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富贵一说话脸就疼,他龇牙咧嘴地说:“道长,是我呀,山下小镇给你算卦那个。”
顾九一下子想起来了,“哦,是你啊。”
包富贵扒着桌沿,一脸感激:“多谢道长当日的平安符,在下才能保得一命啊。”
说来当日,包富贵呼着手上的猫爪痕还质疑顾九是不是手段比他更高深的骗子,不过那张平安符到底是花了他最后两文钱买下来的,所以他也舍不得丢,就这么放在了身上。
这般过了一段时间,他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的“血光之灾”,又一面寻思着顾九当时给他的卦象,他特别在意那句“老而艰辛”,年轻的时候艰辛的话,趁着身体不错还能挣扎着过日子,老了还那样,那就太惨了。
现在的人对身后事看得格外的重,很多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十几年前就开始给自己准备寿木了,包富贵虽然孑然一身,但他也不例外。他逗留在这里,打听了下泰元观,然后想来想去,还是把注意打到了顾九身上,想厚着脸皮拜个师,学点真本事,不再继续做骗人的行当了,好给自己的后半生积点福。
他不是第一次来泰元观了,只是头一次来的时候,顾九他们恰好忙小瑞的事去了。
包富贵是昨天早上就出发来泰元观了,谁知这次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流氓汉子掳着一个挣扎的年轻小媳妇儿往林子里钻。包富贵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顾九那句“多做善事少骗人”,又听小媳妇儿叫声绝望凄惨,终于还是咬咬牙跟上去。
之后他就喝止那汉子停止他的可耻行径,没想到对方看他一个人,一点也不怕,反倒过来打他,包富贵挨了一拳,心想打都挨了这时候再后悔不是白挨了么,干脆就豁出去抱着那汉子,让小媳妇儿快逃。
小媳妇儿逃走了,包富贵被打的不轻,最后他逃跑时仓惶下脚一滑,摔下了旁边的山崖。
那山崖挺高,但包富贵奇迹般的只摔断了一条腿和撞破了头。包富贵在下面晕了一个晚上,他醒来后,想摸出随身带着的平安符,却只抓出来一把灰,包富贵后怕得一身冷汗,如果没有这符,他这次的结局真的不敢想。
这更加坚定了包富贵要紧抱顾九大腿的想法,他抓着周边的草木爬了一上午终于爬上来,然后拖着一条瘸腿一身狼狈地出现在泰元观里。
顾九听了来龙去脉,拿出伤药,让包富贵自己对着铜镜擦药,他自己则拿了两块直木板给包富贵固定断腿,“劫数躲是躲不过去的,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小小地受点苦应了才是正确的。你这一劫算是过了,只是以后如何,还要看你行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道长,您收我为徒吧!”包富贵恳切地看着顾九。
顾九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都还是给人做徒弟的。”
包富贵厚着脸皮继续道:“那让我做您师弟也成。”
包富贵来时就打听清楚了,泰元观观主云游去了,观里常年只有这对师兄弟在。虽然最有本事的是那个叫邵逸的大师兄,但是包富贵可不敢跟他说话,就好比刚才他非常小心又巴结冲对方一笑,对方却只甩来一对刀子似的眼神,包富贵很怕对方直接说话的话会不会口吐利箭。
顾九把绑木板的绳子打个结,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师弟。”包富贵看年纪,得有三十多了。
包富贵急道:“别呀,我不介意有您这般大的师兄。”
顾九正儿八经道;“收徒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决定的。行了,这事别再说了,你住哪儿啊,我找人送你回去。”
包富贵把自个儿缩起来,“我自小四处飘零,哪有住的地方呀,我从昨日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那你怎么有力气从崖底爬上来的?”
“这不啃了几把野草凑活的嘛。”
包富贵为了拜师,一个劲儿的卖惨,最后他虽然没成功拜师,却留在了道观养伤。让他留下来是顾九决定的,不过邵逸也没反对,因为顾九跟邵逸说,等七星环做好,他们师兄弟也要外出,且这一出去回来的次数很少,难不成让道观继续像从前一样无人打理?
不如让包富贵留下,帮他们打理道观,不让道观荒芜就好。当然,这个还需要请示一下方北冥才行。
之后,顾九和邵逸出去打听了一下那个差点受辱的小媳妇儿,既是在这座山上发生的,那小媳妇儿和流氓可能都是附近的,只不过等了几天,也不见当天的事有半点传闻出来。
不过顾九也能理解,这事在现代社会还会容易被归类到受害者身上的“丑事”,女子或是女子家人通常会隐忍下来,在这个时代这种事如果被外人知道,即使那小媳妇儿逃过一劫,但也难保她不会遭受夫家和邻里的嫌弃。
顾九皱眉问邵逸:“师兄,难道就要这么放过那个流氓?”
