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墨式辰
墨式辰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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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天津话版)

第一章.冤家路窄
那一天,月黑,风高。
他站在颇有年头的园子里,踌躇的整了整胸口装饰用的锁链,宽大的手掌十二万分不愿意但又别无退路的按上了苦练三周的吉他。
吸气,吸气,再......吸气。
他告诫自己,胜败在此一举,心里可千万不能先怯下阵来。
还是月黑风高。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他,终于,还是唱了--

--"......你就像那......一团火!......"

双眼中紧紧盯住的那一扇窗子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的歌声没敢停,只是一字一顿,净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每一个字在嘴里嚼上九九归一八十一遍再一口气吟啸而出。他不禁暗自忖度,是否真的要像那个某某说的一样应该作激情状摇头晃脑的大唱"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才是最好。
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很死脑筋的人。他不服输,一直唱,直到被打断--像一上来就是嘿咻嘿咻的三流艳情小说一样,打断他的永远不是他等的人。当然,也不是涂脂抹粉一脸哀怨牙疼状的羞涩少女,而是张家的大叔。张家大叔四十有三,一个破酒瓶子扔过来,大骂--"你他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三更半夜的!操!再敢唱,老子报警了!"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避过那只玻璃瓶子,手里还不忘抱紧借来的吉他。
之后,小园的灯亮了。自一楼地下室走出他今夜看见的第一个人--程家奶奶。
程奶脚步蹒跚的走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见是他,顷刻满脸堆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小宫么?大半夜的干嘛?就算是吊嗓子也得一清早找个开阔的地方啊......"
他愣了一下,回答:"......我不是......"
程奶一拍脑门儿:"找小路小连吧?他们兄弟俩可有日子没在家住了。......怎么?你不是和小连一个系么?不知道?"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程奶见了,恍然大悟:"多半又是小连叫你来的吧?那孩子,淘的要命,打小就没像他哥一样文静过。不过,我说小宫啊,你和小连认识那么多年,他这爱骗人的毛病你就不知道?!还上他的当!"
他在心中无声的申诉:我没打算信那个混世魔王啊......可是......可是......
在第三个"可是"还没"可是"出来,程家奶奶的眼睛亮了一下。同时,另一股视线很锐利很锐利的直刺他的背后,其态不亚于看到兔子的狼,叫他如背芒刺。他忍不住一个瑟缩,回头望去。

......冤家啊。
他顿时想到那个某某常常慨叹的一个词。

冤家姓曹,单名一个连字。当年曹爸爸给他取这个名字时盼望着他能和同年龄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后来果然不负众望,曹连五岁穿开裆裤时就已经在方圆一里的小孩子们中一呼百应;六岁开始暴露他军事家的才能,带着仨孩子在雪地里跟七个孩子打雪仗,竟然凯旋;到了七岁,更是孩子们的王中王,只要他说今儿扎数学老师的车带就没人敢去拧气门心。
俗话说,"三岁看老。"曹家小连就以这样人中龙凤的摸样混过了小学,混过了初中,混完了高中,一直混到了那个不好不坏的大学的中文系。至今,一十有九,出落的静如处子,那个......动如公猪。
此时此刻,曹家小连正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无视惊蛰刚过渗人的寒气,不明所以的对着小宫微笑,笑啊笑的,笑的小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奶是上了年纪的人,脑子多少有些不大灵光。尽管小连小宫这两个孩子这边波涛暗涌,还是一无所知的向小连招手:"我说小连啊,你回来啦?我可有日子没看见你了。都忘了你程奶奶了不是?"
曹连嬉皮笑脸的应了两声,走过去搀过程奶奶,十分温柔十分善良十分殷勤的说:"您这说哪儿的话。我自小奶奶就没了,还不是您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我和小路?在我和小路的心中,您就是我们的亲奶。您说,我们哪能忘了您?"
