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你之前————Kaze风
Kaze风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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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的时候,再没有距离横隔在中间的疏离感,取代的是两只总之偶尔碰撞的手,指尖与指尖相触後,两人心灵神会地交换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笑容,然而在下一个转角位,紧紧相握,直至面前有人迎面走来,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只能紧握著手,感受对方的馀温,期待下次十指紧扣的时刻。
凯生很习惯文远平淡的生活态度,无论做什麽,他都是慢条斯理,由走路、至吃饭、整理图书、连把发丝拂到耳後的动作,都那麽恬淡自然。
许多人觉得沉闷的平静生活,却是他们所响向往的,但愿能够一直走下去,直至老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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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远。」捧著一包爆米花,凯生走到等在一旁的文远身边。听到凯生的声音,文远微笑著抬起头,却在视线相触的一刹那,僵硬了笑容。
他的视线越过凯生的肩,落在他身後那个男人身上,而对方也同样发现了他。第一时间地,文远直觉拔腿就跑。
强行拉扯腿部肌肉的後果,是硬生生地摔倒地上。
「文远!」两把声音同时著急地大叫,远处的男人飞奔而至,而身旁的凯生则一把接著文远。
爆米花散了一地,一片狼藉。
「文远,你没死,你为什麽不找我!」那个陌生的男人,走过来就想接过凯生怀中的文远,凯生後退避开,而文远更是缩在凯生怀里,动也不动。
空气一片静默,三把不同的呼气声始起彼落,相同的只有同样沉重。
良久,文远终於抬起脸「没错,文远已经死了,他早死了!」
在那个男人抛弃他时,就已经死了。为什麽梦这麽快醒,好不容易得到幸福,转眼间又要他正视现实。
「你说什麽?!你明明就在这!」男人苦恼地叫道,又再跨前一步。
你还会担心我吗?你曾经找过我吗?你有为我伤心吗?千言万语,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文远越过凯生看见了他,现在从他的肩膀,看到她默默走来。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记得男人好久以前给他看过她的照片。
『我们会一起照顾你的。』那个男人拿著照片,这麽对他说道。好笑,他李文远还得靠女人照顾?让个跟他抢男人的女人照顾......
文远真的笑得不可抑止。他抱著凯生的颈项,喘不过气。
「呐,你妻子来了,卓文,再见,咱们不要再见。记著,李文远死了,在他离开你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接著,又把头埋进凯生耳边,细声说著,凯生凯生,我们走吧。笑声已变成哭泣。

凯生一直抱著文远走著,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要到什麽地方去,只是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裤袋里还留著两张已开场的电影戏票,手指彷佛还留有爆米花的香味,原本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坐在电影院里手牵手看电影。
而不是现在,他抱著文远,任由他抓著自己的衣服,抽抽噎噎地哭。
他们经过一个公园,文远突然抬起头,用力抽一下鼻子。他刚刚对著陌生男人的气焰全消了,只馀下楚楚可怜。他沙著声音,跟我说「够了,凯生,放我下来吧。」
我摇摇头,又准备继续走,他却在我身上挣扎著下来,我没办法,只好依他了。
文远走进公园里,里面空荡荡的,秋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依-依-』地响。旁边还有摇摇板及滑梯。扶著腿,文远比任何时候我看过的都还要软弱,他慢慢一步一步地向长椅,像跛著腿。
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文远向我招手,「来,过来,凯生。我有话跟你说。」
我迟疑地不敢向前,直觉上他要跟我说分手。我不要,文远,其实我知道你有什麽苦衷,但我并不介意。
我还是走到他身边去,坐著。他牵起我的手,紧紧的,我看到他又咬住下唇。他有话想说时,都会咬唇,每次我都想撬开那贝齿,不让它虐待嫩红的唇。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
之於文远,我不知道他把我置於什麽位置。
「凯生,你摸我,你摸看看。」文远还是抓著我的手,突然说道,我不明白,只是望著他。摸他,现在,在公园里?
