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附近刨除临国,还有三个国家在周围折腾。
蒙古是多个部落分散着的游牧之国,宋国在积蓄力量——并且根据传闻已经和临国接上头了。
契丹更不必说,一直都在边境骚扰,还蓄势想要反扑回来。
唐以听当时听完她的这通分析,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花了几个月才整理出来的情况,她怎么就全都知道了?
云祈吃饱了点心,打了个饱嗝,半掩着唇用流利的外语道:“所以说,这就是趟浑水,你站进去是脱不开身的。”
唐以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怎样才好?我现在根本回不了临国,回去了也不知道会有个什么后果。”
“有啊,”云祈闲闲道:“吃好喝好混几年日子,怕什么。”
“你——”
“我怎样?”她挑眉问道:“现在去哪个国家和去哪个企业有什么区别吗?你还真被所谓的忠心论洗脑了?”
她效忠于临国宋国金国,又能靠的上谁?
就算待在临国,难道身边的人怜惜她是同时空的人,就会多匀她几口水喝,还是多给一份薪水?
唐以和她交流一来,基本上就辩不过她几次,恼怒道:“你倒是聪明!”
“谢谢夸奖。”云祈面不改色道:“是非常聪明。”
她抿唇思索了一刻,又开了口。
“《和平饭店》里有句台词,说的是,‘所谓的愚痴,不是智商的低下,而是心里不能平静。’”
“唐以,你的心里,静下来过吗?”
你看的清你自己要什么吗?
那男人眼中怒色加深,只说了句这不用你管,就起身离去了。
在那天以后,唐以没有理会她说的那些话,而是继续想着法子去改革和收权。
他本来就不是江银本地人,对这临国人也没太多的体恤。
这种乱世里,能自保就不错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照顾任何人的感受。
——甚至一次去探视那魏原都没有。
那天,完颜雍俯身在他耳侧,只说了一句话。
“你不想活的原因,是因为你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也无法面对这所带来的损失。”
他点到为止,没有把话说透,却也足够让当时心如死灰的唐以开始颤抖。
完颜雍从小就处身于朝野争斗之中,对人性摸的够透彻。
在他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最爱的也只可能是自己。
哪怕有人愿意为了谁去死,说白了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而已。
唐以不肯承认的,不肯面对的,全部都被这一句话给戳了个粉碎。
他的无能和恐惧,全部都真实的暴露在了这个君王的面前。
他也明白完颜雍在暗示着什么。
想要活下来,想要把从前的屈辱和痛苦都抹去,只需要他给唐以再一次的机会。
给他官职,给他办事的空间,让他重新找到自己,重新肯承认自己,不是个废物,而是个足够强大的人。
唐以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完颜雍的套,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可这话足够透彻,也足够让他可以死心。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
现代与古代相比,不仅仅是科技上有种种碾压性的成果,更在于思维方式上。
讲究效率性、规划性、创新性、实践性等等。
比如在会议方面,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效率就很不一样。
在取得完颜雍的同意之后,唐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
他请六部尚书以及所有职权级别高的官员全部到齐,皇帝本人则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开会这个事,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在汉朝的时候会议就已经分支繁多,而且也颇为讲究。
但讲究归讲究,一直到了宋代,会议主要都是为了高层官员宣布事情,下头的人除了迎合应和之外,基本没人敢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所以今天这个会议大伙儿一来,见皇上坐在中间,而那姓唐的官员却站在了堂前,一时间都有点惊讶。
论地位,自然是皇帝最高,就算开会那也是他们听皇上吩咐——这姓唐的怎么敢如此嚣张?
可是按照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介意那孙子如此逾矩的行为,只好根据椅子上头摆的名牌一个个入座。
唐以待确认人都来齐之后,上前行了一礼,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微臣今天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共商国是。”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两个手下同时展开长卷,露出用浓墨大字写的会议提纲。
“如今异乱丛生,微臣奉圣上之命梳理情况,先进行简单的分析。”
众人定睛一看,都纷纷睁大了眼睛。
他一介尚书,竟然敢插手这些事情!