"贫嘴。"程奶一双眼睛笑的迷成一条缝。
"看您说的。我是敬您才说您好呢。您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脾气,要换了别人,说我不记得他,我早一巴掌把他拍海河里了。"曹连一边马屁连连,一边把程家奶奶往程家屋里送。
程奶被拍的头晕目眩,傻呆呆的就进了自己屋,眼看着小连就要往外走,忽然明白过来:"小连啊,你先别敷衍我。小宫他干吗大晚上的唱什么......对,‘要滚'?是不是你又把人家涮着玩了?"
"您看您说的。我哪敢呢。再说,那叫‘摇滚'。"
"哼,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程奶奶笑眯眯,"可甭管怎么滚,大晚上的唱那个干吗?嚎啊嚎的,也不怕吓死人。"
"嗨,"小连笑着说,"小宫那嗓子您也知道,搁驴圈里找不着人。前两天,京剧社的缺了人手,不知怎么了,一时脑进水抓了小宫充壮丁。早上没时间,这不是只好晚上练了么?"
"哦。这样啊。"程奶奶连呼"原来如此","待会儿你跟小宫说,唱京剧嗓子坏的快,叫他找点儿胖大海喝着。"
曹连满口答应,转身出了程奶奶家。
程奶奶坐在屋里,对着昏灯如豆,啪啪的拍她家老头子的脸:"说起来,小宫唱哪儿一出呢?......"正叨叨着,忽然明白过来,大叫:"死小连!又骗我!京剧是西皮板儿,哪有什么摇滚!"顿时心里大大鸣不平,手下没了轻重,楞了把她家老头的脸拍肿了七分,害的程爷爷三天没敢出去遛鸟。

曹连小人得志,哪里还等程奶奶盘问,三下五除二拉了小宫上二楼,一把塞进曹家的房子。
一进屋,落锁叉门,脱了外面的大衣,悠哉悠哉的往客厅沙发一坐,以一种逼良为娼的样子狞笑着:"陆宫同志,是你坦白呢?还是要我动用满清十大酷刑?"
小宫同志显然是被欺压的久了,曹连黄世仁的口气一吓,立刻杨白劳般双腿发软:"我坦白......不对!根本就是你得给我个说法!"
"哦?这么说来,今儿个还是我的不对?"
小宫很君子的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小人:"是你叫我来唱情歌的,对不对?还说夜晚的情歌最能打动人心弦。"
"对。"
"你说这样......就能......"
"我说这样就能追到我哥。"
"可你哥他根本不在!"小宫君子义愤填膺。
"靠!我也没说叫你今天来!"小连小人更加气愤。
小宫同志顿时哑然,嗫嚅了半天才反驳:"一个星期前我问你什么时候比较好,你说先得先练一个星期。这不正好......"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那厢曹连早翻了一双卫生球给他祛虫用:"你知道什么叫虚指么?‘飞流直下三千尺'还真的有三千尺不成?!靠!告你一个星期,那是叫你不要急,怎么也得练个十天半月;告你一个月你就得老老实实抱上一年吉他!"
小宫同志立马儿在心里打小鼓--他要说是一年,还不得干等一辈子?
