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轻萤流转君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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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想H大看看,和我告个别什么的,因为他已经决定休学一年,到外国看看了。
  作为一方之主,我自然不能推卸招待客人的责任,只好自掏腰包请他吃饭。
  老四!今天小炒有什么啊!我老远就看见捧着托盘的老四,清请瘦瘦的他总是带着令人舒心的微笑。
  焦盐排条!红烧蹄膀!其余忽略不计!他隔着十几张桌子朝我喊,怎么!请客啊!有没有我的份啊!
  我笑着朝他挥挥手,他就带着一脸夸张的哀怨离开了。
  你朋友好多啊。庄逍逸轻轻感叹着。
  哪儿的话,和你一比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啊!我边说边站起来,你先坐着,我去买。
和他们在一起--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真的开心吗?
  不知道是太迟钝还是太镇静,也可能我根本还没有听清他说的话,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朝小炒的窗口走去。
  很久很久以前,在化学教室里,季景煜激烈的对庄逍逸说。
  你以为你有很多朋友就了不起吗!你以为这样你就不孤独了吗!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吗!我是没有朋友,可是我看不惯你们的那种虚伪做作!不就是一起吃吃饭、吹吹牛嘛,这样就是朋友了吗!你们真的懂什么叫朋友吗!
听了他的话,庄逍逸怔怔的站在那里,手里的试管和刷子还在滴水。然后,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各自会了家,这件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
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今天算是领教到了。我在排队的时候很有感触的想。
当年豪言壮语的季景煜又怎么会想到,多年以后,同样的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两个人,只是位置已经完全不同了。
季景煜不是说自己看不惯虚伪做作的吗?季景煜不是说那样的人并不是朋友吗?
那么,他自己又如何呢,他自己就是真诚的了吗?他就有真正的朋友了吗?
我突然感到无边的孤独向自己涌来,我很想瑟缩起身体,靠在某人肩头,无声无息的流一滴泪。
彼氏......彼氏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他是我的朋友吗?应该算是吧......除了朋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词语了。
许多年以前,庄逍逸曾经把季景煜骂做"变态",他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你妈一样,都不正常!
而当季景煜感觉自己和彼氏走得太近了的时候,他也的确因为害怕而逃开了。
不过,现在应该都已经过去了吧,我有我的赵燕语,他有他的安筱楠。这样就没有问题了,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可以平静的一路走下去了。
某一天的夜里,彼氏问季景煜,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的视线是自然而坦荡的,让人感到安心。
  ......能。季景煜这么回答。

庄逍逸带给我一个包裹,叫我等他离开了再拆。后来,我把东西扔在角落里,几乎就要遗忘了。
直到彼氏来寝室串门发现了,我才拆开。里面是一幅画,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景煜,对不起。"
信以这样的话开始,庄逍逸说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想要向我道歉,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现在他就要走了,如果不能把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他一辈子都会感到不安的。
他说,你一定觉得很委屈,我以前这么对你,你一定很恨我。我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申心已经死了。但是,再看到你的时候,我很惊讶,我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我试着提起以前的事情,你却讳莫如深。我便知道,那个时候你受到的伤害一定很深,所以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你变成这样,我和申心都是要负责任的,我们对不起你。
然后,他开始了叙述,那是一段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初二的那段日子,无论是对季景煜,还是申心来说都是令人无法忘却的。那一段时间里,申心认识了林梓晗,而季景煜则和庄逍逸相处得空前融洽。后来,林梓晗的实习期结束,带着对申心的复杂情感离开了学校。
那一天,申心推开四班的大门,她看见本来应该在做值日的两个人,正窝在一起看画册。他们凑得很近,季景煜的神情专注而快乐,这是申心所陌生的表情。
然后,她听见庄逍逸的声音,诶!你的头发戳到我的脸啦!说着,自己先笑了。
季景煜这才往旁边让了让,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申心故意用鞋跟敲了敲地,他们这才发现她已经来了。
后来,申心找到了庄逍逸。她很直截了当的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这个问题把他问懵了。在庄逍逸看来,申心这样的女孩是有目共睹的可望不可及,他也会偷偷的在远处看她,晚上也会偷偷的想她,但当申心真的近在眼前时,他的脑中只有一片混乱。
申心说,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但是,她讨厌一脚踏几条船的人。
庄逍逸答应她和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孩断交。
申心却说,这样还不够。她说,还有一个季景煜。
庄逍逸有些犹豫。他说,季景煜是他朋友,被人骂见色忘义就不好了。
  朋友?申心很不屑的笑着,那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季景煜可不!人家可是偷偷的喜欢着你。
  庄逍逸当场就傻了,你说他是......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妈是疯子,被医院的车拉着走的。他有病,正常!这叫遗传!申心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怎么的?那么维护他,难不成你也喜欢他?
