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批完了最後一个奏章,我敲敲有些发直的腰,抽出那个让我头痛的奏章向院中走去。白天有些喧闹的院子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家中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吧。站在院中沁人的香气从远处传来,没有声音,只有蝉在间或的鸣叫几声。这夜色如此迷人,我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望著寂静的夜空,满天的星斗闪烁,好像在嘲弄我的无知。真想就这样大声的问问它:你们可是真的能预见未来?
接著月色,展开手中的奏章慢慢的看了起来,这个是护国法师今天上奏的奏章:"阴霾笼罩,齐有危云,天灾临世,流民无依;霉菌肆虐,铁蹄无情,惟有牺牲厄运可止。西有兮凤,王者可依,少年无觞,运转可期,天神指路,男後安邦。"
这是我出任监国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批示。想想我那个可怜的侄子,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两年以来他已经承受得太多、太多了。
先是皇兄猝然离世,只留下一张没写完的圣旨,圣旨中只指定了我做监国,直到皇帝十五岁大婚。然後就是动荡不堪的皇位之争,朝中大臣和各个皇亲国戚为了自己的利益纷纷选择自己支持的皇子,各个派系争斗的不可开交。显扬是先帝的三子,也是先帝的三妃之一淑妃的儿子。他的母妃最终取得了胜利,可是天知道他的胜利可能正是他痛苦的开始。
显扬的性格既不像去世的先帝,也不像他的生母淑妃,他是所有皇子中最懦弱的一个,登基的那天我握著他的手走向皇位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中全部都是冷汗,当所有大臣向他叩首的时候,我却看到他那双大眼睛中雾蒙蒙的,这样的环境带给他无比的恐慌。可怜的孩子,谁让你偏偏生在这权力斗争的中心呢?看著手中的奏章,我只有苦笑,原来他还有这麽伟大的使命要完成,为了国家的安宁去娶一个男人做妻子。我真怕明天护国法师在殿上起奏的时候,这个孩子哭出来。
其实我心中是明白的,齐国刚刚安定了几年,先帝去世带来的动荡刚刚平息下来,太後背後的势力也蠢蠢欲动,想让平王取代我的监国地位,这个时候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一个做文章的借口,唯一能牺牲的只有皇帝的幸福。夜风轻轻吹起我的衣摆,初夏的夜还是有些凉意,默默的叹口气,我只能把自己的歉疚留在心中。
心中想著不要想这一切,可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著,不禁苦笑一声,这也许是搞政治的人最後一点良心吧,明知道对不起皇帝、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是最後还是要按照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去决定事情。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当、当、当",门外已经传来有规律的扣门声,"大人,该起来了。"门外是我的丫鬟璧娥,从十二岁买进府中一直伺候我。今天就要在朝堂上面对这尴尬的事情,心中实在有些闷,不过转念一想:从齐国建国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看来即便我做监国这几年没有什麽政绩,想必也可以通过这件事来载入史册了。一边自嘲的想著这些,一边抓紧时间穿上月白色的内衫。
璧娥已经端著洗脸水走了进来,匆匆梳洗了一下,璧娥已经把我的早饭端了过来。粥是糯米荷叶粥,配上时鲜的几样小菜,主食是我昨天随口提到的城西的芋头酥。我感激的看了璧娥一眼,真不知道没有她我的生活会变成怎麽样。可是现在无论什麽摆在面前都不会让我有胃口了。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穿上繁重的朝服,我匆匆出门,外面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璧娥整理好昨天的奏章跟了出来,递给我。真是个贴心的人,我心中明白她的贴心多多少少带著对我的情意,可是如果我真的给了她名分,身边就失去了一个可以周到伺候我的人,真是对不起她,过两年再说吧。
坐在轿中,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我在心中仔细盘算著今天要处理的问题,已经一旦准了护国法师的提议後下面要处理的问题。
转眼间西华门已到,这个西华门是给大臣上朝时专门走的,正事的宫门还有三个:东华门、北华门、南华门。南华门是皇帝出行时专门走的;北华门则是後妃们嫁进来时专门走的门,和南华门遥遥想望,正是有帝必有妃之意;而东华门则是正事的祭奠时开放的大门,一年通常只开放一次。还有很多小门用在其他非正式的地方。通常大臣们聚集在宣元殿等候上朝,而我则是直接去议政殿等候皇帝。离宣元殿还有一些距离就已经听到里面的吵杂声,上朝前的时间正是他们随便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其实这些号称是国家重臣的人也不能免俗。
一走进议政殿就看到皇帝已经来了,看到我进来,皇帝站了起来,低低叫了一声:"皇叔,您来了。"我走了过去,心中盘算著怎样把男後的事告诉他,其实只要我说同意,这个孩子是没有什麽意见的,可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陛下,微臣有一事要和您商量。"再如何不忍,该说的还是要说。
显扬吃惊的看了我一下,头又低了下去,"皇叔,什麽事要在上朝前商量?"我把那本护国法师的奏章递了过去,显扬打开奏章,脸一下子白了,眼睛也开始有了朦朦的湿意,"皇叔,这......"
