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哥……你说,我推他下去?”他定定看着封睿,脸上泥污掩盖着,看不出细微的表情。
封睿冷冷看着他:“那么是不是呢?”
向城看着封睿,浑身的划伤流着血,可是他仿佛毫无知觉,盯着封睿,半晌才绝望地点点头:“是又怎么样?”
韩立抱着一大包中草药往门里冲,正把他们这句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猛然驻足呆立在了门口。
封睿凝如刀锋般的眼神骤然变厉:“你把话说清楚。”
一股暗流骤然涌动在农舍里,向城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哈哈惨笑起来:“是我推他下去的,是我先动的手。你猜得全都对极了,那又怎样?”
韩立再也听不下去,一步跨上前,大叫:“都住嘴!”
韩立一把把封睿拉得坐下,没好气地数落:“向城这人嘴巴不服软,犟得像一头驴,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他说胡话有意思么?”
封睿眼神冰冷而阴郁,没有说话。
从小玩到大,他太了解向城的性格。向城根本藏不住心事,假如不是做错什么事,他回来时,绝不会露出那样内疚和自责的表情。
韩立伸手去拉向城:“你也给我坐下。脚底板全是血呢,还这么站着,你丫的想脚丫子废掉啊!”
向城猛然甩开他的手,逼视着封睿,半晌忽然一笑,充满隐约的绝望:“睿哥,你认识我十几年,只认识他三年。”
封睿淡淡道:“所以我很了解你。”
“了解?”向城惨白的脸上全是木然,“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一个能把他推下去的人?”
封睿沉沉道:“我只知道,邱明泉不会对你动手。”
向城点点头,神色变得自暴自弃:“你说得对,他当然不会对我动手。都是我的错,我想他死,所以我把他推了下去。——你打死我吧,给他出气。”
封睿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村长已经急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大瓶密封的碘酒:“几个娃别怕疼,碘酒是好东西,擦着就消毒了,不擦不行!俺们卫生所定期都发的!”
他首先靠近了邱明泉:“来来,先用温水给他身上简单擦一下,再涂碘酒!”
邱明泉一直有点昏昏的,听得见刚刚身边似乎封睿和向城在压低声音说话,耳朵却有点嗡嗡的,听不太真切。
身上已经被扒光了,只剩下一条内裤,上半身裸着,稀稀落落的划伤主要在手臂上,而靠近胸口处,一个小小的圆形伤疤隐约可见。
向城怔怔盯着那伤疤,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枪伤。
他颤抖着跨上一步,身子抖得厉害,想要看清楚那伤疤似得,可是身前的封睿却猛然回头,锐利的眸子里没有温度:“你走远点,别靠近他。”
向城呆呆地听着,似乎有一道炸雷在耳边炸响。
他怔怔地往后退了几步,终于退出了门。
老村长正要粗手粗脚动手,却被封睿一把接了过去:“我来吧,我懂急救基本知识。”
邱明泉正在昏沉着,忽然就是一道刺痛袭来,把他激地一颤,彻底睁开了眼。
昏暗的电灯光下,封睿英俊沉静的脸就在眼前,没有平时的意气风发,却有点成人般的沉稳:“有点疼的,碘酒就这样,你忍忍。”
邱明泉沉沉地点头:“你来吧……我没事。”
碘酒而已,幸好这里有,要是没有,以前在工地上受伤烧刀子酒也得上啊。
封睿并不手软,蘸着碘酒,恨着心一道道冲着伤痕涂抹。伴随着邱明泉每次微微一颤,他脸上的肌肉每每也跟着一动,牙齿咬得死紧。
“喂?”邱明泉凝视着面前脸上肌肉几乎痉挛的高大少年,忽然想笑,“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疼?”
封睿没有回话,半天才略略停手:“闭嘴。……”
他本来就疼,疼在心里,像是有火在烧灼,像是有滚油在烹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一起做做作业、偷香一下就不能沦陷吗?肿么总是沦陷在血色浪漫里……
明泉:作者大大你够了,我也想甜甜甜……
第107章 长天万里英雄血
韩立终究放心不下邱明泉这边, 还是待在了屋里紧张地看着。好半天, 邱明泉身上的伤口终于消毒完毕, 几个男生取来的热水袋隔着小毯子,捂在了他身子外面。
没办法, 体表温度有点低,不敢一下子泡热水澡,得先慢慢加温。
韩立赶紧接过碘酒, 紧接着帮着封睿开始处理伤口。
封睿身上的伤是最轻的,除了手掌为了着力到处乱抓伤的厉害以外,剩下的就是手臂上划伤处处。韩立毛手毛脚地帮他处理着, 邱明泉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实在忍不住:“韩立你……你轻点。”
封睿立刻转过头, 脸上有刹那羞涩而开心的笑意:“一点也不疼。”
韩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事了没事了, 这脸色眼看着就好多了!”老村长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俺们山里每年不得掉几个人下去啊,习惯了!——咦, 还有一个娃呢?”
