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越抿了一口,好奇道:“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吗。”
厉栾并不知道她和柳恣私下交流过许多,只当她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浅笑着拖长声音道:“还是会……怀念啊。”
她用的词是怀念。
“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爸爸把我当成天使一样,家里有两个房间给我放各种各样的小裙子。”厉栾拖着下巴晃着小巧的酒杯,眼神里含着复杂的情感,语气却有些陌生,仿佛在讨论另一个人:“他那时候,还会下大雪在校门口等我很久,整个人都被雪弄得跟雪人一样,连眉毛都是白色的,就为了给我递一份点心,然后坐飞机去国外谈事情。”
龙越静静地听着她回忆童年时美好的事情,仿佛能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把珍藏的火柴拿出来,反复地感受从前的美好。
然后发生了什么?
少女听得有些动容,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外省的父母,轻声道:“我很抱歉。”
“你知道他已经去世了吗。”厉栾反而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娴熟的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压在了心里深处,语气依旧轻巧:“他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杀死的。”
什么?!
龙越惊愕的握着筷子,只觉得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让她后背发凉。
什么意思?
“我不是凶手,但大概知道凶手是谁。”厉栾慢慢道:“他从二楼阳台坠落,掉在了一片早就放好的钢针板上,然后在依旧活着有知觉的情况下,被一辆车来回碾了四次。”
她的声音冰冷而漠不关心,仿佛在讨论另一个人的死活,而不是那个在雪中等待着她的父亲。
“他死的很痛苦。但凶手已经找不到了。”
找不到?!
怎么会找不到?
龙越心想这事怎么可能呢,厉栾家里明显有高官背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压得下去啊?!
再说了,什么人能够疯狂到用这种方式去杀死一个人,这已经心理扭曲到什么地步了——而且厉栾她怎么可能这么平静啊。
她甚至下意识地去观察她的指尖和身体的其他部位。
连微微的颤抖都没有。
厉栾就好像把她口中的两个父亲在当成两个人,连情感共鸣都没有发生。
她到底……经历,还是看到了什么?
厉姐姐,厉姐姐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杀人的人,可那个惨死的是她的父亲啊!
“龙越。”厉栾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今天特意请你吃饭,不是为了过生日。”
“我感激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感谢你这一年里对我的照顾。”
“可你应该明白,我身上有太多的芒刺,是你不应该触碰的。”
她垂眸一笑,任由卷曲的长发披落。
“如果你试着去接近我,就会感受到它们,然后被再触碰到我内心深处已经压下来的东西,同样被伤的疼痛苦闷。”
“龙越。”
“这些东西,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遇见的。”
人出于善良,都会想要碰触他人的抑郁和苦悲,想要让身边的人得到快乐和安宁。
但是在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你去触碰它,就如同踏入沼泽,会同样感同身受的体会清晰的撕裂感和绝望感。
共情这个东西,在某些时候不是好事。
龙越定定地看了两秒,皱眉红着眼眶道:“可是你呢?!”
“你在你过去年少的时候,又遇见了什么?”
厉栾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莽撞的与自己正面冲突,微微有些讶异。
“厉姐,我确实年纪小,不懂事,我也没有资格去劝诫你什么,”龙越根本没有胆子说这些心里话,以至于其实紧张到手指握紧桌沿41"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40" > 上一页 43 页, 都在不停地发抖。
她开口的时候,都几乎是在强撑着把心里的话说完。
“可是,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找——”
“没有。”厉栾平静地打断她:“很多事情,都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直到这个时候,龙越才能意识到,厉栾身上的这种平静,是彻底绝望的平静。
柳恣那么聪明为什么救不了她?
柳恣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吗,为什么她现在还是这样的样子?
她父亲惨死的时候都没有崩溃到想要自残和自杀,那什么事情会让厉栾痛苦到去给手腕刺青,甚至可能被柳恣拦下来做更极端的事情?!