小连不愧是小连,号称魔头的是也。在曹连同志的认知中,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就是给了两鞭子也得赏块糖儿含着。所以陆宫心里一打鼓,小连的铁算盘立刻拨的啪啦啪啦响,九九八十一。嘿嘿。脸上不动声色的温柔下来,倒了杯水给郁闷的陆宫喝着,慈眉善目,细心开导:"我说陆宫同志啊~~不是作兄弟的我不帮你。你说我哥那么一个沉鱼落燕秀外惠中行如弱柳扶风动静如空山凝云哭的时候好似梨花带雨笑的时候胜似牡丹含露的美人儿得多少俊男美女在一旁候着呢?就等我哥一个把持不定自动投怀送抱,然后同入那芙蓉暖帐,洞房花烛,一番云雨巫山。而你,作为我哥的三千追求者之一,有幸得到我的提携,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后门啊!居然还给我抱怨!让你好好练习情歌儿,你却不到一礼拜就敢丢人显眼!这得回我哥不在,我哥要在,你小心被他列入老死不相往来的名单。就算他一不小心,王八看绿豆的被你感动,可你也不怕楼下张大叔以一个扰民的理由报警,到时候,啧啧,祖国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夭折了~~"
曾经有人直接管曹连称呼"莲花",原因无多。第一,"连/莲"同音。第二,曹连初二那年班里开辩论会,只见曹连施施然的站起身来,连骂带卷,撸胳膊挽袖子,舌战十多个同学,一时间风云变色,众人无不甘拜下风,曹连同学嘿嘿一笑,得意的双手一拍,只等有好事者在他身后树起一块牌匾,上曰--"吵架王";自此之后,曹连就多了一个"莲花"的外号,取意"舌灿莲花"。
曹连面对陆宫自然比他面对众多听众来得轻松。这一番话说来软硬皆施,恩威并重,轻而易举,好象一开始就印在他脑海里,只需要信手拈来一般。陆宫生来比别人的脑子慢了半拍,被曹家小连的一通白话说的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听怎么是自己的不是。再加上小连慷慨陈词完,拿起本来倒给陆宫的水,咕咚咕咚一饮而下,末了抛给他一个十二万分纯良的笑:"一个陆宫倒下了,嘿嘿,千万个追求者他就站了起来。"哪怕心下犯嘀咕,隐隐觉得小连的话什么有点问题,陆宫还是不耻下问:"那照你看来......"
小连笑的高深莫测,学着单田方老先生的强调:"......时间已到,咱们下回再说。"
陆宫一怔:"你......你这不是耍我玩儿么?"
"谁他妈耍你玩儿?!"小连杏眼一瞪,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着脚:"陆宫同志,你听好了,我曹连从来不做耍人的事儿......我曹连要一个人三更死,还没人活的过五更。真要整你,早叫上哥儿们堵你了,哪等你逍遥到现在?!"
"可是......"
"没什么可是!再他妈废话,小心我明天就跟我哥捅了这事儿出去!"
陆宫也急了:"小连,你别这么轻率。"
"我轻率?!"可惜了一双杏花眼睛,此时曹连瞪的可比牛眼,"陆宫,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干脆点,爱了就他妈爱了,婆婆妈妈算什么!"
陆宫叹了一口气,拿起小连喝过水的空杯子,轻轻转着杯壁:"小连,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呢。"
"鬼才理解你!"
"或许真的只有鬼才能理解我。小连,我谈的是恋爱,而不是一夜情。"
很多时候,曹连是一把火,随时随地可以烧的轰轰烈烈的火,而他的克星却是陆宫这杯温吞水,虽然更多的时候他一直欺压着陆宫,但是在一些少数的时候,陆宫的话可以一针刺入曹连心头最痛苦的地方。
伤人,总在无形。
陆宫出身好,母亲大学毕业,父亲硕士研究生兼大学老师,家里是车子房子票子,有钱有地有手艺有学问,如果搁文革那年,绝对是一地主土豪拉出来枪毙的典型。可现在是社会主义改革大开放,陆宫同学的待遇自然优厚--在高中时曾经三次当选季度最佳老公,名字高高挂在女厕所的墙上供多少闺中闺外的女人上厕所时YY一下。据小道消息透露,如果他不是个性太龟毛,绝对是一个钻石王老五。
曹连就不同,按成分划分,就是一八代贫农。一家四口挤在二十三四平米的两室一厅,据说这还是上世纪日军的租借地的面包房,一脚下去就占满了所有空地,害的全家总是在集体控制体重,怕的是一个不小心挤破了房子还得背上个破坏文物的罪名。当年曹妈妈生小连前,拉着曹爸爸的手,坚定的说--咱一定生个女孩子,将来嫁出去,就不用愁房子了。结果孩子生出来是和女孩子一样儿美的小路,这还不算,曹爸爸相当有能力,后来第二胎,曹妈妈当时一个肚子里钻出来两个小子--小连和小宇。全家上下更是鸡犬不宁,一是家里实在装不下,二是计划生育部的主任天天来堵门,直到数年后曹爸爸还一直怀疑黄宏演的《超生游记队》是剽窃他家的故事。所以背负着这样的惨绝人寰的过去,小连长的可是和秋天的豆芽一样,光畸形了。没钱没车没房没女人,只有男人。曹连也是同志,用英文写是GAY是HOMESEX是BUGGER,曹连不谈恋爱和他ONE NIGHT STAY一样理所当然。
所以,当小宫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在戳小连的脊梁骨。
曹连一时语塞,青筋突出的双手环抱放在胸前,狰狞的笑着:"陆宫,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哦?"陆宫看看手上的表,"......两点半。"
"没错。凌晨两点半。就为你的混蛋爱情问题,我就陪你到凌晨两点半。到最后还他妈还落得个被教训!"
