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陆路改了水路,上了一艘外形十分低调的大船。
徐元嘉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被魏宁抱着去擦拭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魏宁替他梳洗的时候,还感慨说:“元嘉你看,今儿个像不像咱们初见时的场景?”
徐元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因为一路上的奔波,嗓音还有几分沙哑:“说吧,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许多,但是这些东西他要听魏宁亲自说出口,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个家伙捶死。
魏宁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说:“元嘉想要同我在一起么,还是说你想留在京城,继续做你的徐大人?”
“我留在京城还能做我的徐大人吗?”魏宁这妥妥是要造反的节奏,他留在那,就是现成的人质。
魏宁真是越来越傻了。
魏宁语气幽幽:“你这么聪明,总能想到法子的不是吗。”
徐元嘉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把盆里的洗澡水滋了魏宁一脸:“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第103章
魏宁一把抹掉脸上的水, 怒气冲冲:“你这到底是什么逻辑,这分明是造谣!凭空污蔑我的清白, 说好的信任我呢。”
徐元嘉直勾勾地看着他, 语气凉凉:“升官发财死老婆, 要不是外头养着个小情儿等着上位, 你干嘛这么希望我在外头待着?”
魏宁便知道徐元嘉这是在计较他先前说的话了。
魏宁蹲在浴盆上, 唉声叹气:“我先前不是怕你生气,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就是爱瞎想。”
徐元嘉朝着他伸手:“扶我起来。”
魏宁斜睨他一眼,胆大包天的说:“不扶,你先向我道歉,先前你是怎么同我说的, 对我会有信任, 不会随便说这种伤人的话。”
这是他知道徐元嘉生性多疑,很难对一个人怀有信任之心,实际上,自己已经是徐元嘉最为信任的人了。
但这种原则问题, 他要是不好好作一番,徐元嘉还能把他当回事吗?有一就有二,他夫纲何振?
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徐元嘉教训, 让对方知道错了。
徐元嘉缄默,呵,几个月不见,魏宁脾气还见长了。
然而他嘴上说的却是:“这次是我的错, 不过那也是因为你的语气容易让人误会嘛。”
他看魏宁也不像是能在外头养人的,哄男人嘛,徐元嘉还是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的,而且魏宁着实很好哄。
“夫君,好夫君?我知错了,你英明神武,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看在我是关心则乱,实在欢喜你的份上,你扶我一把?”
再在水里泡下去,他皮肤都要发皱了,那样就不够好看了。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魏夫人,是来巩固自己地位的,可不是把魏宁从自己身边推出去的。
“这还差不多。”
魏宁哼哼唧唧了一阵,到底还是用雪白的浴巾把自己的世子夫人一裹,直接把人放在了床上。
不过现在也不能说是世子夫人了,他现在是乱臣贼子,要说也只能说是将军夫人。
毕竟他底下的那些兵还认他,他就是将军。
徐元嘉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他才问:“说说吧,你这都准备了多久?”
魏宁想要反,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按照常理,魏宁也不应该反。毕竟他不占着情理,原本也只是在京城一个普通大臣,不像是藩王,有钱有权有皇室血脉。
既然都已经决定并且成功地把徐元嘉拉下水了,魏宁也没有打算再瞒着他:“大概就是九年之前。”
“九年之前?那时候你才刚入朝堂……”徐元嘉沉吟片刻,想着半年前在魏宁身上发生什么大事,“你那时候才不过十六,只是为了吴王害你受伤几日的事?”
