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记忆————离渡
离渡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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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君清的窗前有一棵树,他一直都不知道树的名字,但这并不重要,一棵没有名字的树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同样可以发出嫩芽,于纤弱美丽中孕育勃勃生机。尤其在清晨,沈君清起身望向窗外,看着第一缕阳光射向树梢,看着叶片上的露珠流转出绚丽的光,他就有一种伸出手去触摸那叶子的冲动,急切地想体验那份蓬勃的生命。
那是一个普通的春天的夜晚,沈君清第一次遇到邢远之,其过程有些庸俗,是那种无聊的一见钟情的现场版演绎。
郑氏食品的迎新酒会,热烈的气氛里充斥的是虚伪的恭维,刻意的结识,谄媚的笑声。沈君清明白这一切虽然功利的有些恶心,却也无可指责,毕竟每个人都渴望舒适安逸的生活,也有权选择获取的方式,现实的世界里奉行的是物竞天择,是弱肉强食,是等价交换,得到的前提是要学会适时地退让和放弃,或许有时还需要背叛。友情,爱情,理想,道德,信念,在现代人的眼中都很脆弱且容易变质,因此显得虚幻,尤其是和财富相提并论的时候,简单的数字后不断增加的零才可以切实的安抚人们烦躁不安的心。
沈君清可以理解,却不代表他喜欢;而他的不喜欢,也并不代表他较别人清高脱俗。他只是从小就缺少一种对生活的激情,换种说法就是他从没有过什么梦想,也从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人生。事业于他,不过是获得温饱的手段;生活于他,是无色无味无声流动的水。也许没有体验过足以尖叫的快乐,却也不用承受撕裂心扉的痛楚。总之,沈君清从来就是个平淡到有些乏味的普通人,虽然他偶尔也会对这种平淡感到窒息,但也只是偶尔。
这个普通人不着痕迹的从喧嚣的人群中退出,想躲到大厅外的露台。
步入露台的那一刻,沈君清即使是在很久以后的今日回想起来,心绪仍时有些起伏。
一个年轻的男人面朝外坐在大理石的栏杆上,背部的线条挺拔流畅,修长的双腿悠然晃动着,双手闲散的搭在栏杆边上,右手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支烟,火光在暗夜里忽明忽暗。那人就是邢远之。
邢远之听到沈君清的脚步声即转头打量着他。四目相对,沈君清心底一颤。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决不是源于邢远之轮廓分明帅气的脸,事实上,那时邢远之被对月光,沈君清除了勉强看到了他的眼睛外什么也没看清。可就是那双眼,那种黑亮深沉,仿佛沉淀了万千情绪的目光,让他陷入了迷惑,一时竟无法移开视线。
那晚在邢远之看来实在是无趣到了极致。邢远之的字典里无趣的注解是没有实权人物可以结交网罗,没有美女可以搭讪,没有可爱的傻瓜可以捉弄。百无聊赖的邢公子,选择在露台的朦胧月色中孤独的燃一支烟。这种小资的白烂行为,充分说明了邢远之就其本质来说,是个脾气古怪的自恋狂。
邢远之没有想到的是,那晚实在是特别的,那种特别由一个露台的闯入者带来。邢远之记得月光下的闯入者有一张比月光更柔和宁静的脸,神情带了一些疑惑,这让原本如湖水般澄清的眼中笼上一层薄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平静而从容的。闯入者叫沈君清。
沈君清和邢远之毫不回避的对视,又同时微笑。目光流转,两人笑容真实的有如树上冒出的新芽,纯洁,稚弱,坚定。
接下来的几分钟后他们就像老友一样并肩坐在栏杆上,天马行空的交谈。直到沈君清了解了邢远之从初中就开始偷他老爸的PLAYBOY并成功陷害给了无辜的邻居,看到了他耳垂后红色的小痣,掌握了他三围的详细数字;直到邢远之知悉了沈君清十岁那年误闯女厕却因过于清秀完全没有被里面的人发现,明了了他见到褐色的颜料就会呕吐,弄清了他初体验的时间地点人物体位;直到侍应生来通知他们酒会已散,他们才握手道别。
沈君清的二天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望向窗外的树,不过一天,绿色竟已不着痕迹的晕染在了每个枝头,在明媚的晨光里欢快的同他打着招呼。
沈君清觉得快乐了,心里甚至有种莫名的期盼,一种久违的期盼。
到了公司,搭上电梯,沈君清还在试图寻找他所期盼的东西,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他的肩,‘又见面了,沈君清。'
那一刻沈君清有些恍然,原来声音也可拨开云雾,他笑着回过头,‘早啊,邢远之。'
‘心情不错嘛!有什么好事,快告诉兄弟!'邢远之自然的上前搂住沈君清的肩膀,半靠在他身上说。
沈君清转过脸,笑意在嘴角若隐若现,‘想到了一个答案。'
2.