"不好意思。对不起。"
曹连又翻了一次白眼,撇撇嘴角。
陆宫站起身来,抱住吉他:"不好意思,太打搅了,我这就走好了......"
看着陆宫拉开房门,曹连的嘴角撇的更大:"操!"一伸手拉住了陆宫的胳膊:"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都这点了,夜深人静的还跑外边溜达!看看你这身打扮,就差拿个喇叭喊:打劫我吧!"
陆宫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曹连一眼,好奇的问:"你不会是想让我留下吧?"
曹连学着欧洲小说中的剑客一样耸耸肩膀来表达他的无所谓:"左边是我爸妈的房间,今个儿我睡,右边是我和小路的房间......"
"你和你哥的?"
"没错。"
陆宫张大了嘴,一点傻傻的痴痴的笑在嘴边露了出来:"你哥的......我能睡......"
"陆宫啊陆宫,我他妈到今儿才知道你也是一打神农架出来的禽兽!"曹连一个巴掌拍下去,"谁说让你睡那里了?!你他妈给我睡客厅!"于是我们的陆宫同志委委屈屈的抱住棉被枕头,躺在沙发上,沉沉入睡。
睡啊睡的,隐约听到小连房间里传来滴滴答答的钟表响动,砸在他的心坎,变成了雪。十三年前的那一场雪,他还是本来还是像往常一样被父母关在房间里学习,可是父母一走,他就被同学偷偷拉出来打雪仗。那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雪中运动,自然输的一塌糊涂。在战争的最后,敌方的将军践踏了他们辛苦制作出来的马其诺防线,将他们全部捕获,在冰雪做成的巴士底狱里,他看到了书上的拿破伦,个头矮矮,英姿飒爽而高傲的站在他面前。上飞的杏核眼,带着雪球,一同砸中了他。
第二天一早,陆宫还没睡足四个小时,睡眼惺忪的就被曹连早早的踹出了房门,美其名曰:早运动。清晨的寒风一吹,陆宫所有的睡意立马儿全消,还作为赙赠品的连打三个喷嚏。看看还蒙蒙亮的天,陆宫不得不选择回宿舍补觉。
A大在天津不是嘛好学校,也不算太坏,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出大路货的地方。幸好陆宫已经对这个学校相当满足了。想当初,他和曹连曹路跑去天津工大玩时,正赶上工大丁丁当当的建房子,热火朝天的干劲儿直追大生产运动,曹连对着满目创痍大声感叹:"OH MY GOD!这是天津工大!?他妈的,应该换一个字--天津工地儿!"基于这个理由,曹连和陆宫黑色六月填志愿时吭哧吭哧把A大那一栏涂的比包公脸还黑。
回到宿舍,还了吉他、亲密的补了两个小时觉,陆宫同志又不幸的被同宿舍的班长大人拎着脖子拖到了教室。陆宫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莘莘学子,直到上课铃响的前一秒钟,我们的曹连同学才姗姗而来。
陆宫拍拍身边给小连占的位子,说:"我以为你今天翘了呢。"
曹连也不谢,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我翘谁的也不能翘咱班主任的啊。"眼珠子一转,落在讲台上中文老师的身上,师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一时间,教室里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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