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宋国官员收拾完仪表形态,非常自觉地排队跟着赵构进了主会议厅。
然后在看清桌子另一边坐着的使臣时,同时变了脸色。
李石带着一众使臣坐在另一侧,正好整以暇的喝着茶。
李石和几个高官在上次出使以后就留了个心眼,停留在徐州修整休憩,只让下属连夜快马回了东京传递消息,等待新的指示。
他知道凭自己侄儿争强好胜的心性,绝不可能只满足于几百上千个天灯的引进——
就连他自己的胃口,也被临国引诱的越来越大。
这扬州城如同藏金之窟,里面有种种享用不尽的好处。
可他已经不想再带兵第二次碰个头破血流——
那些劫后余生的士兵回来之后,已经疯了三四成,其他人也连夜梦魇不去,嚎叫着又说闻到那焦油杂着尸臭的味道了。
想来可怖,因此绝不能轻举妄动。
等传令的使臣连夜从东京回了徐州,他们就再次启程来了扬州,开始打算着做第二次访问。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居然正面碰到了宋国的臣子。
李石与赵构面面相觑,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场面已经非常尴尬了。
他们都知道对方怀着什么心思,也都知道对方的野心——
二十年前的绍兴和议上,他们也见过对方。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与金达成《绍兴和议》,两国以淮水至大散关为界,再次划分领土。
岳飞拿命收复的唐州、邓州、36"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35" > 上一页 38 页, 商州、秦州的大半,全都被赵构原封不动的割让了回去。
每年向金进攻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不仅如此,赵构为了把生母和徽宗的遗体接回临安,答应金国杀了岳飞。
在那一年的除夕之夜,赵构和秦桧以‘莫须有’之罪杀了岳家父子和其下属,秦桧再以赵构还在戴孝的借口,替皇帝向金国下跪称臣。
李石在场,赵构也在场。
两个人都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也都维持着虚伪的假象。
对于这段历史,柳恣和参政院的高官也一清二楚。
赵构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做这些事情,为的就是稳定与求和。
无论白鹿钱凡,临国所有人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水彻底搅浑。
他们想要建设高度强盛的现代化国家,想要博回从前的生活质量,想让科技和工业重新复兴,就只有这一条路。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
柳恣淡笑着坐在主位上,看着左右两侧的金宋官员,感受着场中僵硬的气氛。
这恐怕是三国的第一次会面。
临国突然来这么一出,直接搅乱了宋金的所有计划——他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揣测柳恣的意图,思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柳恣没有客套和解释更多,直接按动电子笔,让荧屏开始播放钱凡早就准备好的录像。
画面猛地亮了起来,浩大的车阵陈列在不远处。
这是由不同型号的吉普车、越野车组成的车阵,近百辆分批列在一起的场面,已经让人能感觉到震撼与不寻常了。
金国和宋国的臣子都坐过这无马之车,懂的其中的神异之处,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出来。
——难道,他们要卖这车?!
这画面自然是由无人机航拍拍下的,随着镜头的不断拉近,会议室中有人发出惊异的抽冷气声。
每一辆车,都被改装成了战甲车。
玻璃坚固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每辆车都被焊接上了三百六十度的枪刺和倒钩式铁叉,因此才分布的格外分散。
每一辆车都可以由一人独立操控,利用车辆本身的冲击力直接碾压冲撞过去——
且不说这车子本身的爆发力,光是前后焊接的军刺和长钩,一旦冲到人群之中,也可以让绝大部分人非死即伤!
在视频中,驾驶人员演示了熟练的倒车、转弯、变向、绕圈,时而加速冲刺时而横向漂移,哪怕没有实际上弄死任何生物,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现代工业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
虽然临国现在还是偏轻工业的产能分布,而且造船厂和汽车制造厂还没有开始系统储备,可是最终的目标就是要让江银的四五万原住民全部都能走上核心岗位,同时吸纳改变更多的扬州人实现现代化。
江银原本有六万多的居民,汽车普及率也非常高——
当时在异变发生之后,这些车都被集中收缴,事后待经济和能源开始复苏之后,再由政府重新返还或者折旧收购。
现在参政院拥有两万辆的车辆,其中一部分拿来租赁,以方便两城人来往江银,而更多的车还在集中改造中。
燕云十六州之所以难守易攻还无人肯放手,就是因为是养马的战略之地。
马,可以践踏冲刺,可以载人急行。
可永远也比不上一辆性能优良的越野车。
车可以大面积的碾压冲撞,本身是钢铁之躯也不畏惧弓矢的骚扰。
更重要的是,马是活物,车是死物。
马被击中砍伤时会受惊嘶鸣,车不一样——
哪怕车身已经伤痕累累,只要不伤及引擎驱动,照样可以用开高速的方式横冲直撞地碾过去!