  庄逍逸说,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害怕了。没有来由的,莫名其妙的害怕。所以才不假思索的就把申心的话信以为真。
  庄逍逸疏远了季景煜,可怜的季景煜对于这一切的缘由一点都不知道。真正导致他们关系的破裂,是在那节体育课上。那天中午,庄逍逸和申心腻在一起,身上沾了她的味道。
  他在跑道上不慎摔倒,季景煜被指派送他去医务室。走到半路,季景煜突然发现了他身上的味道--申心的味道。他停下脚步,说,你衣服上的味道......
说着便凑过头去准备仔细分辨清楚。那一刻庄逍逸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知道季景煜朝自己凑过来,他害怕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把他推开,季景煜被他推出去很远,最后跌倒在外圈的跑道上。
  庄逍逸说,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所以,我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季景煜被吓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被人这么粗暴的对待过。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庄逍逸。庄逍逸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大声的开口骂他,他的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他说,你有病,你变态啊!
他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你妈一样,都不正常!
他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然后他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只留下季景煜一个人坐在漆黑的煤渣上。
后来,庄逍逸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他曾经想向季景煜道歉,但他却没有找到机会。季景煜总是躲着他,畏缩的不敢看他。后来,他们的位子被分开,后来,季景煜转去了重点班。
  庄逍逸和申心是在初三的时候,分开的。申心说,学业太忙,没有时间。他们就分开了。庄逍逸这个时候隐隐约约的知道了申心和自己交往的用意,但和她分开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痛苦。他只是在愧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季景煜。
对不起,他说,我们真的对不起你。
庄逍逸给我的是一幅水彩画。
透明的色感,突出了光和影的效果。整个画面充斥着朦胧的水汽,画中的少年和背景的教堂都氤氲在其中。那少年的轮廓很淡,淡得几乎要如同浮尘般消散在空气中,缺乏一种应有的实体感。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整个形象都很虚幻。唯一清晰可见的,是眼角下的泪痣。
庄逍逸说,那幅画画的是你,也许你看不出来。但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摸眼角下方,那里什么都没有。
  彼氏说,那是你心里的泪,他看到的,是你心里的泪。
  我转过头看他,我说,如果不是庄逍逸告诉我,我绝对想象不到申心居然会这样恶意的中伤我。......我从来没有想过,申心会那么的讨厌我。
  不是的,彼氏轻轻把我夹在胳膊下面,说,不是这样的。

14
当我找到林老师,希望看看申心的那本日记时,他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了。那本日记的封面是黑色,正中央是一簇簇白色的百合。林老师的花店取名"暗夜里的百合",或许就是合了这个意思。
我是第二次看到这本日记,第一次是在高中宽敞的会客室里,校长面前的长桌上放着申心的骨灰盒,还有这本日记。日记的最后留有她的遗言。
"我走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不要想我。
不要责怪L老师,他和你们想象的不同。
PS:写字台上的walkman是景煜的,不要忘了还给他。"
简单得像个便条,那个时候,按照申心的遗愿,季景煜拿回了他的walkman,里面还放着Lennon的磁带,与给她时一样。季景煜想起和申心一同分享这些歌曲的日子,整个人就感到阵阵的空虚。
  申心的整本日记其实是一部小说,每天写上一点,以日期分割章节。
故事发生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男主角是个叫林的学堂先生,女主角是个叫惠的学生。故事里也时不时的会出现以第一人称出场的申心本人--"我",以及L老师。
对于"我"来说,林和惠的故事是一个梦,一个不断延伸的活着的梦。而L与其说是个老师,不如说是医生更为恰当,他是一个倾听者。
"......我问L:喜欢我吗?他说,我爱你。我却说,我不爱你。他回答,我知道。申心,他说,面对你爱的人,你太骄傲又太羞涩,你无法正确的对别人表达,所以一次次的错过机会。
我想我是哭了,L是对的。我已经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事情......"
很多年以前,季景煜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音乐教室门口,她脸色苍白,如同见鬼。后来这个女孩和他一起坐在会客厅里,目睹校长如何处理一出人间悲剧。
  那女孩大概算是个证人的角色。她说,她看见林老师在亲吻申心,申心的脸上满是泪水。
高三的时候,那个槭树的怪谈曾经盛行一时,黄昏的时候,从音乐教室里会传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女孩在哭泣,然而在哭声中还夹杂着细细的低语,好像是些"我很难过""很痛苦"之类的话,如同梦呓般含糊不清,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申心。
我一直以为我是了解她的,除了她内心深藏的秘密之外,我应该是了解她的。
我们若即若离,不是朋友,更不可能是恋人,是比这更远,却又更近的一种关系。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或者,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因为光鲜的申心和默默无闻的季景煜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难道,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我不知道,总觉得很多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理所当然。
  拆开庄逍逸的信笺的那天,季景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申心会那么的讨厌我。......