魏宁同程小郎君不一样,程潇那是实打实的残了,怨恨吴王,怨恨皇室那还情有可原。
程潇想要造反,他都可以理解,魏宁根本没有造反的理由,这也是他和王氏能够被轻易从京城运出来的缘故。
谁能想到魏宁突然会反呢,皇子们只顾着争斗,虽然也有人把心思放在荣国公府,可也不会整日盯着看。
他同魏宁,也算是快三年的夫妻了,在魏宁有意透露一二的情况下,他才隐隐有些猜测。
可有意愿和真反那是两回事,徐元嘉都未曾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看着魏宁,言语中带了几分试探之意:“你可不要同我说,你决定起兵造反,只是为了当年皇帝对吴王轻拿轻放。”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我在元嘉心中竟然是个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魏宁颇有些郁闷地盯着自己的世子夫人,啊不,将军夫人:“你老实告诉我,在元嘉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徐元嘉道:“子规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真话!”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残酷的人生,男子汉大丈夫,他魏宁还没有胆小到要靠假话来麻痹自己的地步。
“眼神不大好,运气倒挺好。”说魏宁傻,真傻的人也不能做到尚书省仆射这个位置。
更何况魏宁在战场上着实英武过人,所以论脑子和武力,他都比寻常人好了不少,说不是绝佳,但也能称得上优秀。
所以徐元嘉也没提这两方面,只综合评价了一下。
魏宁对徐元嘉的评价表示不服:“什么叫眼神不大好,你的意思是我娶了你做世子夫人,所以眼神不大好?”
“不,这一点应该是运气倒挺好。”
“元嘉可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徐元嘉冲着他微笑:“我知道实话对子规来说总是不大好听。”
魏宁决定不要同徐元嘉争辩,因为这样下去一定只会把他给气死。
徐元嘉再度把话题给绕了回来:“子规因何而反?”
魏宁把问题抛向徐元嘉:“看这个腐朽的齐王朝不满,看百姓贫苦,怜悯他们的处境,因此而反,这个理由够吗?“”
“不够。”
“为什么不够?”多么大义的理由。
“你不是这样的圣人,这或许是理由之一,但不是全部,更不是重要的那一个。”徐元嘉道,“你说九年前,你便开始着实准备,让我来猜猜看,你对皇家怀有怨恨已久,在那个时候,你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其实是当今皇帝害死的?”
魏宁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来死死地看着徐元嘉。
魏宁的确是同皇家有血海深仇,但是他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自己。只要事情还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走,他的脑袋上就整天悬着一柄剑。
更何况皇帝的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齐朝延续了三百年,已经连着几代都没有出现盛世。
作为尚书省左仆射,权力网中心之人,魏宁自然知道朝堂的腐败现象有多严重。
他当初在边关,将士们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可朝堂的军饷却总是迟迟拨不下来。
当年的青城赈灾也是,因为官员昏庸,难民甚至大量的涌入京都。
徐元嘉背后的前朝,蛰伏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如今却蠢蠢欲动,正是因为他们身处民间,知道百姓疾苦,才认为现在是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
这一些,是他上一世和遇到徐元嘉之前所了解的事情,只要他不说,徐元嘉就猜不到。
可是他没有想到,徐元嘉会提到他的父亲,依着魏宁对徐元嘉的了解,对方说是猜测,实际上肯定拿到了许多的证据。
想到这一点,魏宁的心跳如擂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元嘉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元嘉看他一眼,魏宁这反应,难道是他弄错了?
不过魏宁既然问了,他自然还是要说的:“魏家满门忠烈,却养出个生有反心的儿子,若非天生反骨,便是血海深仇。”
他并没有去详细调查魏宁的祖上三代,但光是听着王氏和魏宁偶尔提及的事情,徐元嘉就能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人性的,一个年轻英勇,且手握兵权的臣子,对当年刚登基的新皇而言,其实是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那个时候才登基,因为上位的手段并不那么光明正大,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的不够稳,所以想了法子,折了一个有些傻气单纯的臣子,掌握那些精锐的兵权,其实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而且当时皇帝也没有污蔑魏家通敌叛国,而是安排了一个背叛者,不然的话,魏宁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属下,定然不能真正为他所用。
魏宁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口干舌燥,他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魏宁会问出这样的话,那说明,他造反的理由并不是这个,不过既然魏宁都已经造反了,这个时候说出来倒也不碍事:“证据倒是有,可惜都在放在京中。原本我想着,你什么时候反了,我便送它作为你的礼物……”
徐元嘉心想,应该能算是礼物吧。虽说这是提起了魏宁的伤心事,不过这不是帮着魏宁找出来了幕后凶手。
“那些证据,你放在哪里了?”