“我们有法律,有警察,有——”
“没有解决的办法。”厉栾忽然露出笑容来,语气温和了许多:“你还年轻,所以以为问题都只是问题,解决了这些麻烦,就可以快乐的继续生活了。”
她原本不想说这么多,可是龙越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执拗了。
借着酒意加深,厉栾缓缓抬手抚上她的脸,声音沙哑。
“龙越,有的事情哪怕解决了,也是烙在记忆和身体上的伤——甚至烙在了每一夜的梦里。”
“这样的伤,你看不见血,也看不见疤,”
“可是,当你再一次被勾起回忆的时候,连身体都会下意识地攥紧心脏,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而这些伤,可能是永远都不会痊愈的。
“龙越,不要再靠近我了。”
她松开手缓缓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脸庞上流淌而下的泪用纸巾擦干净,轻声道:“我已经叫了车送你回江银,我自己有代驾送我回参政院。”
“以后,别再来了。”
——
今天老爷子在睡觉,书房没人。
龙姐姐出去有事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青玉第二十三次尝试破解门口的锁,然后第二十三次想嘤嘤嘤着把这堆破事都甩给柳恣。
就不能强拆进去看结果吗!!!
他悲伤地在心里呜呜呜了半天,心想这要是龙牧来开锁肯定几分钟就能解决,只好又蹭回去找龙牧玩。
柳叔说了,这事暂时不要折腾龙牧,也不要引起龙家人的任何警觉,免得把事情搞大。
问题是龙牧书房里的书柜是上下滑板式的,一共有八层而且几百还是几千本。
更可怕的是,这些书里有至少三层是外文书。
赵青玉虽然有留学背景,但哪里会其他的外语啊,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都觉得脑阔痛。
万一龙爷爷是用外文写的,署名还是TONY或者SIRI这种跟褚宓二字毫无关系的英文名,他找个屁啊。
赵青玉蹭回去的时候,电视里放着彩虹小马,龙牧在专心地写论文。
他本来就是被赵青玉托着摸鱼的,赵青玉一走他就跟自动复位的机关一样回去干活了。
一群长翅膀的彩虹小马叽叽喳喳地比鸟儿还要吵,但压根影响不到他。
赵青玉看了眼电视又看了眼龙牧,皱眉道:“你别是个怪物吧。”
龙牧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这是攻击性语句吗?”
“不,只是在开玩笑。”
赵青玉见他还在斯斯文文地敲键盘,蹭过去在旁边坐下,拿出两张纸。
“怎么了?”
“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赵青玉笑眯眯地拿过铅笔塞到他的手心里:“我有种直觉——你能做的特别好。”
“这个我爷爷训练过,小时候的游戏吧。”
龙牧接过笔,非常配合的只拿了一张纸,毫不犹豫的就直接画完了。
两支笔的笔尖在接触到纸的时候就直接划了过去,全程动作都流畅而稳定。
圆的非常圆,方的非常方。
由于他画的速度快的和随手写个‘一’字一样,以至于赵青玉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是——哎,你都不需要瞄准的吗?!”
“瞄……准?”
赵青玉看着那纸上的方圆喃喃道:“你是机器人吗……”
“不是啊……你要不要捏我的肉。”龙牧皱眉道:“如果我是机器人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的天天做科研了,做机器人到我这种程度的智能水平已经可以去火星定居了。”
他想了想,又两只手拿起了笔,同时开始书写一行诗。
“风,没有衣裳;时间,没有居所;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问题在于,他左手写的是结构复杂的时文译文,右手写的是花体字的英文原文。
赵青玉看的都懵了:“你是人吗?”
龙牧瞥了他一眼,仿佛这同伴有些大惊小怪了:“我爷爷可以一边唱欧文的《伦敦大桥垮下来》,一边左手往左写时文,右手往右写萨语的不同内容。”
这也是开发大脑反应力的一种方式啊,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你们龙家都是这样吗?龙越也会吗?”