哪怕一辆车,在改装之后也可以大杀四方,毫无被反杀的可能!
而这屏幕之中并驾齐驱的,是几百辆这样的钢铁猛兽!
龙牧看着这些车的时候,露出平静而温和的微笑。
他知道,临国之所以肯把这一批备战品拿来出售,是因为军部已经掌握了更为先进的技术了。
要不是金宋仓促来访,柳恣钱凡今天的行程本应是去检阅特斯拉电圈的震爆强度。
赵构和李石哪里见识过这种杀戮之器,此刻根本顾不上想这国家会议厅里怎么还有个小男孩,一个个看视频都看的全身发麻。
如果在战争中能够使用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打不下宋国/金国?!
临国既然强盛如此,为什么还没有进攻的意思!
这到底是如何制造出来的——这是鬼魅之车吗,还是从冥界借来的阴兵?!
柳恣看了这个视频好多遍,此刻在专心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这种场面特别适合装逼,哪怕他坐着一句话不说,也有种隐约的王霸之气。
“诸位,”他抬手暂停了演示画面,慢条斯理道:“这一千辆战车,是为了这次会议而准备的。”
难道说,临国人早就预料到宋金会汇合于此?!
李石的眼神猛然警觉起来。
论财力,无论西夏金蒙,都敌不过这盘踞南方的宋国。
如果临国想要的是真金白银,他们这次必不可能争赢。
场面越来越有趣了。
“是的,”钱凡穿着笔挺的军装,缓缓起身道:“这一千辆铁棘战车,全都将公开竞标。”
他看向李石和赵构,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前提是,三国签署合约,暂时联盟攻夏。”
“签署这个合约,我们就可以开始谈竞标战车的事情了。”
——
西夏?
——怎么会突然扯到西夏上面?!
柳恣他们早就把宋朝以前的历史简谱看完了,此刻由另一个文化部官员出来哔哔一通,强行捏出些西夏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说辞出来,虽然文辞繁复比不过宋国,但中心思想非常的明确——
西夏是狗,咱要打他。
你们两要是不打,我就不卖东西给你们。
临国这边点到为止,而且说撤就撤。
文化部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书拿了出来,给已经石化状态的外国友人们一人发了一份。
一行临国官员直接起来告辞,把金宋两国的人留在了会议厅里,美其名曰让金宋使臣好好交流感情。
柳恣眼看着会议室的门关严实了,才松了一口气来,锤了下钱凡的肩,笑的喘不过气来。
这一套套的真是乱来——要是时国也这么瞎几把搞外交,搞不好第四次世界大战早就爆发了。
西夏的存在,非常的微妙。
它本身的地理位置,卡在了蒙、金、宋三国的交界处,虽然名义上连任宋臣和金臣,但至少在拜宋朝为主子的时候,宋国每年都要送不少的白银绢布过去,算是纳贡。
这西夏原本是四川地区发源出的党项族,在唐朝时迁居去了陕北,又被唐朝皇帝封为夏州节度。
西夏的主子,严格来说有唐朝、五代诸朝以及宋朝,如今宋国南迁,自然又和金国达成了同盟。
当初宋代一统天下,直接吞并了夏州,而李继迁不肯投降便与辽帝联手,占领了兰州和河西走廊一带。
而这夏国和金国相比,也没太平到哪里去。
南北宋之交的那几十年里,西夏在宋夏之战和辽夏之战中都大致获胜,地位不断稳固。
如今的西夏皇帝李仁孝比金国皇帝还小一岁,但脸皮之后跟完颜元宜差不多了。
完颜亮弑君上位的时候,出于礼貌还是派使节去西夏报哀,李仁孝眼看着情况不错,就硬气的把人挡了回去,表示不接受这事。
结果完颜雍又来一出东京造反,不光当了皇帝,还因为各种原因陆续关停了和西夏的好几个榷场。
这回李仁孝眼瞅着国库走空,哪里还顾得上面子,直接跟金国进贡本国宝物‘百头帐’,再三的跟金国表忠心求情面。
但私下里,他的科举官制无不照着宋国的那一套来,不仅在今年立了翰林学士院,还在不断地和宋朝加强往来,摆明了是要两头都笼络热乎。
这西夏皇帝十六岁继位,一路顺风顺水的做到现在,如今恐怕才刚刚知道临国的风声。
柳恣他们一走,宋金两国的人陷入沉闷之中,谁也不肯先开口。
文书上写的条理清晰,从三国如何结盟,又如何计划攻打西夏,一样样都分析的极为清晰。
大体思路就是,金国出大半的兵力,宋国出大半的钱,临国出新锐的武器,打完仗绝不收回。
买卖倒是颇为划算……但临国不想着扩张领土,把手伸到压根没挨着的西夏身上,是为什么呢?