韩立这才抱着碘酒瓶, 慌忙跑了出去,伍小天也跟着端了一大木盆清水跟了出来。一出门四下张望, 韩立才松了口气:向城一瘸一拐地并没跑远, 而是一个人坐在房檐下的石墩上, 沉默地望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屋子里的男生们吵吵嚷嚷地,在屋里往木桶里倒热水洗澡,侧耳听听, 屋里传来邱明泉和封睿低哑的交谈声,还有村长的大嗓门:“一人给我灌一大碗浓糖水,快点快点!……”
韩立挨着向城坐下,不由分说捉住了他的脚踝:“伍小天你回去吧,这里我来。”
虽然向城全身都是划伤,可是韩立很清醒的知道,那些反而不碍事,严重的是他的脚。
向城光着脚在山路上狂奔了许久,不少地方都划破了,泥污浸泡着淋漓的伤口,血污已经变成了黑色。
韩立开始用毛巾和温水帮他清洗着脚底的创口,向城一动不动,没有在韩立清理伤口时发出一声叫痛,只是脸色煞白,不时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他怎么样?……”他忽然低声问。
“谁?你睿哥啊?”韩立随口道。
“不,我问……邱明泉。”
“哦,没事了,村长说这山道边经常掉人下去。体温有点低,但是不严重。”
向城不说话了,好半晌,才木然道:“韩立……我是个彻头彻底的坏人。睿哥猜得对,我又卑鄙、又阴暗,又狠毒。”
韩立不吭声,只闷着头干活。他知道处理这种深的伤口心软只会留后患,所以下手也狠,反复用碘酒清洗了好几遍才罢手。
他拿着从屋里农家找来的干净布条,帮他缠好,粗声粗气道:“少废话了,省点力气下山。算了你这脚丫子也废了,下山还得我背你。”
总算弄好了脚底板的伤口,他又开始一点点帮向城清洗身上的划伤,这一下遭的罪更多,碘酒一道道涂上去,向城脸色已经越来越白,脸上已经全是冷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
他独自出了会儿神,道:“你还在这儿干嘛?回屋里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韩立粗眉一扬,明亮的眼神充满了痞痞的浑不吝:“少废话,我就待这。”
向城终于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望着他浑身湿透的样子,怔怔道:“你还真奇怪。你听到我把邱明泉推下去,你怎么不害怕?”
韩立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哼:“得了吧您哪!就你这小样,叫你揍人你敢,叫你杀人,你还不吓尿了啊?”
向城木然道:“……你真的不信我会杀人吗?”
韩立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就是不信!封睿那个蠢货懂个屁!”
向城怔怔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他低低道,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这里……长了一个毒疮。你看不见,我自己却知道。”
韩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目光终于凝重起来。
“真的流脓淌血的话,就把它剜掉。”他沉声道,隐约有了点小大人的沉稳,“关二爷中了毒箭还得刮骨疗毒呢,自己得下狠手。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帮你!”
向城呆滞幽暗的眼神终于微微有了点活气,低声反驳:“你根本什么都不会……小爷在农村满地撒欢逮蛐蛐的时候,你还在城里幼儿园尿地图呢。”
韩立哈哈大笑:“我们城里幼儿园也逮蛐蛐,玩泥巴!”
向城没再说话,慢慢地低下了头。
韩立等了一会,好奇地低下头从侧面看了看他的脸,却忽然傻了眼。
近在咫尺的向城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牙齿也在微微打战。
“怎么了?这么疼?”韩立吓得不清,焦急地得团团转,一个劲地问,“你到底要不要紧!不行咱们立刻下山找医生去!”