邵逸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弟,“当然不可能。”
回到道观,顾九就看邵逸从柴房里扯了一把稻草,然后快速编出一个小草人,找到包富贵。
邵逸跟顾九说,包富贵与那流氓搏斗了,身上沾染到对方的气息,只要将这一丝气息引入草人里面,将草人双手双脚捆上细红绳,就可让对方短暂替身。
之后邵逸将草人放到地上,那小草人便自如行动起来,摆了个屁股悬空的坐姿,一脚放下,一脚像踩在板凳上,身姿微倾斜,右手不时展开又收拢至嘴边,像是坐在桌边夹菜吃东西。
顾九道:“此时这草人就是那流氓了吗?”
邵逸道:“是的。”
邵逸扯动细红绳,那草人便忽然站了起来,流氓应该很恐惧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在原地挣扎。邵逸冷笑了一下,牵着红绳逗弄了一会儿那小草人,然后用刀柄在小草人的左腿膝盖上重重敲了一下,那小草人剧烈颤抖,搂着左腿歪倒在地上。
包富贵摔断的恰好是左腿。
邵逸又在小草人头上轻敲一下,小草人立即双手抱头。然后,邵逸不轻不重地在小草人裆部拍了一下,小草人就捂着裆部跪了下去。
如此惩罚也差不多了,最后,邵逸在小草人身上刻了几行字,让那流氓自行去县衙投案。
到这时,流氓身上被引入小草人的那缕气息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等了两天,顾九和邵逸再下山,就听说某村有个出了名的二流子,在朋友家吃饭的时候忽然被鬼上身,鬼敲断了他一条腿,敲破了他的头,还废了他的子孙根,不止那二流子恐惧,二流子的那些朋友也吓惨了,几人一起去县衙投了案,交代出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
大家以为这些二流子最多干些偷鸡摸狗、口头调戏下良家妇女的下作事,没想到他们曾一起谋害了一名女子,手上都沾了人命。这下子他们一投案,除非天下大赦,不然应该是出不来了。
这件事,叫听闻的人皆拍手称快,都说是那被谋害的女子回来报仇了,也让一些不务正业的其他二流子心里有了警醒,偷鸡摸狗的事情要少干,谋害人性命的事更不能做,不然哪天就得落个像那几人的下场了。
不过后来,顾九又听说,这几个二流子进去没多久就死在了监牢里,下.体全都被老鼠咬烂了,仵作诊断他们是活活痛死的,但这些人死的那天晚上,周围的狱友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实在离奇。他们想不明白,顾九却知道,这回可能才真的是那被害的女子回来报仇了。
那女子死的时间不短,但二流子们一直相安无事,也是因为他们作恶多,身上恶气太重,而鬼怕恶人,轻易不敢近身。而监狱是关恶人的地方,这些二流子进去,身上的恶气就被削减,才让被害的女子有了复仇的机会。
顾九他们也不是看到鬼就要急匆匆过去抓的,像这种有仇报仇,但没殃及无辜之人的鬼,没犯到他们手里他们基本不会管。
今年已经进入七月了。
七月是鬼月,七月十五的鬼节也快到了,顾九他们要忙的事儿还挺多。
第33章
“富贵啊……”
顾九披着一件外套, 手里端着杯茶, 像个老干部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在廊檐下折元宝的包富贵。
包富贵扭头, “小九哥,什么事儿啊?”