来一出天降正义?
文书的最后,还颇为贴心的提到了战利品的分割问题。
临国表示我们是为世除恶,西夏的领土自然由金宋二国协议平分,战利品按比例抽成就行了。
赵构拧着眉毛看到最后,忽然明白了这元首的意思。
……二桃杀三士?
西夏横在金宋蒙之间,其实有一个调剂缓和的作用。
这个墙头草既可以跟着金国压宋,也极有可能未来跟着蒙国打金。
这一百多年里见风使舵的次数那是数不胜数,根本用不着临国人提醒他们都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这临国人慷慨解囊的祭出铁棘战车出来,就是想让金宋开始有利益纠纷,而且也能分散军力和焦点。
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过绍兴和议,稍微老成些都能看出临国人的算计出来。
问题在于,没有人敢不签。
李石这边忌惮的是,如果这次公开会议不签,下次宋国重金贿赂,私下与临国达成协议,恐怕这战车就会尽数落入宋国之手。
到时候别说西夏的事情不能解决,宋朝也会成为心头之患。
而宋国那边,也同样如此。
“李宰相还请在此休憩,朕略觉不适,出去转转。”
赵构一起身,其他宋臣哪里还敢留在这里,一个个都跟着走了出去。
柳恣等在外头,见只有宋国人出来,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会议厅:“那边有多余的会议厅,如果赵先生需要的话,请尽管取用。”
赵构略拘谨的点了点头,看了眼他身后的一众官员,带着自己的人去了远处的另一间会议厅。
殊不知,这广陵礼堂上下都装了监听器,他们说什么都会被直接转译成文字,在临国机要的手机上同步出现。
等两国人重新各开各的会,手机上的信息就开始和弹幕一样齐刷刷的飘了起来。
金国那边吵得厉害,甚至有用金国语开始骂脏话的了。
——临国这边早就配备了翻译,照样一字不漏的转译过来。
金国那边只有李宰相能定夺全局,皇帝本人没有来。
而赵构虽然本人来了,也没处理过这么麻烦的事情。
他们的国家哪怕再地大物博,也没有人做过风险评估和格局模拟分析。
所以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上位者争执不休,下属们唯唯诺诺,有主意也没胆子说。
——说了也不会被听的。
钱凡看着手机上的转录,笑的玩味十足。
他就喜欢这种水越搅越浑的场面。
所谓囚徒困境,莫过于此。
哪怕局势对金国和宋国都能同时有利,他们也无法达成一致,又无法放弃协议。
这两个国家如今被利益驱使,如囚徒一般揣测着对面的意图,可因为无法相信对方且极端防备,根本无法通过会议达成最佳选择。
换言之,他们提前走进了参政院一手布置的局里了。
第一种情况,是双方都放弃此次协议,背后各自笼络临国,试图保持和西夏的外交同时还得到战车。
这种选择下,金宋的嫌隙会不断加大,且临国更方便坐地起价。
第二种情况,是双方达成协议,但绝不可能完美的分割利益。
西夏的位置过于暧昧,关系到和蒙古的交界——蒙古哪怕如今是四分五裂的状态,也完全不是善茬。
宋国如果和蒙古有直接的边境交界线,只会增加更多的国防压力,极有可能被金国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