向城终于停住了颤抖,埋着头低低道:“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害怕。”
韩立默默地看着他,终于闭了嘴。
好半天后他一抬头,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峰,惊喜地叫:“喂,你看!”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远处的山峰从黑暗中显出轮廓,霞光忽然从远山边乍现,显出一道道浅金色。
一轮红日在青黛色的群山中缓缓露出一点,层峦叠嶂,霞光万千。一层耀眼的金辉渐次地铺在群山的山峦顶上,形成了山间青绿、山顶金黄的奇观,分外瑰丽壮观。
向城红肿着眼睛抬起头,看见那美景,一时也屏住了呼吸,忽然,韩立扯着嗓门,向着屋里亮声高叫:“大家快出来!看大君山的日出!……快快!”
一群少男少女呼啦啦地涌出了门,伍小天揉着黑眼圈,一眼看见远处那霞光万道,就嗷嗷地狂叫起来:“我操,我表哥没骗我,这儿真漂亮!”
封睿扶着邱明泉,小心地把他靠在门边:“你别出去了,就这儿也看得见。”
邱明泉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含笑看看他点点头。
封睿抱着手臂,走到了向城身边,忽然道:“对不起。”
向城扭过头,直直地看他。
“邱明泉醒了,他说他去拉你,结果自己没站稳,掉了下去。”封睿沉声道,“是我不对,胡乱猜疑你。”
这样说的话,向城回来时的自责和内疚,就说得通了。
向城沉默着,眼中神色变幻:“他没说别的?”
封睿转过头,明亮霞光映在他英俊深刻的眉目上,眼神探究地看着他:“哦?还应该有什么别的吗?”
向城嘴唇颤抖,正想说什么,身边一阵欢呼却忽然打断了他。
“出来了出来了!”
一轮耀眼的红日从山间跃然而出,艳丽却不刺眼,掩映在一道道锦缎般的云蒸霞蔚中,画面安静却浩大。
都是城里孩子,看惯了狭窄的街道、拥挤的菜市场和学校,这样深山中的空旷壮美从未见过,一时间,全都隐隐震撼。
所有的少男少女们都忘记了说话,一片安静地看着远方。
好半天,伍小天的声音才喃喃响起来:“真的好漂亮……大鸭蛋一样。”
唐郁摸了一下他的头:“有点文化没?这么贫乏的词汇,高考作文也是鸭蛋吧?”
伍小天劈面就啐:“呸,臭不要脸!说得好像你语文很好一样!”
唐郁深沉地凝视着远方:“可以加点形容词啊。比如‘像流油的大鸭蛋’。”
封睿忽然回过了头,望向了邱明泉。
霞光万道,也正照在他宁静安然的脸上,虽然有擦伤狼狈,可是一双晶莹眸子却如同最好的墨玉。感觉到了他回眸凝视,那个人也转过目光,微笑向他看来。
那笑容如同春风吹过最美的桃李纷飞,那眼神犹如冰雪融化后的湖水,而封睿的眼里,忽然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
正是周末的晚上,向元涛结束了一周的忙碌,难得地能在家里有一个闲暇的晚上。
妻子在书房里赶着给研究生看论文,他刚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报纸,一片阴影在他身边投下,向元涛抬起头,正看见向城脸色苍白,默默地站着。
“快坐下,怎么又下楼了?脚还伤着呢。”向元涛拍拍身边的沙发,这几个孩子,去了趟山里旅游,今天回来就一个个身上带伤,给弄成这样。刚刚的晚饭是他亲手送到楼上的,向城吃得也很少。
向城瘸着脚,一跳一跳地在他身边坐下,神色有点怔忪的异样,半晌沉默不言。
向元涛心里大致有了猜想,明天就要正式填报高考志愿了,这孩子之前一直坚持要学音乐,不松口去军校,现在这神情,怕是要再来争取了。
向城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正要开口,向元涛却温和地拍拍他的手背:“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无论你最后怎么决定高考志愿,我们都不干涉了。”
他萧瑟地笑了笑:“我原先想着你父亲的遗愿,好像不帮他完成,终归是个遗憾。可是最近认真想想,我还是错了。你父亲假如还在,他也许更愿意看到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人生吧。”
向城低着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爸,您能不能……”他哽咽开口,“和我说说他的事?”
向元涛一怔。
小时候把这个瘦小胆怯的孩子接到家里后,很长时间,向城都是孤僻而敏感的,夫妻俩费了好大劲,也没有扭转他对陌生环境的害怕和对新父母的疏离感。
虽然锦衣玉食地疼爱着,可是他们也都看到了孩子从幼儿园回来时那常常的鼻青脸肿。询问他原因,那么小的孩子也说不清,只是茫然地瑟缩着,眼见着越来越是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