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候着的文武群臣又何尝不是这样思考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任由临安城吞铁拿金的发展下去,宋金的祸患只会越来越大——与临国做交易虽然能加强国防,能更有力的抵御金朝的试探,可最终的赢家只会是临国。
他们这一次的战争,号召了附近三路的民兵义军,更是调动了金国和宋国的精锐军队,把能动用的资源几乎全部都召了过去,要的就是抹杀掉临国的存在。
——宋金之事可以以后再谈,但临国必须灭除!
第一道急报是当天晚上传回临安的。
『报!先遣军于十里之外被天火击杀,只十余人幸免!』
赵构变了脸色,不顾臣子的阻拦想要给柳恣打电话,可不管拨通哪个号码都无济于事。
之前还犹如神器一般的遥度之器,现在已经和石头一样毫无用处了。
『报!金军三万人已被天降黑油铺洒烧杀!』
『报!南城门接连有陨石天降,难以布阵!』
『报!江银城城门口有天降烈雷,攻城者已然被全歼!』
陆游在旁边听得青筋绷起,寒声道:“陛下,那临安城来的后生,恐怕也是他们派的内奸,不如直接杀了!”
赵构摆摆手,心情复杂地坐回了龙椅上,半晌没说话。
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在他们控制的范围里了。
李石是亲自上阵督战的人物,如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战报传来的消息,其实已经和传奇话本差不多了。
甚至可以说,如果要往山海经上靠,也是能靠的。
一会儿说是天雷阵阵却只杀宋军,一会儿说是有霹雳轰响而不知从何而来。
还有更多的消息说是有天龙现世,在那东城墙的上空盘旋不止,以天水浇灭城墙上燃起的烈火,甚至在攻击那城墙之下的所有人。
如果那真的是龙,为何天龙不庇佑他大宋百姓,不出现在他赵构的面前,反而如奴仆一般任由那姓柳的黄毛小子随意驱使!
如果临国当真是众神之国,为何在拿下扬州以后从未主动扩张,没有半分开战夺地的意思——
他们明明有天雷烈火和巨龙,为何就仅仅满足于一个扬州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哪怕赵构没有掀桌子摔茶杯,群臣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到底谁才是攻城的那一方?!!
历史之中,最为相似的这一段,莫过于睢阳之战。
当时安史之乱爆发,张巡、徐远镇守睢阳,兵力最多时不满七千人,且守城近十月之久,而且陆续交锋了四百余次。
那一场守城之战,惨烈到树皮纸张甚至死尸都被吃了个干净,可张巡等人愣是靠仅有的兵力和补给,杀了接近十二万人的叛军。
可那也毕竟耗到了睢阳弹尽粮绝,用一城之命换来大唐的重生和复兴。
现在的情况是,从开始到尾声,一共六天的时间里,十七万人或死或逃,尽被驱逐绞杀了个干净!
哪怕就是处理战俘,也怎么可能会杀的如此之快!
赵构这边唯一能下得命令,就是不再派遣新的军士,同时注意金宋两国边界情况,。
直到第八天,新的战报才遥遥传来——
那骑着快马的小吏已经跑得两颊都是血,身上也尽是灰烬血土,开口时都声音嘶哑:“泗州——泗州沦陷了!”
“什么?!!”
“他们已经打到了楚州和海州,西边的徐州和宿州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赵构听到这话直接两眼都红的布满血丝,咬着牙问道:“没有军队往临安城来?”
“没有……”小吏跪伏在地上,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只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扬州以南,全部都在清理如山的尸骸,根本没有打过来的意思……”
旁边的端明殿大学士黄中顾不得礼数,直接上前一步质问道:“可有屠城?!”
若是临国暴怒至极,已不择手段到屠戮百姓,起码金宋还有理由可以再与其抗衡!
“没有……”那小吏说话的时候都感觉喉头有血,声音嘶哑的都已经有些含糊了:“临国占下泗海二城的时候,全都……全都如当时攻占扬州一般。”
炸城墙,轰乱民,驱散不留之人,释放旧衙门所强募的壮丁。
所有想要反抗的人一律被催泪弹和烟雾弹镇压,同时绑缚好双手之后,全部缴走铁器兵械,再集中送到城外去。
姿态之轻松,几乎如一个主人取回他本应得到的东西一样。
赵构此刻怒极攻心,只感觉一口血卡在心口以至于全身都苦闷压抑,半晌才气极反笑:“好!好啊!!!”