自己一个还不到十八的人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整天哥来哥去的叫, 顾九对此十分淡定。他喝了一口热茶, 说:“你一早起来就在折了,歇会儿吧。”
包富贵住在道观里养伤, 住他们的、吃他们的,他又还希望能拜师,自然想好好表现。虽然腿断了没法走路,两只手却没闲着,这不明天就是鬼节了,顾九要和邵逸到路边去给野鬼们布施, 需要的金元宝基本都是包富贵折出来的。
包富贵呵呵笑着,说自己不累, 而且累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啊, 他就希望顾九两人看到他能吃苦耐劳这一优点呢。
顾九也不再管他,转头看到邵逸搬出了一个箩筐,凑近了,一股花椒味儿就窜了出来。
顾九没忍住连打两个喷嚏, 被邵逸一脸嫌弃地推到一边。顾九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村里今年花椒质量不错, 味儿比去年的大。”
有句歇后语叫坟头里撒花椒——麻鬼, 翻译过来就是“你骗谁呢”的意思。不过在玄门中来讲, 这也是一个震慑野鬼不要作乱害人的手段,特别适合用在鬼节这样百鬼出行的日子。
花椒因为结的果子多,在民间是子孙繁衍旺盛的象征,又可做香料,所以这一带栽种花椒的农户不少,每年鬼节他们都会去收一点回来用。
除了用到的花椒,还给野鬼们准备了吃的花的,例如香烛元宝纸钱,糕点水果等。这会儿还是早上,他们先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等傍晚日落,就要出去了。
包富贵很想跟出去看看,只是腿脚不便,只能留在道观里。
出门前,顾九叮嘱包富贵:“你就待在道观里,一般是没有鬼敢来这里生事的,当然这世上总少不了一些胆大包天非要作死的鬼,若有鬼敲门喊你,你不要搭理就是。”
包富贵紧张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迎着落日余晖,顾九和邵逸带着东西下了山,小弟边走边扑花捉虫,跟在他们身后。
到山下的时候,顾九看到有些村民还在田里忙碌,提醒他们今天早点回家,天黑就不要再出门了。这些被提醒的也表示马上就要回家了,都知道是鬼节晚上不能乱走,也都准备了祭品,在家门口烧香烛纸钱给已逝去的祖先亲人。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然后也刮起了风,吹得树枝草叶簌簌响,天地间的阴气忽然浓烈了起来,白日不方便出来的野鬼们都活跃了起来。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弟跳进顾九的背篓里,站起来用爪子勾着顾九的肩膀,小脑袋四顾,不时在顾九耳边喵一声。
顾九和邵逸一边走,一边拿出一盏盏小纸灯挂在路边,然后点燃。纸灯是用蓝色的纸糊起来的,蓝色灯笼可以引领鬼魂踏上归家路,也可以避免他们闯进活人地界。
边走,顾九偶尔会对着阴气特别重的野鬼撒一把花椒,每经过一个路口时,两人就会停下来,在路边摆上祭祀仪式,供上香烛纸钱等,有时候蜂涌过来的野鬼们因为抢阴钞和吃的大打出手,他们还要出面调节一下。
两人最后来到一处荒废的坟地,里面不少鬼魂在四处走,留在这里的多半都忘了自己来自何处要去哪里,年复一年地待在这里,顾九鼻子里塞着纸团,将剩下的花椒一把把撒出去,花椒打在这些鬼魂身上,本就行动迟缓的他们飘荡起来更加不利索了。
地府放出来的,到点了他们就不得不回去,所以花椒主要是对这类还未被地府登记的鬼魂们用的。
做完这一切,顾九和邵逸往回走。
经过山下的村子时,路边也有一些燃尽的纸灰堆,都是用火钳画了圈的,这种只能这户人家的亲人才能取用,野鬼们是享用不到的。
经过一家路边的住户时,那门忽然打开,有男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是邵道长和顾道长吗?”
“是我们。”顾九和邵逸回头,“怎么了?”
“我老婆子被我老娘上身了。”男人发愁地走上来请他们去看一看,因为知道每年的今天顾九和邵逸都会沿着这条路祭祀,出了事儿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等了好久,终于让他将两人给等回来了。
顾九两人跟着他走进院子,没直接进屋,顾九和邵逸听着堂屋里传来的尖利骂声,奇怪道:“今天鬼节,你没给你老娘烧纸供祭品?”
男人被问起来,顿时一脸羞愧,“这不是入冬后,我家儿子就要娶媳妇了,我和老婆子就想省点钱……”
鬼节要祭祀先人,买纸钱也要钱,这男人和他老婆子为了省下那点钱,就生出了用笋壳代替纸钱的馊主意,因为他们觉得那笋壳烧了的灰和纸钱是一样的。
于是鬼节这天,别人家都画圈烧纸钱,他们家画圈往里面烧笋壳。
顾九十分无语,一沓纸钱要不了几文钱,这日子如此特殊,也不至于在这方面省啊。
里面的人边哭边骂,顾九听了几耳朵,就忍不住又看了看这家男人,看得这人越发羞愧。原来事情并不像这男人说的那么简单,人说七月半烧笋壳,哄娘哄老子。都是自家孩子,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大不了在下面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忍一下嘛,但这家子,除了鬼节,像清明、春节,包括家人的忌日,这几年祭拜时居然都用笋壳代替的。
那笋壳灰虽然和纸钱灰一样的,但那是钱么,就算是阴钞,也是不受地府认证的□□啊。一直这么糊弄鬼,哪怕是亲娘老子也忍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