我不得不狠下心来,对他说:"历来,我国的护国法师都不曾妄言,尤其这次涉及到国家的存亡,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可是皇叔也没有办法,好在只是说让你立一个男後,你还可以有四妃、四嫔,将来你喜欢的人还是可以安排在你身边的,这个也不过是安天下人的心的。"显扬眼中的泪光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哀伤。他抬起头对著我说:"皇叔已经决定了吧,那就这样吧。"
上朝的锺声响了起来,显扬慢慢的走回了那个属於他的龙椅,也许现在属於他的也只有这个龙椅了吧。
朝臣们陆续的走了进来,我也走到了自己的椅子哪里坐了下来。看著这些对著皇帝山呼万岁的人,有几个人是真心希望显扬做这个皇帝呢?太监例行公事的喊著: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右丞相李翼站了出来,"起奏陛下、监国,护国法师在殿外听宣。"这个李翼原是保二皇子的,可惜二王子母亲只是一个才人,家中势力薄弱,虽然保皇失败,可是他毕竟是二皇子的人,不管他能力多差,必须把他留下,用来牵制太後一党。本不应他出来起奏的,想必是听到了风声,赶紧站出来看笑话的。皇帝眼睛一暗,转头看向我,我点点头,皇帝於是也点头,"宣护国法师觐见......"太监那尖尖的声音在殿上回荡。就看一个身穿道士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殿中。
这个护国法师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是不能离开祈神殿的,每年只有祭祀的那几天可以出来,除非像现在这样发现特殊的神诏才可以离开祈神殿。他看起来和去年祭祀的时候没什麽两样,那个魁梧的身材、刚毅的线条,怎麽看都应该是为国出征的大将军。如果不是身上的那身道袍恐怕没人能猜到他是齐国的护国法师吧。
护国法师来到殿中,单膝跪地,高呼:"皇帝万岁、监国千岁。"我看著他,"国师辛苦了,来人赐座。"不待落座,他已开始著急的起奏:"起奏陛下、监国,如今祈神殿神诏已更加清晰,请陛下和监国大人及早决定,以免亡国之势开始运转,一旦运势运转,就已不是人力所能左右了。"
我心中已有定论,可是面上还要征求大家的意思。"国师且不必著急,众位卿家的意思呢?"右丞相李翼赶快站了出来,"起奏陛下、监国,此次国师看出上天神诏,我等自当遵从神诏,早日动身找到神诏中所示之人为上。"
左丞相席优然也站了出来,此人是太後党,典型的墙头草,当时看到三皇子要得胜,就急忙加入保三皇子一党。现在却每天作出忠心不二的样子。"起奏陛下、监国,臣认为此时万万不可,齐国自立国百年,从未听闻有男子可以为後的,如果此事一成,我齐国上下必将沦为他国笑柄。圣祖在世时常说:治国虽难,不敢德行有亏。今此让皇帝娶男子为後,德行上面有亏啊!况且我齐国精兵强将,抵御外敌不以他们为本,难道就凭国师一家之言?"
