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不需要你拿命来填。”苏浅把人扶起来,道:“你赶紧收拾东西,挑重要的,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你就跟着跑,若是成功,天亮之前我会把你两个孩儿带来与你回合,你就带着孩子赶紧走。”
妇人拼命点头,转身就从一旁柴堆里拽出个包袱,道:“小妇人早有准备,只是赵家人看管严密,将我那两孩儿盯得密不透风,才不得走脱。”
苏浅一看,心里也是满意这妇人还算是有些想法,没有坐以待毙。“很好,一会儿如常将我送出去,若是有人问起,你就闭口不言,掩面关门。”
“好。”
苏浅说完就出去了,转头就寻了那黑脸衙役头目,询问那五仙庙在何处,问过之后便飞快的去了。五仙庙就在郊外不远处,据说弄得富丽堂皇,香火不绝,灵验得很。
以他的轻功,不一会就到了五仙庙。那庙后的水井确实是干枯了,不过井壁潮湿,还真是近几日干涸的。苏浅摸了一只烟火出来点燃了便往下扔去看看井中情形。那井水空了之后,里面淤泥不知凡几,最可怕的是,里面还有一些未曾化完的骨头,有人的有牲畜的,与黑色污泥搅在一处,令人作呕。
苏浅面色森寒,根据烟火落下到熄灭的时间算了算这井的深度,那两个小孩儿若是直直的扔进去,直接就能收尸了,那高度就算是他自己跳下去,也得费些功夫才能毫发无伤。
当务之急,就是先保两个小孩的命。
苏浅围着井边转了几圈,最终选择潜下去,在井壁上打了几个孔,布置了一张极深的大网。苏浅普一进井,就觉得胸口的玉牌烫得令人难过,他心知怕是这里确实不怎么干净,布置完连忙就跳了出来,玉牌这才好了一些。
外头敲敲打打之声越近,苏浅心知是祭祀的人走进了,左右看了看,便躲入了一旁的五仙庙正殿。
他一开门便是一愣,差役说五仙庙富丽堂皇,他此时才是真的信了。这五仙庙正殿中并无神像,到处都悬着黄、白、灰、黑、红五色的彩绸,与那花花轿子上的彩绸无比相似。苏浅关上门走了几步,只听有人咦了一声,他闻声望去,只见里头走出来一个老太太,穿得很是花团锦簇,凤冠霞帔加身,显得雍容华贵极了。
老太太见苏浅,也不惊慌,笑眯眯的道:“哪来的这么俊俏的后生。”
苏浅是来坏人家事的,自然不能在这个阶段就让人堪破,于是一笑,拱手为礼:“不敢当。”
“老婆子许久未看见你这般俊俏的后生啦!”老太太还是反复的夸着苏浅,上来一手扯着苏浅的袖子就朝内走去,边走边道:“老伙计们,你们来瞅瞅这后生,皮白肉嫩的。”
苏浅只被她一碰,就觉得浑身麻痹,心知怕是又入了人家的局,胸口的玉牌滚烫,苏浅却并未觉得不堪忍受。两人入内,里面很简单,只有一个围炕,上面坐了四个老人家,都是一水的披金戴玉,看起来喜气极了。
其中有一个老太太看见连忙站起来,说是老太太也不适合,那脸与苏浅不逞多让,鹤发童颜不外如是,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居然也不显得突兀。老太太伸手想要摸苏浅的脸,却仿佛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呐呐道:“老姐妹,你把这人带进来作甚?”
“这不是皮白肉嫩的嘛……好……”老太太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人拿一个果子给砸了脑袋,砸她的人是端坐在一旁的一个穿灰衣服的老爷子,脸上有几条胡子,有些尖嘴猴腮的,他道:“吃什么吃!你就知道吃!这么棘手的玩意儿你也带回来,你吃去,我可不吃!”
“这不就是有一块姓萧的牌子嘛……我们还怂他?”老太太指着苏浅的鼻子道。不过老太太也没敢直接接触苏浅,指头还与他隔着一指的距离。
苏浅一脸高深莫测,不讲话。
眼前这五人,怕就是这五仙庙的正主了。
第一百二十回
苏浅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什么体质!明明以前他没有这种技能啊!难道夜路走多了总是会遇见赤佬就是这个道理吗!!!