察觉到我的疑惑,文远苦涩的微笑,他低下头弯了腰,把手放在左腿上,拍了拍。他示意我去摸他的腿,我看到他的裤子多了几个水印,水珠一滴滴落在上面。
「摸呀,我叫你摸!」文远还是低著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是声嘶力竭的。他彷佛撕裂著喉咙,呐喊著「摸呀,摸呀,我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终於把手放在他的腿上,由膝盖开始向下滑,那是不同於肌肉的质感,略微硬一点。我应该介意吗,文远为什麽认为我非要看不起他不可。
他是个跛子,我早就知道。所以他每一步都这麽小心,并且习惯。所以我才不明白他为什麽非要住唐楼,每天走路上、下班。所以才会心痛。
但,那又如何。我爱上了李文远这个人,并不是因为他四肢健全。
「文远,我爱你。」我还抚著他的腿,另一只手揽著他的肩,他听了,摇头,泪还是一直掉。「文远,我真的爱你。」我继续说,他继续摇头。
终於,我抬起他那没感觉的义肢。把他的腿弯曲著放在椅子上,我由膝盖开始,亲吻著,吻在他那没感觉的左边小腿。他吃惊地望著我。我还是吻著,边说,
「只要它是你的一部份,我就会爱它。」
文远却哭得更凶。他用手背抹泪,疯狂地摇头「你不明的,你不会明白的。」
纵然你现在不介意,总有一天你会觉得烦了,觉得我配不起你了,会嫌疑我了。而我,再也不想多承受一次被抛弃的打击。
「刚刚的男人,他,也曾经承诺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可是他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张卓文。我的好友、我的知己,但不是情侣。
这是文远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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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午後,舒舒服服坐在咖啡店里的大沙发上,翻阅著手上的书。自从不再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後,到这家咖啡店来,就成了唯一的习惯。
人不多,常常一整天就只有两、三个客人,很静,而且坐位舒适。文远第一次发现这家店,就再也离不开。
总是要一壶泡得香浓的莫加咖啡,偶尔来件芝士蛋糕,坐一个下午,书看了一本又一本。
啪的一声合上小说,文远满意地叹口气,一颗心还留在故事里面。把书放在一旁,拿起咖啡,举起手准备送到口边的时候,却不小心推跌了书。
「哎!」放下杯子,文远弯下腰想把书拾起,但任他伸直了手,指尖还是只能擦过书面,拾不了。
远处传来椅子跟地面磨擦的声音,一阵脚步声传来,文远发现阳光被盖住了,眼前多了个黑影。腰还是弯著,文远抬起头,刚好看到男人蹲下来把书拾起。
书本回到原处,男人朝著文远温和地微笑,文远有些腼腆的,红了脸回个笑容,轻轻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简单而有礼地回了话,男人瞄了瞄书名「你喜欢看这个作者的书?」文远偏偏头,作思考状「还好,比起他,我更喜欢......」
不知不觉就聊起来了。到发现的时候,已经黄昏,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名字电话地址还有很多很多,他们一个是李文远另个叫张卓文。
有个男人推门而进,走到文远身边,对他说「该走了。」尴尬地朝卓文笑笑,文远神经质地拂著头发,垂下视线,良久才张开手,绕著那个曲著腰的男人的脖子,任由他抱起自己。
男人把文远放在轮椅上,再在上面盖张薄被。
「你......」卓文欲言又止,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文远又向他笑笑「我不能走,两只脚都废了。」
他大概会走了吧。大概会避开了吧。没有人愿意接纳一个麻烦,即使只是点头之交。是他不对,没有早早说清楚。幸而,现在还不算太迟。
可惜啊,文远捏紧手上写著对方电话号码的纸条,刚刚还聊得这麽高兴。
文远笑著,心有点酸。
接过了男人递来的书,文远想把手上的纸团交给男人,要他丢了。想一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重新摊平,把它放进书里,再用力地压一压。
轻轻地说一句再见,文远也不知道卓文是否有听见,就低著头,任由男人把他推走。看著地面的砖一块块在眼前移动,直至红色地毯映入眼帘,到了门口。
突然肩上被重重压著,一只陌生男性的手,修长的手指停在肩上,温热隔著衣服传来了。文远吃惊地回头。
张卓文追了上来,眼里彷佛有团火,他问道「你还会再来吗?」
睁得老大的眼,慢慢眯起来,最後只馀下一条线。文远还是在笑,今次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笑。
「会!我来,我天天都来。」

文远还是天天到咖啡店里去书,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个习惯──习惯有张卓文的陪伴。
卓文的工作是翻译,每天文远在一旁看书,他就捧著一堆资料埋头苦干,在手提电脑上霹雳啪啦地打字,偶尔看到有趣的句子,就会拍拍文远,两个人开始研究。文远这才发现,好几本自己喜欢的翻译文学,译者就是他。
书本类型大多是儿童文学,虽然是儿童,但其实给成年人看的居多,透过一些小故事,诉说著大道理,文远喜欢这种从容不迫的智慧,它不会强迫你接受一堆堆的世俗观念,却往往启发你的思想。
没想到,也这是卓文的至爱。文远淡淡地微笑说「其实,也挺适合你的。」因为,卓文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呀。
除了初相识的那一天的惊讶外,卓文对他的态度从来没变,无论是生活或是处事上,没有半点同情或怜悯,更不用说鄙视。
卓文对他,完完全全是正常人的态度。