我在心中冷笑,这个席优然说的冠冕堂皇,连圣祖也搬了出来,作出一副忠臣的样子,可是我也能猜到他这样做的原因,想是太後曾经许诺过,一到皇帝大婚让他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儿入宫做皇後,而如今一个莫名的神诏危及他的国丈地位了,要不然他又怎会出头说这些!这下面的人有有谁是真心对显扬的?
眼看李翼又要站出来辩论,我向他摆了摆手。"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此事关系到国运和皇帝的大婚,不能轻视,就请国师带我们去祈神殿看看神诏再作决定吧。"
国师站起身来,"起奏陛下、监国,自古祈神殿为神旨胜地,然监国有命不敢违,可否只请陛下和监国两人随我同去?"我点点头,"就依国师所奏。"
第二章
祈神殿本身就建在这深宫之中,绕过议政殿独立在西北的一个角落中。
退朝後皇帝和我随同国师前往祈神殿。皇帝早已知道我的决定,其实去不去结果并没有什麽不同,可是他依然什麽都不说,默默的跟在国师後面,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这个孩子已经开始认命了吧。
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祈神殿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这个并不高大的建筑好像真的拢在轻烟之中,只能看到轮廓却看不清细微之处。又走进了几步,整个祈神殿已完整的出现在我眼前。
守护在门口的是两个石雕,雕的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麒麟,与普通人家不同的是这个麒麟有一人来高,两个麒麟都张开大嘴,咋一看上去仿佛要扑上去对来人咬上一下。
这时走在前面的国师竟停下脚步,对门口的麒麟说:"後面的两个是我国的陛下和监国大人,这次来是为了齐国的国运的。"如果是在外面看到有人对两个石雕这样说话,我一定会以为这个人疯了,可是看著这肃穆的宫殿和国师严肃的表情,我心中竟然有些紧张。看不到大门在哪里,好像这宫殿四面都是墙,国师走到其中一个石雕的面前,轻抚它的头部,原来以为是墙的部分竟然豁然开出了一扇门,这门是向内开著的,一眼看去好像没有什麽房间,只有一个幽深的走廊出现在门後。国师向我们弯腰行礼,然後带头走了进去。
我们一跨进门内,身後的门无声的关了起来,这里就是齐国中最神秘的地方了,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历代国君也是不可以进入的。我定了定心神,跟著国师向走廊的深处走去。这里没有烛光,因为没有任何窗户外面的阳光也无法照入,照明的就靠每隔几米走廊壁上的夜明珠。夜明珠幽幽的发出柔和的光芒,我不禁心中安叹,这样一个走廊修下来,不说别的,单单是夜明珠也可以抵得上国库一年的收入了。
国师看到了我和陛下的惊奇,走到我们身旁解释道:"这个祈神殿因为是迎接神诏的地方,所以不能有阳光照入,因为神诏本是上苍给齐国的预示,如果暴露在阳光下将给神诏毁灭性的伤害,而我国信奉的天神杜斯,最喜欢烛火,如果点烛火的话,可能在不必要的时候接引天神,後果就是天神可能永远不会降下神诏。"
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终於走到了尽头,尽头的墙壁上依然有一个照明的夜明珠,国师轻轻抚动那个夜明珠,走廊的另外一侧忽然划开了一扇门,"这就是祈神殿的正殿。"说完国师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依然是幽幽的光芒,看样子这里照明的也是夜明珠,跨进门来,正面是一幅偌大的画,画面上画的正是天神杜斯下界。画的前面是一个祈神用的神案,案上有正烧著几缕香,旁边是一个翡翠的盆,盆中好像只有清水,可是却在翡翠和微光下泛出神秘的颜色。再向前看,是一块沙地,沙地上布满了各种奇怪的图案,想必上面的就是神诏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帝拉了一下我的朝服,"皇叔,朕有点怕......"