“还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唐以对这些老派官员的脾气摸得颇熟,跟哄那些臭石头似的老头儿似的耐心道:“唐以无心越俎代庖,只是代皇上理顺分析总局而已。”
一听到这句话,还得知这都是皇上的授意,群臣又安分了些许。
那长卷上用浓墨写的,是条理清晰的一二三四五项,样样都列举了对应的问题。
从民族问题到民生问题,从文化冲突到思想控制,唐以对蒙古契丹以及宋国的情况都了解的烂熟之后,才有胆子来扛下这一桩大事。
他根本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要的是行政会议的足够清晰和直观。
只有利益虬结的所有人当着皇上的面,能够听皇上借他之口搞明白如今事态有多严重,后面的事情才做得下去。
云祈说的一件事没错,那就是如果不能让利益体捆绑在一起,根本没有外交的余地。
因为这些大臣们表面上都效忠于金朝和皇帝,可遇到事都各自打算,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越是如此,越需要一个指导思想,以及集体性的养成。
唐以一开口分析和解释,就令许多人变了脸色。
从战争局势来看,临宋抱团而蒙古部族散乱,契丹西夏都有谋逆反叛之心,金国的处境可以说是群狼环伺。
从经济情况来看,金国民生凋敝且农耕荒弃,虽然榷场上与宋国有往来,但受到限制都颇多,外汇收入并不算高。
从民族融合来看,四族全都不满意自己的状况,社会治安混乱且暴乱频发。
他一项一项的说,越来越多的人脸色都开始变白,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哪里——哪里有这样把丑恶全都揭开的臣子!
粉饰太平是历朝历代的当官的基本功,把这么多的问题暴露在皇帝面前,还想不想活了?!
早就有贵族坐不住了,想要起身打断他的话,可都直接被完颜雍用眼神拦了下来。
在群臣面前,没人敢当面跟皇帝过不去。
完颜雍神态冰冷,身体紧绷,明显心情并不太好。
他其实早就听唐以预先解释了一遍今天要说的话,自己对他分析的这些问题全都无言以对。
金国看似雄霸一方,可是其实根本不占上风。
强攻打不过蒙古,智取又无临国这样彪悍的盟友,国内还一团糟!
唐以讲的行云流水,身后还有助手根据预先的吩咐,把绘制清晰的时局图和柱状统计图全都搬了上来。
各国的经济情况、军事实力,全部都被做成了简明清晰的表格,而且在唐以的解释下更加清晰直观,给人的冲击力极其大。
本来许多人对如今的情况不以为意,觉得宋蒙都迟早会被金国的勇士拿下,可在听着这分析时才渐渐意识到处境有多不妙,后背涔涔的汗流个不停。
“也就是说,”唐以讲的口干舌燥,深呼吸了一口气总结道:“如果再不加以重视,十年内如果遇到蒙宋的挞伐,金国便如风中残烛,恐难自保。”
“妖言惑众!”一个高官直接站起来怒斥道:“什么鬼表格!什么鬼分析!你这都是添油加醋,生怕事情不够严重!他们蒙宋又好的到哪里去——你一个临人凭什么对金国的事情指指点点!”
还没等那高官继续喷他,近处的完颜雍缓缓站了起来,只转身看向了那高官。
“一味指责毫无意义。”完颜雍盯着那人道:“唐尚书把情报来源、数据出处,都写的清楚明了,你如果要反驳,也起码要找出对应的证据出来。”
那人哪里懂这些门道,只恼火道:“陛下若信了这人的鬼话,那金国岂不是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这些事总项都有七八条,分支更有几十项,就算事事都听他的来,十年又怎么可能解决的完!”
其他人听了这高官所言,都觉得颇有道理,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这位先生。”唐以再次行礼道:“按照金宋的法子,肯定是逐个问题慢慢讨论,甚至全都交由各级高官直接定夺的。”
“但是微臣认为,重点不在于这些问题如何解决,而在于,金国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这话一出,连完颜雍都怔了一下。
从前朝廷处理政务,从来都是各司其职,根本没有一个概括性的指导方针。
唐以虽然是第二次提出这个观点,但犀利程度也令他震惊。
如果,这一个唐以都明睿至此,那被他摁住的那云祈,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她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金国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唐以这话一出,很多想要反驳怒斥他的大臣都跟不上思路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金国想要一个结果?
