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九世————唯清
唯清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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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造物主面前已跪了三天了。
  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物转星移。我的恋人的气息在滚滚红尘之中越来越淡。
  我不知要跪到何时,我在等神祖的回答。他一日不答我就一直跪下去。
  在三天前我向万能的神祖提了一个要求。
  "我想要下界去陪他九世。"
  "为何要九世?"神祖问我。
  "因他的第一世只与我待了九天。我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魔,更不是佛。
  我是在混沌之中诞生的介於四界的生物,是兽。没有禁忌,没有限制,可自由来往於四界之间。千万年我都是一个人渡过,偶尔在魔界,偶尔在神界。四界之民即怕我又敬我。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不知寂寞,不知幸福。我以为这样很好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上天让我遇见了他。他虽然是个脆弱的人类,容易受伤,容易死,也有轮回之苦。但他知道什麽是寂寞什麽是幸福什麽是痛苦什麽是爱。
  我是个兽,无人之情岂能体会人之乐?他已教会我人的感情。所以神祖啊,请答应我吧。请允许我陪他九世。我不会扰乱他的命数,我只是想陪陪他。九世之後我与他即断情断义,他浮沈於轮回,我回迷宗幻境。神祖,我只要九世。"
  "执念。你入不了轮回。"
  "我不需入轮回,入了轮回就保护不了他了。人是脆弱的。"
  之後我听到了神祖一叹。
  "你去吧。四界的宠儿啊,你该有此一劫。"
  "谢神祖。"
  告别神祖我没有立即奔入人界,我去到神界找罗夕。
  她是天界神树的精魂,美丽又忧伤的精灵。我需要到她那里去拿一样东西,要还给原先的主人。
  "要走了麽?"她水色的双眸悲哀地凝视著我。"重纹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了。"清澈的语调透著无尽的落莫。
  "我是要去找重纹。他放在你这里的东西我带走了,这样东西还是还给他的好。"
  摊开手掌,隐隐蓝光从罗夕的体内收入我的掌心。
  转身之际听到她叫到我的名字。
  "申没......他即入了轮回就有他的即定命数,即使是神祖也是不能妄加改动的......"
  "......没有什麽需要改动的,我是兽,他是人,你是树精。"

 

  我不是没来过人界,上次来的时候还是送重纹回家,那时的人界还有著青涩的造物的痕迹,刚刚诞生不久年轻而充满活力,魔法的气息并没有造物主的离开而消散。我喜欢那时的人界,不仅仅那是属於重纹的世界,而是那种单纯、清澈、绿色柔和的氛围吸引著我。
  可是现在这种被黑色浓雾笼罩、群魔乱舞的大陆真的是重纹的家麽?
  人类已经失去了远古与大地,精灵,风相通的能力,耳目闭塞,连潜藏在身边的魔怪都见不到。受到各种欲望的吸引,嗜杀而又贪婪,重纹不会也受到影响改变了吧。他那一身傲骨似白莲的气质不会也受到黑色的熏陶了吧?
  见到得越多,就越发著急地寻著他。但已过三千年的时光,空气中只寻得到他一丝一缕的气息,淡如烟尘。
  我把在罗夕处拿到的东西置於掌心,微发的蓝光触到人界空气的一刹那绽放耀眼的光芒,它颤抖著,最後越来越剧烈似想要脱飞而去。
 "好了,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吧。走!"
  隐没於蓝光之中,身边的事物渐渐如梭般向後倒去。不知飞过了多少山岭趟过了多少河流越过了多少战场,就在以为已绕遍人界每寸土地的时候,我终於见到了重纹。
  落日余辉下,他黑色的战甲笼罩著一层耀眼的金黄,红色的大地尸骸遍野,他立於千军之中遥望著渐渐变为桔色的天空,凛然不可侵犯。
  在那一刻,我知道,他这一世定然不甘於平凡。

 

 

 