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一天的事可能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了。国师这时才回过头来,"陛下,不用害怕,这里是我们的守护神──天神杜斯的地方,你是天神选中的皇帝,在这里只会受到天神的保护。"显扬这才点点头,看得出来国师的话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他那颗惴惴的心。"就请国师将神诏给陛下和我看看吧。"国师点点头,神情肃穆的走到那片沙地面前,嘴里喃喃的不知在念些什麽,明明没有风,可是沙地上的图案仿佛有了些微的变动。
国师正了正脸色对我说:"监国大人,这个沙地上的图正是昨夜从星象中拓下来的,可是刚刚我念祈神咒时,图像又发生了变化,看来形势变化很快,是不是请监国大人早日下令?"我心中早就做了决定,何况这神秘的氛围让我不得不相信神诏之说。我点了点头,"陛下的看法呢?"显扬本就答应,何况看到如此的环境,"朕没什麽意见,就依国师和监国所言吧。"我看著国师想著昨天的奏章,"国师,奏章上所言极为笼统,既然此事已定,可不可以请国师再次请天神赐下预示,让我们可以尽早找到神诏中的人。"
国师面露难色,沈吟一会儿,抬起头对我说:"刚刚已经念祈神咒了,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显示更确切的消息了。不过事情紧急,只好试试用祈神舞了。"
看来祈神舞是个很正式的仪式,国师对我和陛下一鞠躬,"陛下、监国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准备祈神舞。"
大约过了一刻锺的时间,国师换了一个祭祀时穿的白色长袍,後面跟著四个戴著面具的人及一个捧著鼓的人走了进来。
这四个人的面具上分别绘著我国信奉的四大圣物:日、月、水、土。在这个略现灰暗的房间里更显得诡异十分。
只见手捧鼓的人走到神案的後面,把鼓放在神案上面,四个戴著面具的人分别站在四个角落中,国师站在整个祈神殿的中央,忽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了起来,四个戴著面具的人开始随著鼓点舞动著,面具後面的长发没有束起,密集的鼓点使面具後面的头发飞了起来,整个祈神殿中弥漫著迷离、神秘的气息。鼓点渐渐慢了下来,一直不动的国师动了起来,那优雅的舞步随著月白色的长衫在空中划出漂亮的轨迹。
原本看国师的外表如此刚毅,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他跳舞的样子,可是眼前的仿佛不是我认识的国师,而是不小心在月下看到的精灵在独舞,如果说刚刚的面具人代给我的诡异的神秘,那麽眼前舞著的国师给我的就是圣洁的优雅。
大约跳了一刻锺左右,国师忽然开始随著音乐念著如同梦呓般的诗歌:"翻过兮凤山,跨过兮凤河,在那个河岸环绕的小村庄,伟大的王啊,你的爱人就静静地等在那里,明亮的眼睛中有无数的智慧,矫健的身姿带著雄鹰的气势,如同阴霾中射过来的阳光,当你出现在那里的时候,他将给你一束最美好的太阳花。"刚刚念完这一切,疏缓的鼓点骤然停了下来。国师也像脱力一样坐在了地上。
原本站在四周的戴著面具的人也慢慢的向门外退去。
我赶快快步走到国师身边,轻轻的把他搀了起来,"国师辛苦了!"
国师就势站了起来,向後退了一步,"监国言重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如今神诏已现,就请陛下、监国早做准备。"
离开祈神殿,我开始为将要到来的出行做各种准备。
早日拟下圣旨,安排好出行时的各种事情。皇帝亲自出行,朝中大小事务、随行的护卫人员、沿途的住行问题这些安排都要考虑到各个派系的均衡问题。
第三章
刚回到府中,想要拟一个更合理、全面的诏书,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太後驾到......"太後想必听了风声兴师问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