“如今天下四分,还多了个临国出来,”唐以完全没有半分自己也是临国人的感觉,只冷静的分析情况道:“金国想要的,是什么?”
他第一不是江银本地人,没有什么同乡相惜的情怀,第二是回了临国也无意走CAT考试的那一套,多半会被政府力量押去参军又或者如何,把自己的一条命全搭上去。
更何况,此刻就算想回去,金国也不可能放人。
在其位谋其政,不要顾虑太多。
这个问题尖锐而难以回答,以至于众人沉默不语,没人敢应答。
“要的是吞并天下,要的是灭宋伐蒙,做这江山的霸主!”完颜雍看向他,语气沉稳有力而不容置喙:“这就是金国要的东西!”
其他臣子顿时如梦初醒,忙不迭的点头应和。
“既然如此,”唐以定了定神,沉声道:“金国当结交临国,兴农桑休民生,待日后伐蒙古镇契丹!”
打蒙古?
为什么要打蒙古?
宋国不是更好打吗?
刚才那些面露不忿的老臣,好几个现在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之前听闻这临国来的男人有神灵之异,此刻更是笃信了几分。
明明才来金国不久,却好像精通天下局势,分析问题都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而且他们已经快跟不上这唐尚书的思路了。
完颜雍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结论,脑子都转的感觉像蠢驴拉钝磨。
临国不是已经与宋国交好了吗?
蒙古很强势啊?
而且为什么要打宋国?
全场一片寂静,都在听这成竹于胸的男人继续往下讲。
“诚然,宋国腐朽懦弱,上位者贪生怕死,下位者却都死守城池一腔孤勇,犹如一片泥沼般。”
唐以回望那被五色标记的大陆地图,声音沉着冷静。
“可蒙古十三部族各自为政,分裂且无统领之人,更似一抔散沙。”
“身入泥沼,可能一沉俱沉共沦亡。”
“可散沙,却可以逐一攻破,没有输的道理。”
——
“你为什么不说如何攻取临国!恐怕是包藏祸心吧!”
有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发问,刚才还有意站队的几个文官迅速清醒过来,也跟着质问起来。
唐以看着这帮墙头草一个小时里跟了六七次风,心想自己真是一个王者带着一群青铜上分,就没一个有脑子的。
完颜雍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他也在等这个答案。
如果唐云二人真的有意效忠金朝,就应该把如何制胜临国的法子交出来,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问题对于唐以而言,却是所有问题中最简单也最不费脑子的一个。
他扬起笑容,平静道:“因为金国打不赢。”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面露怒色。
宋蒙占地广阔,人口稠密,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临国只霸下了一个扬州城,再无多的领土,虽然之前金国两次都铩羽而归,可总该有法子的吧!
“这样说,如果临国已经把民用雷达改装完毕的话,金军的部队在汴京集结,几万人开始往扬州城的方向赶,恐怕还没到徐州就已经被临国的人弄清楚战况了。”
唐以抬起一只手,示意有话要说的人先闭嘴,只平静道:“临国可以调控风雨,还有神兵利器,这些哪怕我不说,你们也有办法知道——在差距如此显著的情况下,金国怎么赢?"
这回连完颜雍都沉不住气了,直接质问道:“为什么你不能呼风唤雨?你的能耐呢?”
唐以挑眉看向他,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陛下,为何烛上有火?”
“因为有蜡。”他的声音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沓:“人知道点蜡便可以用火,自然可以召火——可有谁是可以用指尖凭空摸出火来的?”
同样,临国的种种神异之处,不在于人,而在于他们对自然规律的透彻理解,和工业产能的恢复。
云祈会看财政情况,他又何尝不会看。
这上半年和去年年末,临国如饕餮一般将所有的煤炭都一股脑屯着,明显是开始有意恢复工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