛇也是十年未见了。
如今乍一重逢,被对方找上门来,他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毕竟当初鸾鸟就是来自于这条巨蛇,而如今鸾鸟与他契约,**陨灭,全依赖着他才不至于消失,与他可以说是暂时融为了一体,巨蛇惦记着鸾鸟,找来也实属正常。
唯一的疑点就是他还身处于禁地的那十年光景之中,这条巨蛇究竟在何方潜伏,为什么那时没有找过来?
林翾恢复了冷静的思维,站稳了身体,缓缓皱了皱眉。
他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鸾鸟与巨蛇之间绝对有着深刻的渊源。
如今那巨蛇流露出的善意与恶意并不分明,不一定是要加害于他,反倒可能会有助于他解决契约的反噬。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切都要等重光归来,再细细商讨。
偏过视线,林翾瞄了一眼身侧有些狼狈的修魔者,微微抿唇,轻呼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
刚刚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修魔者被那股源自于巨蛇的力量毫不客气地碰撞了一下。
要知道在这戒备森严的修魔者聚集地,那条巨蛇竟然能做到不声不响地潜伏在附近,并且还能有动手试探的余地而不暴露本体,其实力定然是强悍的。
他甚至不能确定重光会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至于这陪在他身边的修魔者,乃是重光的手下,实力虽也不俗,但较之重光还是差了许多。
毕竟当初重光之所以能从被追杀的境地转而变成修魔者的王,一方面是血脉压制,又拥有修魔者传承的储物灵器,而另一方面则是以实力服人。
因而在方才的碰撞之中,林翾几乎不需要思考,便能猜到一定是这修魔者吃了亏。
那修魔者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变换了几下,终是摇了摇头,眼底流露出忌惮与思索,悄悄盯了林翾一眼。
他不知道那股邪门的力量是什么东西,只以为与林翾有关。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他对林翾的怀疑与警惕更甚,却是再也不敢轻视对方,也不敢贸然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