重纹的今世名叫龙翔。普通的名字,不普通的人。他是安钧国兵马大元帅、摄政王。近年来四处南征北战使安钧国从众多小国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南方的一大霸主。他在国内举贤纳才屏弃旧制改立新制,物资丰足,百姓安居乐业。即使年年的征战也没有使国库有丝毫的消减。
  这样的一个人,竟是无欲无求、万事莫沾身的重纹的转世。
  我愿意陪重纹九世,但却不愿沾上人世欲望。
  我化生为人的模样,遮去我银白的长发金色的眼睛,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近似人类。我於深夜潜入他定安王府的书房,夜寒深冷,他却还在昏黄油灯下处理著公务。
  在我潜入的一刻他就注意到了我。
  房门是关著的,也没有开启的迹象,定安王府层层守卫,四处机关,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王府最深处摄政王的书房里。
  他见到我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把手中的毛笔搁下,定睛瞧著我。
  一个人类是怎样理解我突然地出现的?我也不说话,好不容易见到了重纹,我需要时间把他的面貌重新记入我的脑子里。
  他比我记忆之中的面貌要显得刚毅而有力量,斜飞的眉,薄薄的带笑的双唇,令我映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黑色的、深邃的像有亿万的星光聚集,但却透出深冷的寒意。不像重纹任何时候都使人感到温暖,就像春日里的阳光。
  转世就是这样的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有些微微颤抖,看到那双眼的一瞬间,恐惧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里有著强烈的对於权势的渴望执著,感觉到他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就觉得这样的人会是我的重纹吗?重纹他对任何事都是云淡风清的,可有可无,执念在他心里根本不存在。可为什麽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会有那麽大的区别?
  "你看透我了吗?"微冷的声线把我的神志拖了回来。
  "是的。"也许我应该把他从这安定王府里带走,这样的话是不是会回复为我所熟悉的模样?
  "那麽,"他微微一笑,"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什麽吗?你不是人。"
  我对他如此肯定没有任何惊讶,我装得再像个人,终究不是人也不屑为人。
  "我是迷宗幻境的神兽。叫申没。"
  他笑著点点头,但我知道他其实对我是什麽并不感兴趣,他藏得再深我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很多东西。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这种感触让我心里有些泛疼。
  "我来...是想帮助你。有我的帮助,你要达到你的目的指日可待。"
  他双眸里的华彩一闪而过,随即又淹没。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达到我的目的。"
  "是的,但是有些事,特别是黑暗里的某些事要做得人神不知才是最好的吧。你会需要我的。" 
  我对人世间的争斗毫无兴趣,但是我想要陪在重纹的身边,就需要一个名目。他是安钧国的兵马大元帅兼摄政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与他都知道,这不是他的终点。

 

  後来我就在王府里住了下来。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居住。不让任何人打扰我。
  白天他要上朝又要处理军中事物很少在府里。我不喜待在没有他的地方,但为了不被他发现就隐去身形跟在他身後。
  人是脆弱易逝的,我想要保护他。
  看他处理公事其实也挺有趣。他冷静而自持,往往能在关键的地方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我发现安钧国的皇帝竟是个只有六岁的小鬼,根本没有能力亲政,皇朝之上真正主政的是坐於珠帘之後的皇太後。
  看著满朝百官对著个根本什麽都还不懂的小家夥下跪扣首,真觉得滑稽至极。人类啊,对於血统怎麽就那麽执著呢?
  六岁的皇帝跟一个女人,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重纹要达到他的目的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晚上时重纹他多半都是在书房里度过大半夜。
  看著他桌上堆得老高的奏折,微微感叹安钧国的皇帝与皇太後已经完全有名无实了。
  "怎麽?发现你在这里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叹息声,重纹停下批奏折的手,转过头来看著我。
  "不,我是为了那个小鬼的将来担忧。他还那麽小再堕轮回也太早了。"
  "你会为他担忧?"他嗤笑了一声。
  我耸耸肩。"除了你,重纹。我不会为任何人担忧的,他们不配。"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重纹一个人。管他是魔还是神,入不了我眼的家夥我是不会挂心的。
  已经记不清是哪个人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没有重纹我就真正只是由混沌中诞生的神兽而已了,有了重纹,我才能成为超越四界众生的存在。
  "哼,我不喜欢你叫我那个名字,就算是什麽前世的,我现在是龙翔。"他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
  我看著他扳起的面孔,感受著他浑身瞬间散发的阴冷气息。我明白像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是不允许别人把他当作什麽人的替身的,即使是他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见面时,我曾经惊讶於他与重纹的如此不同,甚至是两极相反的人物,但有时我又可以从他日常的生活习惯或者言行当中,可以窥见一丝重纹的影子。是的,重纹并不消失了或者改变了,龙翔就是他的灵魂。重纹也是个骄傲的人,他也同样不屑於作某个人的替身。
  造物主曾说过灵魂是个复杂的物质,具有多面性。那麽在我面前的龙翔不就是重纹灵魂的另一面吗?
  这种想法让我安心同时也让我欣喜,我有九世的时间可以呆在重纹身边,我会努力看尽他灵魂的每一面。直到他第十世的到来,那时我就回我的迷宗幻境,在与他共同的回忆中度过之後的千百万年直到永久。

 


时间在无声的滑落,从皑皑的白雪到百花飘香的季节似乎是转瞬即过。
  重纹从我来了之後就一直都没有再出外征战,冬天不宜战事而且国内百姓也需要一定时间休养生息。这年春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皇帝的生辰庆典,他虽有名无实好歹也是坐在皇位上的。还比如皇家四年一次地去香山祭祖拜天。
  所以重纹理所当然地忙碌起来。我却觉得无所事事。
  我整天隐身跟著他从东转到西从南转到北,晚上时就趴在他桌边看他批奏折。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重纹是个人啊,这样整天跑来跑去的根本没有什麽自己的时间,他今年好像是三十五了吧,怎麽不见他娶妻?
  一旦想到他会娶妻,我心口就发疼。可我知道他是个人,是人就会娶妻、生子,这是人即定的规律。而我只是神兽,即使求得在他身边九世的权利,最多也只能作为朋友,不然就只是他人生的旁观者。我与他的缘份在远古他身为重纹时就已经用尽了,现在的龙翔是个全新的个体,姻缘红线的另一头系著的一定是人类的女人。
  一方面我想要询问重纹为什麽没有娶妻,一方面我又私心地希望他永远不要娶妻,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皇帝的生辰庆典之日到了。而我在这一天终於知道重纹在今世不是秘密的秘密。

