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情节对于丁青来说就更匪夷所思了。他和罗大飞居然被开除了,而那场围殴也被当做校内斗殴处理。丁青从来没体会过开除,只感到了惊讶。这什么?这都压不住绝对是有人搞我。丁青那时候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罗大飞的问题更严重。
丁青父母那边已经安排他去香港了。说起来住院的时候也没看到罗大飞。丁青出院后就去了罗大飞的家里,罗大飞没在家,他妈妈在家。
丁青看着罗妈妈比自己低了许多的瘦小身影,突然一阵心酸,意识到自己给罗大飞招了什么样的麻烦。罗妈妈并不愿意跟丁青说话,冷冷地告诉他罗大飞不在。
“他……去哪里了?”丁青不太敢看她。
“出去打工了。”罗妈妈语气有些急躁。
“在哪里?我……”
“我求求你了,丁少爷,你别再招我们大飞了? 8 页, 甭蘼杪柰蝗皇Э仄鹄础?br /> 丁青吓了一跳,道着歉,赶紧转身跑开了,他真的招架不住。丁青从已经走得熟门熟路的罗大飞家的小巷拐出来,蹲在路边跟妈妈打电话。他想问妈妈能不能帮忙给罗大飞也找个学校上,或者怎么处理一下。但是电话那边的声音从接起来就十分焦虑,似乎被什么缠着,讲不了话。最近的电话都是这样。
丁青叹口气,想起来齐盟劝罗大飞离自己远一点,像他们这种人,自大好争,不计后果,总有一天要出事,出了事实在不行就找父母。
罗大飞呢?
丁青捂住脸,觉得很难过,决定到香港再问父母。想问问罗大飞最近怎么样,又实在不敢。
丁青去了香港,发现情况更糟糕了,爸妈根本不在家,刘叔叔赵叔叔等人在家里出现的十分频繁,丁家本家的人每每看到丁青都要拉着他的手讲什么家主不公道……直到丁叔插进来,九点半就送丁青去睡觉。没有人给丁青办上学的事,丁青想出去玩却总有人登门拜访,什么都不问就是瞎聊。丁青知道父母应该是交待了人照料自己的上学手续,日常生活,但是现在自己不仅没学校上,还被变相控制了,无论是给爸爸还是妈妈打电话,都因为他们的紧张,丁青咽下了自己这边的问题。
直到有人来接丁青。
电梯门被倒下的死人伸出梯外的腿阻着,一开一合,丁青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爸爸,有出气没进气,手里拿着把尖刀,努力从血污里抬起眼帘,看向丁青。
丁青愣住了,动弹不得。
姜叔叔搂过丁青的肩膀,面容悲痛:“阿青啊,你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替家主报仇的!”
高叔叔也慷慨陈词:“家主是英雄,英雄是我们的骄傲!”
“对!”“报仇!”……
丁青的理智开始回笼。
他反应过来,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过来,这些人认得出来这是谁;
他反应过来,这些人拍着他的肩膀激昂亢奋,却在对着他身后的大部队发言;
他反应过来,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看过爸爸一眼;
“没死……人没死……”丁青拉住姜叔叔的手,姜叔叔唾沫横飞地演讲停了一下,戾气冲天地转头看丁青。
丁青加大声音:“家主还没死。”丁青没称他“爸爸”。
丁青看见高叔叔明显地不耐烦,和姜叔叔对视了一眼,两人转过身,走上前。高叔叔喊着:“还没死,快送医院。”
一些人从后面带着担架冲上来,轻轻地把家主放上,一行人火急火燎地朝医院开去,没有人管丁青。
他们一走丁青就靠着柱子吐出来,头脑一片混乱。
刘叔叔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妈的,晚了一步,演戏都他妈赶不上主场。姓姜的那个王八……”然后他看见了丁青,脸色顿时和蔼了起来,走过来拍着丁青的肩,又往后仰仰躲着丁青的呕吐物:“来,我送你去医院看爸爸。”
家主还在抢救,丁青一路上都能看到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夹道对他鞠着躬,一直到他坐在抢救室门口。他的妈妈站在抢救室门口,挺直着背,面对着抢救室,丁青走过去想伸手扶她,看见她咬着嘴唇满脸的泪,背后几位叔叔毫不顾忌医院的规定大声争执着,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直到医生喝止了后面的争吵,场面又重新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一熄,门打开,出来一位浑身是血的医生,看得丁青一阵眩晕,医生说:“病人暂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