  不是的,彼氏轻轻把他夹在胳膊下面,不是这样的。
在人际关系上,申心是个老手,然而说到爱,她却显得太骄傲又太羞涩,她无法正确的对别人表达,所以一次次的错过机会。许多年以前,就是因为她不懂得表达对母亲的爱,她骄傲,她顽固,她不会低头,所以,只是一味的等着母亲,所以,才会坐在大楼下静静的哭泣。
那个时候,是季景煜把申心带回了家,他只会煮泡面,申心却吃得很开心。她说,她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初中的时候,申心告诉过季景煜,她要当一个恶作剧的高手,一个玩笑家,一个生活的冒险者。那时候他们刚看了江户川乱步的《骗子手和空气男》(《ぺてん師と空気男》),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季景煜说,好啊,那我就留在你身边当个空气男吧。
  申心笑了,平静的温和的笑,洋溢着满脸的快乐。
一直以来,申心都反复的问我一个问题,景煜,喜欢我吗?
我说,不知道。她就会幽幽的叹着气。
  申心一直都在害怕。
  她爱她的父亲,但那个人却不是她的生父,她爱母亲,但又怕被母亲当作拖油瓶。她爱着什么人,却又害怕被他拒绝。她总是害怕自己被抛弃,所以,她苛求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她害怕去爱,害怕表达自己的爱,所以,她宁愿由自己来斩断这一切。
  林老师对我说,季景煜,你不懂申心啊,你不懂。
   --我怎么会不懂!我怎么可能不懂!!!
......我只是懂得太晚了......
  申心是那么骄傲美丽的生物,她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爱上了谁。她顽固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她在等待,等待季景煜主动开口的那天到来。
  然而,季景煜只是个自虐的人,一个喜欢疼惜自己胜过喜欢一切的人。他本能的拒绝每一个试图去爱他的人。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年,申心总是问他,景煜,喜欢我吗?
  不知道。这是季景煜一成不变的回答。
申心想要去触及他的心,但季景煜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后来,申心想出了办法。她学会了季景煜的调调,把自己包装成他的同类。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有了无比的默契。
然而,爱与默契终究是不同的。
  申心其实很早就知道季景煜母亲的事情,但是她却一直在等待,等待哪一天,季景煜就会不再防备自己,听他本人把所有的事情告诉自己。
  申心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魅力,新来的实习老师很受欢迎,而且和隔壁班的实习老师出双入对,她和班级的女生打了赌。一切就此埋下祸根。
  初二的时候,申心和季景煜之间有了一段空白。当申心无暇顾及季景煜的时候,庄逍逸也因为季景煜不再跟在申心后面而接纳了他。
  那一天,申心推开四班的大门,她看见本来应该在做值日的两个人,正窝在一起看画册。他们凑得很近,季景煜的神情专注而快乐,这是申心所陌生的表情。
  她突然觉得很生气,生庄逍逸的气,生季景煜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后来,她找到了庄逍逸。
无法自抑的用恶毒的语言中伤季景煜。看到庄逍逸眼中畏惧的神色时,她笑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申心没有想到季景煜被伤害得很深,她很内疚,她想向他道歉。但又害怕告诉他真相后,他会仇恨自己。所以,申心劝他忘掉,把和庄逍逸的不愉快都彻底忘掉。
  这段回忆,是季景煜的身上的伤口,伤得很深,申心替他缝了起来,却没有做过任何处理。于是在完整的表皮下,伤口越来越深,暗暗的流血化脓。
  申心明白,这是她的错。她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事。
  高三学业的压力,父母的压力,还有季景煜这件事情的压力,让她每天生活得无比痛苦。幸好,那个时候她还有一个叫林梓晗的人可以倾诉。
  后来,他们的事情被那个女孩发现。林梓晗找那女孩谈过,她答应什么都不说,但申心还是感到害怕。
  后来,季景煜和彼氏之间出现了裂痕。他和申心又开始了以往的生活。
申心知道自己的卑劣,知道自己的龌龊,然而,季景煜却不知道。中伤他的事情也好,和老师关系暧昧的事情也好,都是申心所害怕暴露的。但季景煜偏偏把她想得很完美很纯洁。
  一个人做错了一次就没救了吗?申心问。
  季景煜回答,那倒不是,但如果白色的纸滴上了墨汁,你就不可能对黑点视而不见。那会成为心结的。
申心轻轻的叹息着,景煜,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浪漫主义者。你活得像个贵族,不愿意看到一点污垢,你受不了肮脏的东西。别折磨自己了,这世界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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