那海州楚州,原本就是他们三国会谈时被拱手送出的筹码,如今扬州派兵将那几个地方抢下来,也是无论道德仁义都无法谴责的事情。
他自己说泗州尽是暴乱之民,宋国国力有限难以管教,临国就直接杀过去将榷场商埠都吞了个干净,所谓的暴民也自然是死在了扬州城下,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这临国人如今恐怕是要反将一军,以替金宋之国镇压暴乱为由将这偌大的江山全都吞吃个干净!
还没等那些个惶然恐惧的文官们想出个办法出来,远处又有太监急急跑来,说是金国使臣到!
赵构掩面长叹,如想摆脱什么一般左右摇晃着头,任由那太监等得惶恐无措。
“放他们进来吧。”
李石现在依旧下落不明,其他金国将领或死或伤,宋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使臣之中既有金国要臣,也有叛变之后的宋臣,如今都一脸怒不可遏的立在这临安的大殿之中,像是要找赵构讨个说法。
临国攻城略地毫无停下来的意思,而且一路向北不断侵吞,金国怎么可能不慌!
这事是金宋一起联合挑起来的,如今损失惨重的却是金国——
再这么打下去,就要打到东京了!
“赵构,”那金国的重臣甚至已经懒得再顾忌他半分颜面,当众斥道:“金国皇帝命你速去沂州与临国赔礼和谈,如若不从,金国直接与临国一同南下,破了你这临安城!”
赵构有些恍惚地看着这怒斥他的人,脑子里已经混沌一片全搅和在一起了。
临国已经和完颜雍接上头了?
金国现在成了临国的附庸,开始帮着他们说话了?
临国怎么不继续打下去了?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台,所了解的一切消息都极有可能是三四天前甚至更早的。
如今这局面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根本无从了解。
二十二年前一场绍兴和议,让他能醉生梦死的活到现在。
现在,这临国给了他绵延子嗣和江山社稷的希望,却是以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来控制和干涉他的一切!
那倨傲狂妄的金国,如今竟也被拿住了软肋,被那二十来岁的柳恣牵着鼻子走!
何其——何其可笑!
——
完颜亮第一眼见到柳恣的时候,觉得这事荒唐到了极点。
这一次,临国以破竹之势三天内从扬州反打到了沂州,无论攻势还是震慑力都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就好像,之前十七万人圈城围剿之事是不存在的一样。
他为了大局,为了能稳住情况,必须要出面,也必须要和谈。
——这已经与唐以云祈之流的事情毫无关系了。
虽然他们确实是如此建议的,但完颜亮自己也明白,金国在这二十年里的动荡骚乱之后,更需要的是稳定秩序和重建。
正因如此,在临国派人过来询问金国的意见时,他本人根本坐不住。
临国的人表现的无辜而且正义——
这件事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就是多路来了暴民想要破城,反杀之后他们顺带收拾了下骚乱的出处,拿走了之前约好送给他们的城池,顺路停驻在沂州,想跟他们金国的人再聊聊。
完颜雍带着一众大臣和那两个临国人过去,自己不忘把仪容外表收拾的威严高贵,怎么着也要在临国人面前找回场子来。
他在走进中厅之前,脑子里对柳恣有无数种的设想。
这个人所统治的国家,拥有无数的奇珍异兽,能够操纵天龙厉火甚至霹雳之雷,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了。
更何况,是他主持守城之事,又直接在守稳之时直接派将军北伐泗州,当天便拿下了宋国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泗州。
可走进去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一个消瘦而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由于熬夜和通宵的缘故,柳恣的脸色并不太好。
虽然厉栾和孙赐都提议过给他上点BB霜擦个唇膏,但还是被柳元首拒绝了。
在完颜雍的视角里,这年轻人剪短了头发,穿着紧窄的奇异衣服,而且身上没有任何看起来昂贵的东西。
-—他并不懂柳恣手腕上那只表的价格。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那年轻人就径自走了下来,笑着和他寒暄握手。
完颜雍被握手握的有点懵。
这是个什么礼节……
柳恣没有直接和他提军事和政事,反而笑着问他这沂州有哪些有特色的点心,回头给家里的小崽子可以带上一点。
再往别的方向带,就只说等赵先生来了再谈。
完颜雍被他这一套绕的有点晕,却只浅浅点头,跟着这人的话题走。
临国攻城的速度,快到妖异的程度。
完颜雍听着自己手下的使臣说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斥候传来的战事。
他们手中好像有个神奇,叫做……炸药?