后面的字丁青一个都没听进去,他一直保持着一种眩晕的状态,其他人听完倒是没什么表示,母亲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轻松。
之后家主被转入独立的重症监护室,前两天都没有醒过来,丁青看着他爸爸的伤得快脱了人形,嘴里插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管子,艰难地呼吸着。丁青盯着他父亲,恍惚着。丁青从出事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妈妈和丁叔很担心他,他们在他耳边问他什么,丁青听不清,甚至还没感受到悲痛这种感情,此刻他看着他爸爸,想起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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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青暑假常常会去爷爷的退休庭院,躺在地上看电视,爷爷就会一边给他拿来西瓜一边踹他:“整天吊儿郎当。”丁青笑嘻嘻地照单全收,爷爷拿这个没心没肺只有胃的孙子没什么办法,吃饱喝足就老是拉着丁青回忆往事。
丁青爷爷把自己纵横东北,闯荡日本关东,谈笑风生澳门,关键时刻还跟党站队,把握局势风云变幻的技艺吹得神乎其神。丁青看着这个老头满脸皱纹,双眼放光,讲到激动处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觉得实在是搞笑。
爷爷的八字胡留长了,几乎长过脸颊,尾端翘起,兴奋的时候就随着脸抖动,也没抖掉胡子上沾着的午饭白米粒,吃完饭就要拉着丁青喝两盅,丁青还非常小的时候,他就用筷子偷偷沾酒,趁丁青妈妈不注意让丁青舔筷子,丁青被辣的直叫,妈妈听到就会说先从红的开始,慢慢来嘛。爸爸听到就会和爷爷一起哈哈大笑。
爷爷对于孙辈只有丁青一个常常表示不满,总觉得家丁零落,喝多了跟丁青抱怨,说自己的儿子还是挺多的,丁青便问那为什么从来不见呢。老爷子胡子都不抖了,举着酒杯发愣,想起都没能善终的其他儿子,答不上丁青的话。
爸爸在丁青出生前就成了家主,因此丁青在人多的时候都不怎么喊爸爸。爸爸是个十分粗糙的人,全部的细腻多情都花在了妈妈身上,冬天给洗脚夏天给煮绿豆汤,别说像老爷子那样生几个私生子了,丁夫人只想要丁青一个,家主便也只要这一个。但这一个也不好教啊。丁青小时候狐假虎威,在学校招摇过市,无法无天,整天寻衅滋事,终于在带着保镖揍了一个同学后引起了足够的重视。父母料理好赔偿,决定给丁青转学,顺便撤走保镖,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说做这行,出门就要讲究个排场。家主瞪着丁青:“连害怕都不懂的人,懂什么勇敢。”
因此丁青一个人被放在了学校门口,丁青看着自己的老子潇洒的车屁股,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撇着嘴,晃着肩,踢着脚迈外八,嚣张地进了学校,看见学校花坛旁边聚着一帮人,丁青循例跟人收保护费。那几人转过头站直,人高马大,丁青用力踮踮脚,仰着头,举着手拍着领头的脸,拖着奶声奶气的声音,摆着飞扬跋扈的脸:“保护费啊,耳朵不好使啊,要不要我教你啊。”
然后就被揍了。
丁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在问过医生没什么大碍,对人生没什么影响后,便和爷爷爸爸看着丁青哭。丁青在那里一抽一抽,妈妈说:“丁青刚才一见我就叫妈妈,脑子应该是没事,那我就放心了。”爸爸说:“要不还是小学生厚道啊,你看人都不打头。”爷爷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哭。都哭二十来分钟了。今晚上吃什么?要不去我那儿?”
说归说,丁青当晚还是好好被伺候着吃了一顿饭。
做错要承认,被人打要站直。
虽说丁青人生第一次挨打来得比较晚,但是来得醍醐灌顶,丁青自此朝着“有礼貌”这个方向发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