自从很久以前去过山市之后, 似乎就打通了什么关窍一般,他总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些灵异奇幻之物似乎再也不在他面前遮盖那一层虚幻的薄纱,将这个世界完完全全的展现给他看。以前还是晚上,现在干脆大白天的直接拉他入了境中。苏浅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 似乎全靠着萧先生的那块玉牌在保命, 所幸萧先生从他本身到其他人对他的态度都能知道萧先生应该是一方大能, 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毕竟这种抱了大腿撩完就跑的感觉贼刺激。
炕桌上穿白衣的清瘦老者和一个穿绿衣的美艳女子在下棋,白衣老者下过一子,侧过来看苏浅,慢悠悠的道:“两位老姐姐听我一言, 把人放了吧。”
绿衣女趁着白一老者侧脸说话,悄悄的将一枚黑子朝一个地方挪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得意, 就被白衣老者打了一下手,白衣老者吹胡子瞪眼的说:“落子无悔!”
绿衣女笑嘻嘻的说:“白三哥哥饶了我这回。”
苏浅见了这一幕, 也不知怎么的嘴角微动,忍俊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
绿衣女支着脸看着苏浅,笑吟吟的漫声道:“确实是个难得的俊俏郎君。”
“柳家妹妹动心了?不如你带回去当个压洞郎君?”红衣女取笑道。
绿衣女认真的想了想,“不好不好,万一萧先生杀上门来,那岂不是要被满门灭口?”她说完, 似乎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朝苏浅道:“哎,那个郎君!”
苏浅微微侧头,看向绿衣女。
绿衣女说:“看在你长得好的份上,你做了什么被黄姐姐给捞了进来?若是没甚大事我便做主放了你走……看在我们也没如何亏待你的份上,莫要跟萧先生告状也就是了。”
苏浅喉头一动,感觉之前禁锢住自己无形的牢笼瞬间消失,血液重新流动在四肢中,刚想说话,就见那凤冠霞帔的老太太阴森森的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想拦着不给咱们送孩儿。”
此话一出,屋内四仙皆是身形一震,齐齐转头看向苏浅。一段漫长的冷寂后,绿衣女兀地笑了一声,笑说:“年轻人,行侠仗义,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看向苏浅,眼中波光盈盈,说:“郎君,那童男童女是赵家祖宗答应给我们的,你就莫要插手了可好?”
端坐在棋盘旁的白三太爷摸了摸自己整齐漂亮的的八字胡,冷淡的道:“年轻人,心高气傲——心是好的,就是手伸得太长了。”
胡二太奶——就是那个鹤发童颜的红衣女,捂着嘴咯咯的笑:“白三哥哥,莫要生气。”
苏浅听着,视线忍不住落在胡二太奶的身上。方才进来,苏浅的目光就为她吸引了——红衣,白发,金冠,艳若朝霞,美若明光。胡二太奶见着苏浅在看她的眼光,向他抛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眼,俏生生的道:“这郎君知情识趣得紧,瞅他看我的那样子,我都忍不下心去害他了。”
“是极是极。”苏浅听了,点了点头,回答得一本正经外加那叫一个厚颜无耻。
“那就这么放了?”那穿黄衣凤冠霞帔的婆婆不甘心的问。
“放了放了,留着作甚?你养着他?”灰五太爷烦躁的说。
黄老太奶伸出手呼撸了一把苏浅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道:“小子,你有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自己赎个身?老婆子可不干亏本的买卖!”
苏浅想了想,笑道:“等我回去了,给各位大仙供奉五谷百斤。”
黄老太奶一听,拍手笑道:“中!”
恰逢此时外面鼓乐大作,黄老太奶一听,转头便伸手一拍苏浅的肩膀,苏浅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黄老太奶叽叽咕咕的说:“先去后院坐半个时辰,等到祭祀完了再走,免得你又去坏我们的事儿……”
柳四太奶对着苏浅摇了摇手,“有缘再见,俊俏郎君。”
胡二太奶笑嗔着轻轻打了一下柳四太奶,口道:“哎?你不会真看上这孩子了吧?真是老牛吃嫩草,臭不要脸。”
柳四太奶捂着心口,故作娇柔的说:“那不行,我满心满眼都是我家灰五哥哥。”
胡二太奶美目流转,说:“听着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似地。”
“黄鼠狼没惹着你。”黄老太奶在一旁凉凉的道。
屋内三女打打闹闹的出去了,一灰一白两个老太爷看了他一眼,也携手离开了屋子,苏浅不受控制的转身,僵硬的从另一侧的房门走向后院。他心知应该是受了对方的法术或者是什么奇异的暗示,但是对方那五仙明显也不愿意害他性命,故而也不反抗,由着身体中的力道,走到后院中。
后院看起来很干净,也很冷清,没有什么人,庭中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树下有一口井,十尺见方,井边围着一圈干净的青石栏,身体中的力道控制着走他过去,在青石栏上落座。这口井应是极深,水呈一种清透的青蓝色,却望不见底,阳光透过井水被折射成一缕一缕的光斑,落入深处,光影投于井壁之上,美不胜收。
他尝试了一下,他的身体被控制着坐在了石栏上,头却没有限制,四处瞎瞅无妨。
前头的鼓声乐声响成一片,还有人高声唱着他听不懂的调子,苏浅垂下眼帘静静地望着这一汪碧水,有些出神。
原本以为只是一桩淫祀,然而没想到还真得就冤有头债有主了!再听五仙的意思,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他随意插手若不是看在萧先生的面子上,怕是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东北有五仙,胡黄白柳灰,指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这五种动物,听说在东北那里很受崇拜,南方却是不太流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扬州这儿却拜起了五仙,看那赵家巷的样子,怕是时间还不短了。
虽是如此,却依然有些难过。不知他布下的那张网,有没有起作用让那两个孩子不会硬生生摔死。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五仙真的存在,他哪怕布下十张百张网,也是于事无补吧?