赵青玉心想你们一家人搞不好是动感超人吧,这一个个充值智商不要钱的吗。
“龙越姐姐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当然不会。”龙牧打了个哈欠道:“但子安小区里的叔叔阿姨,会类似东西的多了去了。”
他虽然几年前随爷爷搬回了江银镇,但仍然记得那个地方。
叔叔阿姨们都和爷爷一样学识渊博、亲切和蔼,还会给他带各种有趣的书。
“子安小区又是哪里……”
赵青玉心想这些事越问越扯远了,叹了口气起身去继续摸鱼。
他听着龙牧全自动的恢复写论文模式所响起的键盘声,心想得给这小孩换个青轴让家里吵点,好端端的一个大房子整的跟医院一样半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少年绕着偌大的书架转了一圈,见龙牧完全没有找自己聊天的意思,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去摸墙纸上微微泛黄的褶皱。
大概是指甲忘了剪的缘故,一不小心挠掉一小块,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衬。
赵青玉怔了下,自知做了不好的事情,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青玉那边的情况。
那孩子还在专心看书查资料,根本没注意到这儿的小动静。
他琢磨了一下,悄悄把旁边的人头马摆件挪了过来,把那个小小的黑洞遮挡了一下。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白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柳恣在撑着下巴打瞌睡。
白局长见两个秘书都不在,小声的咳了一下——并叫不醒。
“柳恣。”他扬起声音道:“柳——恣。”
元首猛地抬起头来,干咳了一声道:“你回来的还挺快的。”
“嗯,”白鹿掏出了PAD,把技术组那边倒腾出来的地图给他看:“这是蒙古的情况。”
西夏本身不在临国的战略布局考虑范围之内。
它地处三国之间位置尴尬,文不成武不就还在努力山寨宋代的体制和知识体系,本身发育的并不成熟。
但是柳恣和白鹿更关注的,是最北边的蒙古。
蒙古如今,也算一片散沙,但轮战斗力和地域资源,不比金国差到哪里去。
金国吞并了契丹的一部分,边缘是白鞑靼部和塔塔尔部,而在往西北便是目前综合实力最强的克烈部。
柳恣在听到克烈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摆摆手表示继续说。
这七八个部族没有明确的边界线,本身也互相有姻亲关系。
想要从蒙古杀到临国,最短的路线也是要从西夏的最北边横穿整个金国的土地,而且乘水路的可能性不大。
问题在于,小冰河期越来越明显了。
在从前那个时空的世界历史里,小冰河期始于13世纪,并且于17世纪达到巅峰。
这意味着极端天气频率发生不断变高,粮食会因为气候不断变冷减产,并且会引发剧烈的社会动荡问题。
如今到了三月还在飘着小雪,北方那边传来消息表示粮食需求越来越大,也足够能说明问题了。
这样的气候,会推动北方的游牧民族的重新凝聚,并且推动他们南下发动战争。
从生活习性来看,蒙古是典型的游牧民族,宋国那边是典型的农耕民族,而金国则尴尬地夹杂在两者之中,既努力推进文化汉化,又在担忧骑射之术的发展。
临国想进入重工业时代,全面复兴各行业的发展,必须要至少五年的和平时期。
把基因优良的农种以及相关技术传给金宋,同时对蒙古进行一定的扶持,是一种选择。
直接祸水东引让蒙古和金国爆发战争,又是一种选择。
柳恣听他巴拉巴拉讲了半天,正想开口说句什么,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为钱凡。
他说了声不好意思,当着白鹿的面接了电话。
“怎么了?”
“襄阳和泗州那边都有人在往我们这个方向集结。”钱凡的语气非常急促:“还有少量的战车也被开了过来,明显是想打扬州城。”
“柳恣,你过来一趟军事指挥中心。”
他们都低估了其他两国不安分的程度。
“好我马上去——大概有多少人?!”
“统计下来,可能有六万到十万,因为数量还在增加所以还不能确定,”电话那边传来喧闹的交谈声和电话铃声,让他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龙牧那边特斯拉防御圈的事情还没有部署完,我去叫他过来!”
但由于他嗓门大声音清晰,白鹿在旁边也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柳恣:“不只是宋国,金国也很有可能来了——”
“什么?”柳恣下意识道:“你是说金国——”
“金国那边也极有可能在派兵过来。”白鹿深呼吸道:“我去跟厉栾那边说,叫建设部在城外调研的人回来,开始全城戒严。”
他们还有四天左右的时间。
第78章 背刺
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而且性质与去年的铁幕之战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