“就放在家里的大箱子里。”可惜魏宁一直没有回来。
魏宁突然站起来。
徐元嘉喊住他:“怎么了?你还想回去京城不成?”
老太太也就算了,他也是朝堂命官,这个时候,京城那些人肯定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魏宁又折返回来,在徐元嘉的面前慢慢蹲下,然后把脸埋进了徐元嘉身上带着淡淡香气的浴巾里。
浴巾其实挺厚的,但徐元嘉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腿上某一处热乎乎,湿漉漉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魏宁居然哭了。
徐元嘉抬起手,迟疑了一下,然后放在了魏宁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好了好了,不哭了。”
没了亲爹,还有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徐元嘉:我的崽哭了
第104章
听到徐元嘉的声音, 魏宁猛地抬起头来:“谁哭了,我才没哭。”
徐元嘉很自然地哄他:“对对对, 你没哭, 就是眼睛有点发酸。”
天可怜见的, 徐元嘉对父子亲情其实没有多少感觉, 但这并不妨碍他怜惜突然陷入悲伤中的魏宁。
不仅是眼睛酸, 魏宁心里也难受,父亲死去的时候,他也有七八岁了,虽然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对他而言,父亲是他人生中的榜样, 也是他的大英雄。
在祖母的院子里生活的时候, 魏宁就听祖母讲了许多父亲的事情。对他而言,除了祖母之外,父亲就是最重要的那个亲人,母亲和祖父都要排在后头。
但是那样好的父亲, 会让他骑大马,陪他玩耍的父亲,却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死在战场上。
魏宁并不怀疑徐元嘉话的真假, 因为上一世他就是死在皇帝的算计之下,而他的父亲死在先皇的手中,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原本还在想,如果自己造反, 忠君爱国的父亲兴许会伤心,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地下要如何向父亲交代,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狗屁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的命就比他们这些臣子更金贵么。
魏宁的声音还有一些哽咽,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是眼睛进了些灰罢了。”
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哭了,这是他作为男子汉最后的倔强。
徐元嘉拍他的手顿了顿,又轻柔的落下来:“你说的都对,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自己的男人不心疼,难道还推给别人心疼不成。
魏宁带着些许鼻音回答:“还好了,我没什么事了。”只是回想起前世今生,一时情绪有些失控罢了。
他很快便调整过来:“可以了,别摸我的头了。”
就算是不加上前生的那些岁月,他的年纪也比徐元嘉大好不好,真是不像话。
过河拆桥的家伙,徐元嘉揉乱他的头发才罢手:“你把我运过来了,魏家其他人的怎么办?”
“他们我也安排人去接了。”
魏宁的祖父,在他攻打戎狄的时候咽了气,荣国公夫人亲自主持的葬礼,魏宁的便宜二叔,作为老爷子在世的唯一儿子,必须丁忧一年,便去了乡下祖籍为老爷子守坟。
魏平的妻子不放心,也跟着丈夫一同去了。
魏宁安排徐元嘉的时候,便把这些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至于魏家其他的丫鬟小厮之类的,他顾不得那么多。
如果那些上位者心软,这些丫头小厮会落得被人发卖的下场,如果当权者足够心狠,可能剩下的那些,会满门抄斩。
上一世的时候,因为被诬陷通敌叛国,整个荣国公府都是被抄了家的,这一世他改了命,但一早就决定了的事情,他就不能再心软。
“元嘉可是觉得我心狠?”毕竟都是些朝夕相处的人,他就这么把人给抛下了。
徐元嘉摇摇头:“我只怕你太过心软。”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年朝堂大清洗的时候,都要斩首多少罪臣,抄家的也不少了。
若是真的要计较那么多,那魏宁就不可能打仗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谁不是娘生爹养的,如果魏宁真的造反成功,成了君主,那更是不能心软。
开国君主的手上,就没有谁是不沾血的。
顾忌来顾忌去,难道要站在那里被人砍不成?
在道德操守方面,他对魏宁的要求就一直低的很,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的也是,是他矫情了。
魏宁爬上床,在徐元嘉外侧躺下:“不说这个了,你困不困,困的话,早点休息吧。”
他接到徐元嘉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折腾了这么一通,时间就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