数丈之高的石墙也好,如何防御森严的壁垒也好,只要点燃那所谓的炸药,就可以瞬间破城而入——
那这样的话,他们想一路打到东京甚至上京去,都没有任何问题。
需要维护数年不止的城墙在那个什么炸药面前,都如同豆腐块一般可以随意破除,那他们辛苦建筑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赵构来得太慢了。
他不敢坐之前买下的车,自然是坐着马车千里迢迢过来的。
柳恣这两天吃好睡好,没事找那完颜雍之类的人聊天,只吩咐手下盯好云祈和唐以。
可那两人也好像没什么动静,简直如局外人一般淡定。
直到占领沂州的第六天,赵构才终于带着群臣姗姗来迟。
完颜雍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有些习惯那柳恣平易近人而好说话的姿态了,甚至隐约觉得这不算是个什么大事——
扬州城没打下来,三国之间脸皮没撕破,临国又占了好几个城池,一半是金国一半是宋国的,也差不多得了?
赵构一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柳恣就笑了起来。
“废话不用多说,赵先生坐吧。”他侧眸瞥了眼旁边坐着的完颜雍,只拍了拍手,吩咐道:“该办正事了。”
伴随着巴掌声一响,六个人被押到了他们的面前。
魏胜、泗州太守、李石……
参与扬州之乱的所有主事者,几乎全都被抓了起来。
赵构和完颜雍在看到熟悉的臣子时,同时瞳眸一缩差点直接站起来。
李石已经被堵了口,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完颜雍原先以为那柳恣是个善茬,此刻直接感觉自己被扔在冰窖里,看着舅父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只觉得如坐针毡却难以开口。
“扬州之乱,自然不是金宋二国有意为之的,否则临国也不可能点到为止,如今还和两国谈条件,对吧?”
柳恣缓缓起身,绕着这六个人走了一圈,语气平静:“之前外交电话的时候,赵先生说管不住他手下的叛贼,说泗州一带义军频出,官府也无能为力。”
“那,我就帮你们解决掉这些问题。”
他抬起头来,看着座上那面色铁青的两人微笑道:“不用夸奖,举手之劳而已。”
钱凡最烦这种磨磨唧唧的外交场合,烟瘾犯了又不好意思直接抽,只坐在旁边一盏茶接着一盏茶的喝。
“这——这必然有什么误会,”完颜雍根本没想到李石落在了他的手里,之前下属悄悄打听了一圈的消息都一无所获,此刻看着舅父就心急如焚:“还请柳元首三思。”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李石先生,之前好像是金国的宰相和贵族吧。”柳恣垂着眼眸语气玩味:“这么说,他率军攻打扬州,不是有意造反谋乱,而是完颜先生有意授予的?”
他顿了一下,带着笑意看向宋金二国的皇帝道:“总不可能,是两国的皇帝都有意破了这扬州城,好让临国就此倾覆吧。”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装傻,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表演。
可是,没有人能对此说破半个字。
金宋两国已经损失了近二十万的兵马,而临国那边的死伤相比之下几乎等于没有。
这已经是很恐怖的差距了。
如果三国开战,那不用打他们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柳先生,”赵构强行挤了个笑容道:“那三国和议的事情?”
“这扬州之乱的祸源还没有解决呢,赵先生急什么?”柳恣眨了眨眼,平静道:“你们当着我的面处决逆贼,我们再往下谈。”
他咳了一声,旁边的钱凡反应了过来,立马起身放下茶杯,亮出一份名单出来。
“还有这些参与者和主事者,自然也是祸患的煽动者。”柳恣慢慢道:“人太多就不都押上来了,也请金宋两国当着我们的面解决掉这些麻烦才好。”
既然你们抓不到,那临国的人来抓。
抓到了送到你们的面前,亲手给你们解决掉。
魏胜李石等人一听见柳恣的这几句话,直接开始挣扎哀嚎起来,拼了命地想要把塞住嘴的东西弄出来,好为自己求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