树叶开始长大,颜色也由稚嫩的黄绿出脱成明亮的鲜绿。最美是新雨过后,阳光初现,残留的雨珠沿叶片滑落,自叶尖滴下的一瞬,光线在水珠表面折射,璀璨的有如水晶,在空中划过闪亮的弧线,优美的可以让人忘记呼吸。
沈君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快乐,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鲜活。他想要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树的日益美丽点亮了他的心情,可又不得不承认那多多少少也来自于与邢远之一次次的偶遇。
或许不该说是偶遇,那应该是习惯性的相聚。
每个早晨必然会在公司的门前相遇,当然是必然,因为两人到达的时间永远是八点三十七分,且误差控制在十秒以内。
每个上午的TEA TIME 沈君清广告部的茶水间,营销部的邢远志总会在沈君清煮好BLUE MOUNTAIN 的时候出现,斜倚在门上,嘴角魅惑的挑起,扬着手中不知是哪个仰慕者奉上的黑森林或是芒果布丁。
每个中午,公司的顶楼天台,沈君清和邢远之一次次的上演便当和饮料的争夺战,他们乐此不疲,且永远盯着对方手里的食物。
其实沈君清和邢远之都很清楚,这种必然源于一种偶然。偶然的公司门前的相遇,成就了必然的固定的八点三十七分;偶然的一杯蓝山,成就了必然的广告部茶水间包裹在咖啡香气里的谈笑;偶然的一次散步,成就了天台午餐时间的闹剧不断。
有人说相遇相知需要缘分,可是有时缘分是需要有心人营造的。
日子静静的滑过,在树上留下痕迹,此时夏天已至,树上枝叶繁茂,叶片已完全伸展,呈出一片碧绿,带来一份清凉的安心。
邢远之此时正站在沈君清的窗前,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印记。这并不是邢远之第一次到沈君清的家里,在下班后或是假日里,邢远之不时会上来小坐。只是,邢远之似乎很偏爱那种突如其来的造访,似乎沈君清在不在家,时间是否合适,全然不在邢远之的考虑范围之内。
‘邢远之,你总是这样搞突然袭击,随意占用我的私人时间,很不礼貌,很惹人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又不用你招呼,借你家的地方坐一会儿,沈君清,别这么小气吗!'
邢远之如他所说,他总是不经意的出现,要是沈君清没事,他们就一起喝酒聊天或是出去打球跑步,要是沈君清在忙,邢远之就会乖乖的戴上耳机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打游戏,有时他甚至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只是坐着。
沈君清最近有些微的忙碌,邢远之来的时候他多在LAPTOP前工作,邢远之也不以为意,只是偶尔望向沈君清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要不要来我家看看。'邢远之站在窗前,‘我家门前也很有些树,也许你会喜欢。'
沈君清站在他身侧,也不看他,‘这世上的树多了,难不成我个个都要喜欢?我原本是不在意它们的,可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一棵。我连它是什么树还不知道呢!可那又如何,喜欢上了实在是用不着计较得太多。'
‘沈君清,'邢远之伸出食指轻敲了敲沈君清的前额,‘你是个为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的小傻瓜!'
‘胡说!'沈君清有些不好意思,毫不留情的挡开邢远之的手指,并向他胸口奉上一拳。‘我如果是小傻瓜,你就是把森林白白送给我的大笨蛋!'