他苦笑了一声。
水波荡漾,苏浅瞅着这水里并没有活物的模样,表面却是涟漪不断,似是有鱼轻摇长尾一般。他看了一会儿,时间还长,便阖眼小息。
苏浅才闭上眼没多久,一声微小的水声从井中荡出,苏浅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孩从井水中冒出来,见苏浅张开眼睛看他,便也凑近了去看苏浅。
小孩长得极好,头戴珠玉,身穿金绡纱,上面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如梦似幻。他也不怕生,游到苏浅身边,一手攀着井边的青石栏将自己往上攀了一点,然后就十分熟练地将头搁在栏上,一脸的惬意舒适的样子。小孩的眼睛清澈极了,他看着苏浅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好像见过你。”
苏浅顺着井水望去,果然小孩的下半身是一条金色的鱼尾,顺着碧水一下一下的轻摆着。
苏浅听了,眉眼弯弯的道:“我也好像也见过你。”
他想了想说:“是不是在洛道那边?你似乎也是在这样一口井里,还蹭了一下我的手。”
小孩应了几声,声音又软又糯:“对对,就是你!”
小孩又歪着头看了几眼苏浅,问道:“你怎么被黄奶奶的法力给制住啦?是不是也被黄奶奶扔到后院来罚站来着?”
苏浅失笑:“我这不是罚站,是罚坐。”
“黄奶奶脾气可好啦,你见着胡姐姐了吗?”
“见着了。”苏浅柔声道:“她怎么了?”
小孩从石栏上爬起来,扯了一片苏浅的衣摆在手中把玩,笑着说:“她也好好看!跟你一样好看!”
苏浅闻言忍不住一笑,他望向一旁的水面,临水照花,映得自己这张脸天上有地下无,忍不住点了点头说:“我这张脸确实好看。”
井水中的人似乎也对着他笑了一下。
苏浅左右也不能动,便与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小金鲤似乎去过许多地方,不过短短片刻,苏浅就听他夸了三次金水镇某座山中小潭水最清澈,五次长江水域最大,游得欢畅。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苏浅问。
小孩想了想回答:“好久啦!榕爷爷还没成精那会儿我就在了!”
小孩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想问黄奶奶他们的祭品的事儿?”
苏浅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小孩笑嘻嘻的回答:“每次有人被黄奶奶罚坐都问我这个问题啊!”
“那你能告诉我吗?”
“用嘴说的太麻烦了!”小孩朝一旁的大榕树招了招手:“榕爷爷快出来,带他去看看!”
一个老者随着话音从那棵有三人环抱粗的榕树后走出来,摸了摸胡子笑眯眯的道:“小龙孙来啦?……道友,此事就是一笔烂账,你还是不管为妙啊!”
第一百二十一回
长夜寂寥如斯, 粉墙斑驳, 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偶尔会看见墙上有几个窟窿,黑洞洞的,顺着窟窿可以看见门外大街上的情形。打更的锣声传得极远,原是习惯了的声响在此时却饶得人不得安眠。
赵氏这代的家主赵子衡, 年二十八岁, 他一手扶着这曾经极尽奢华的粉墙黛瓦慢慢地走着, 一双如玉般的手指沾染了粉灰也丝毫不在意。
赵氏败局已定, 轻易不得回转——不在现在,而是在十五年后。
月如流水,从他的头顶顺着发丝一缕一缕流淌而下。赵子衡停下脚步37 39 页, ,有感而生顺着月光的方向望去, 眼睛微阖,银月在他身上仿若实质一般的流淌着,神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