 

  皓月当空,皇帝寿辰宴请百官,皇宫里自是热闹非凡。
  皇帝年幼,寿宴上只露了个面就被太监宫女们接回了宫。奇的是皇太後与摄政王竟都不在寿宴上主持大局。丢下句"随意"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些内情,寻著重纹的气息追了过去。
  穿过锦阳宫就到了凤仪宫,重纹就在这里面。但这里不是皇太後住的地方吗?
  门口没有侍卫把守,宫里最多的太监宫女也没有见到半个,看起来是故意谴走的。
  见到这阵仗,我心里就有了一个底了,看来重纹不娶妻还真是有个不得了的原因啊。
  不知是什麽魔力驱使著我,明明不想进去,明明不想看不想听,我还是进到了内殿。
  淫糜而急促的喘息,偶尔几声短促的叫喊配合著肉体相撞的频率加快而越发的高亢,两具人类的身体交缠著挤压著,浑然不绝有双视线正看著他们。
  我为什麽要在这里看呢?他是龙翔不是我的重纹,他与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即使是不容於世,只要他自己觉得好不就好了吗?我为什麽要看为什麽想要冲上去把他们狠狠的分开?他早已不是我的重纹了!
  终於我可以迈动我的双脚走出了凤仪宫。
  直到这时,直到看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画面,我才惊觉自己在神祖面前哀求陪重纹九世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重纹只与我相处了九天,我以为这九天的情意已是我一生难得的瑰宝,好好地珍藏慢慢地回味。重纹看著我时温柔的双眸,哄我开心时所讲的拙劣的笑话,拥紧著我的坚强的双臂......
  现在那双手臂却抱著别人!
  我嫉妒!
  是的,是嫉妒,重纹教会我的人类的感情确实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它使我在神祖面前撒了谎,什麽只是陪他九世!我根本是不甘心重纹只是在我身边九天!我还想要更多时日!九世也不够!我想要千年万年永远!
  呵呵,神祖啊,你一定看到了我如此卑劣的一面吧。我撒的谎是多麽无力啊......怪不得你要说我有此一劫。
  情劫谁又逃得开呢?

 


我没有回到安定王府,我需要时间沈淀我的思绪。
  我已在神祖面前许诺不会改变重纹的命数,作为他人生的旁观者陪在他的身边。可是现在我却想把那个他抱过的女人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掉!这样的我还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我回到了迷宗幻境,这里有我与重纹所有的回忆。
  记得他失足掉落进迷宗幻境时,我正在河岸边发呆。突然一团黑色的物体直直的掉落进我身旁的水里,哗啦一声,河水把我淋了个透湿。
  我怒极地想要把罪魁祸首给掐死,却发现掉进河里的竟然是根本不可能进到迷宗幻境的人类。
  当时的惊讶、迷惑、不解,在看到那个如果不马上把他拉出河的话就要淹死的人类後立马转为了慌张。
  不管怎麽说,他也是人类,是造物主辛苦做出来的脆弱的生命。造物主说过要给他们最大的怜惜不能妄自杀之,当时的我对人类并不了解,怀著好奇的心情就把重纹救上岸带回了家。
  人类的身体真的很弱,他从高空掉落到河里全身有几处骨折了,冰冷的河水还使他发起了高烧。我虽有强大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没有治愈能力。所以我只有去魔界请冷冽为他疗伤。
  冷冽是魔界最好的大夫脾气却不怎麽好,等我好不容易请到他来了,重纹也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冷冽看了一眼就把我轰了出去,说是治疗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站著。
  我在小屋外晃荡了很久。迷宗幻境里终年都浮著一层白雾,使得任何事物看起来都迷迷朦朦的,倒有种幻像之美。
  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使我不停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地看向小屋的方向,迷离的薄雾使小屋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就在我忍不住想推门而入时,冷冽走了出来。意义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什麽都不说随即离开。
  我走进屋内发现人类已被治疗妥当,他发出规律的呼吸显然已睡著。
  我从来不睡觉,迷宗幻境里没有黑夜,看著人类睡著香甜不知是何滋味,钩起了我想一试的好奇心。就那样我爬上床躺在重纹身侧睡了身平第一个觉。
  睡觉的感觉不坏,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全身被暖绵绵的东西包裹住。温暖而又舒适。等醒来後才发现是一个男人正抱著我,而那个男人还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笑得诡异。
  我叫重纹,你叫什麽,美丽的精灵。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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