轻易抓住了沈君清的拳头,反手一带邢远之将沈君清的胳膊拧到背后,头舒服得靠在沈君清的左肩,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才不是,我是棵树,一棵想知道你的选择的树。'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沈君清的耳边,痒痒的,连同邢远之的话搅乱了沈君清的心底的一池春水,他色厉内荏的叫着,‘呆木头,快放开我!'
‘哦,骂完了笨蛋,又骂呆木头,还想让我放了你!'邢远之稍一用力把沈君清整个困在怀里。
沈君清不住的扭动反抗,怎奈本就不如邢远之强壮,再加上情势也不如人,总之是没什么效果,徒然在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激烈的挣扎泛起了一层粉红。
邢远之一时情动,竟毫不犹豫的在沈君清的脖颈上重重咬了一口,沈君清毫无防备不由大声呼痛。
‘味道不错!'邢远之放开了沈君清。退后几步,欣赏自己的齿痕。‘行了,这下哥哥就放了你吧!'
‘你放过我!你该问问少爷我放不放过你!'沈君清瞪大了眼睛,向邢远之扑了过去,。。。
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只有树在那时看见了邢远之脸上得意的微笑。

3.
最近,两人所属的公司出了些问题。近两年的内部财务记录莫名其妙的从公司的电脑记录中消失,然后满载相关数据的光盘更不可思议的出现在市税务局稽查处和证监会审计署的办公桌上;内部网络被大肆的破坏,所有的合同资料存档一夜之间成了乱码;审查工作组进驻;消息传开,股票一度跌停。在公司大人物的烦躁愤怒和小人物的惶惶不安中,盛夏悄然而至了。
窗外的树在烈日的烘烤下,看起来有些萎靡,叶片打着卷,暗绿的色泽深沉的近乎忧郁。
‘你好象又打回原形了吗!'尹殊同靠坐在窗台上,轻啜着绿茶,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君清。‘那小子最近很忙吗?'
‘和你无关吧!'沈君清自笔记本前起身,毫不留情的从尹殊同手中抽出茶杯,‘资料你也拿到了,策划也谈完了,就连茶也请你喝了,还不走赖在这干嘛?'
‘清清,你好无情啊!真是有新欢就忘旧爱。'尹殊同三两步跑到沈君清面前,一脸幽怨地抓住他的手,来回摇着,‘人家跟了你十几年了,你居然为了个认识才几个月的臭小子要赶我出门,清清,你好没良心哦!'
沈君清看着尹殊同,他们的过往可以追溯到沈君清九岁时尹殊同买给他的一支冰淇淋。当年的尹殊同坐在他身边,一只胖胖的小手托着腮,眨着圆圆的眼睛侧着头看着他。这一看就过去了十几年。
心思转动,沈君清不觉间忘了尹殊同刚才的挪谕,‘殊同,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君清,不是什么事都有答案,也不是什么事都需要答案,这还是你教会我的呢。'尹殊同长大后变得狭长的眼睛微眯着,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长长的睫毛过滤,难以捉摸。
‘可就是不能不想啊!'沈君清叹气。
尹殊同脸色忽的黯淡,许久才语声低沉道,‘这么多年,你终于也有了放不下,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他紧握了一下沈君清的手随即放开,踱至窗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君清,这次的策划你打算就此放弃吗?'
沈君清身子向后靠向窗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不,我不会放弃,可是也许会做点改变。'
沈君清从未去过邢远之的住所,就像他从不在假日里主动与邢远之接触。这种做法因为执行的彻底而显得有些刻意。
沈君清明白自己这种行为来自于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邢远之,在几个月前,是一个对他来说不具任何意义的名字,一个陌生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一见如故,可以让自己肆意的谈笑,甚至可以让自己在平淡的日子里有了热切的期望,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他一直追寻着想要拥有的感觉。而这一切的发生,只用了几个月。
真是可怕!不可以再放任他这样的影响自己了!沈君清不止一次的这样想着,并切实的维持着与邢远之的距离。
可事实上,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或者更诚实一点,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沈君清会发现这种力不从心是和最近公司的混乱相关的。邢远之出众的才华在危难之际彰显出来,他的几个提案和计划书成了稳定人心和渡过危机的稻草,董事会的成员们开始留意这个俊逸英挺的青年,邢远之自此平步青云,成了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特别助理,真正的进入了公司权力的核心。
邢远之忙碌起来,为了应付税务部门和证监会的清查,稳定股市,他几乎住在了公司,每天的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自然再没有固定的八点三十七分,再没有黑森林和芒果布丁,再没有正午时分的天台。
沈君清其实曾设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甚至暗自祈祷过。可是他料中了邢远之的表现,却没能猜到自己的反应。原本以为不再频繁的接触,见不到,听不到,心中隐秘燃烧着的小小火焰自会因失去氧气无声熄灭,变冷,化成灰,吹散至天涯,再无踪迹就如从未发生。可是谁知,那些影像,那些声音从不是助燃的氧气,而是妖娆的罂粟,沈君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吸食成瘾,再无可能摆脱,只能此生不离不弃。
火烧的肆虐,叫嚣着思念。
逃不掉,挣不脱,想不通。
可就是不能不去想。
4.
在匆忙和迷惑的人们的苦恼中,颇有些寒的风将一缕秋的颜色吹入了碧绿的叶片,参杂交错的色彩就如心底那些未名的情绪,忐忑的在枝头招摇着。
邢远之的动作很快,手段狠辣且见实效,仅一个多月,国税局的稽查以补缴税款和滞纳金有惊无险的终结,股票也从崩盘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公司的债权人和股东们同时得到了安抚,虽然经此重创内伤颇为严重,可基本框架尚在,东山再起亦是指日可待,大局已定。
如此情势也可翻身,公司上下欣喜无限,董事长郑炳辉钦定了五星饭店的宴会大厅准备庆功。
酒会在沈君清的眼中和六个月前的那个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人多了些,服饰华丽了些,食物精美了些,。。。除了和那人的距离远了些。
邢远之边敷衍着公司的同事,边努力的在人群中寻找着牵挂了许久的身影。这一个月来被公事压得疲于奔命,竟一次也没和沈君清单独相处。一次想念的紧了,打个电话过去,入耳却是陌生男人阴郁低沉的嗓音,好吧,是磁性温和的嗓音,‘君清在洗澡不方便接听,你要不要留口讯',君清,和你很熟吗?允许你那么叫了吗?还有他在洗澡你在旁边干什么?邢远之心情陡然变坏,声音是真正的阴郁低沉,‘不必了',这可是他第一次给沈君清打电话,结果真是糟透了。
他在那里,就知道他一定在人最少的地方。沈君清穿着黑色西装白衬衫倚在大厅角落的装饰柱上,领带和领结都无,朴素的有些失礼,他看着大厅中央的人们,嘴角轻扬,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润澄净,出尘的一如本就不属于这个俗世。沈君清,这就是你吗?总是在水穷处坐看云起。可是什么时候我才可以看到真实的你,表现出那隐匿在淡定从容的面孔后情绪的你。你平静无波的心会否为我而汹涌,就像我在你面前的心跳一样激荡?
‘就是他吗?'身后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和你很像呢!'
‘哪里象?'邢远之头也不回,‘任飞鸿,你的眼镜度数又深了吧!'
‘我这是透视镜。'任飞鸿一笑,‘足以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他俯下身,在邢远之耳边低声说,‘都是披着小羊羔皮的狐狸,心机深沉啊!'
邢远之转头,眉毛一挑,‘就这还透过现象看本质,笑得那么淫荡,我看你那透视镜是透过美眉的衣服看里面的吧!'
任飞鸿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顺手推了邢远之一把,‘快过去找他吧!我可没必要承受你这种欲求不满的怒火',跟着嘴角一撇,原本斯文的脸上满是癖气,‘赖在我这是不是想借我这眼镜好让你看他看得通透啊!'
在邢远之终于摆脱任飞鸿,站在沈君清面前时竟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开口了。
一个多月的分离,太多的话积累着,太多的问题压迫着,太多的思念涌动着,太多莫名的情绪沉淀着,都在面对的一刻蓬勃而出,狂奔肆虐,挣脱掌控。无语间又有千言,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而诉,只是一时不知是否君心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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