这些年来,文远早已接受了自己的残疾,但还是会有抬不起头的感觉。想当初,他刚发现自己以後都不能走的时候,曾经一度觉得再也活不下去了。他不能像正常人般跑、跳、工作,彷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他跟正常人不同的,他是残废。这种痛苦一直侵蚀他的神经。其实他只是想跟大家一样,一样地活著。
卓文轻而易举地,就把这种自信给予他。原来,原来他并不是比别人差,他缺少的,就只是那麽一点自信罢了。
文远还是静静地看书,只是嘴角带著笑,并习惯了身旁的打字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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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邀请卓文回家吃饭,是在两人认识的三个月後。
文远的家就在咖啡店附近,独栋的小层洋房,算是高尚住宅了,但事实上,住在什麽地方对他来说,也没什麽分别。
他是富足,那又怎样,这些钱除了一部份是当初在大企业工作时候储下来,其馀都是父母的遗产及意外的保险费。
富有建筑在不幸之上。
文远的家很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其他地方全都是一排排的书架,放得很低,即使在轮椅上也方便使用。
原来的家要花巧许多,但东西全都在前妻离去时,给搬走了。文远对此没说什麽,反正留下来他也用不著,只是觉得多年来慢慢建筑起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崩溃了。
那种感觉他试过一次,在父母双双逝世的时候,他亦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当时,他还年轻,而且还有看得见的光明前程,很快就从打击中再坐起来。
今次他却什麽都看不见。他是活下去了,不然又能怎样?只是心里彷佛缺了一个洞,怎样也填补不了。

文远坐在厨房一角,静静看著卓文以灵活的动作料理食物。先把蔬菜洗乾净,然後慢慢地用手撕开,放进碗里後,加入鲜虾还有小蕃茄,再淋上沙拉油就算完成。
虽然是文远邀请对方来家中吃饭,做饭的人却是卓文,连材料也是他买来的,文远负责提供的就只有厨房。
把精致的玻璃盆放在桌子後,卓文微笑著说「饿的话先吃点吧。」
文远摇摇头,还是一直望著卓文。被看得不好意思,卓文微红了脸,又转过头去继续做饭「你坐在这看不闷吗?」
「不会......」文远抚著脚上的薄毯,淡淡地开了口「我想看著你做饭......已经好久没有人,为了我而下厨......」
「我小时候,觉得可以吃母亲煮的饭,是最大的幸福。但自从她去世後,就没人为我做饭了......我的前妻,也曾经做过几次,但她只为了证明自己算是个好妻子,并不是因为想我高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人,会因为我而下厨了......想不到......」
深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著浓重的鼻音,文远不停地抽气,久违了的幸福感觉重重地包围住他。
卓文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平静地回答「要是你喜欢的话,以後我每天都煮给你吃。」
听到这句话,眼眶里凝住的泪,终於掉了下来。泪水一颗颗急促地接二连三地掉落,文远像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一口气发泄出来。
良久,当卓文把最後一道菜放在桌上,文远才用手背擦著眼泪,一张脸哭得红通通的。卓文笑著摇摇头,到浴室洗了毛巾,轻柔地为文远抹脸「好喇,洋葱早切完了,笑一个吧。」
文远红了脸,咬著唇,害羞地笑了。

「多吃一点。」卓文直往文远碗里添菜,看著越堆越高的饭菜,文远只能努力把它们爬进口里。
倏地,文远停下动作,因为他看到卓文动也不动,只是温柔地望著自己。两个人都没动作,只是对望著。
「你......」卓文突然站起来,隔著桌子把手伸向文远。文远不敢动,只是吃惊地睁大眼睛,让卓文的手碰上脸颊,紧张得身体发烫。
卓文的指尖温柔地划过文远的脸颊,抹去他嘴角的饭粒「沾到脸上了。」边说,边自然地把指尖伸到嘴边,舔去饭粒。
文远擦地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你怎麽吃下去了......」自己吃过的,他却这麽自然地就吃下去了......他不觉得很不卫生吗?
有些人,看到自己就迫不及待要避开了。他却毫不在意地亲近自己。
「有什麽关系呢?」卓文温柔地注视著他,眼光柔得要把人融化。
异样的气氛漫延著......
「为什麽......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呢?」文远放下碗筷,望著卓文。眼神带著悲哀「为什麽你愿意对我好......我根本就不值得呀......」
「值不值得,是由我决定的吧。」卓文的声音还是一样温和,但是语气中多了一份强硬。
「医生说我的脊椎神经受损了。」摇摇头,苦涩地举起手,比了比身後「做手术也许可以痊愈,但最高成功率只有三成。我前妻听到医生这样说,第一句话竟然是要跟我离婚......」
「你明白吗?我是个麻烦......我甚至连照顾自己也做不到!」文远越说,头垂得越低,倏地他抬起头,对著卓文吼叫。
却看到卓文温柔地对他微笑。
「没关系的,你需要被照顾,就由我来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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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一直温柔地照顾我,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对我更好。可是,却连他都要离开我......」疲惫地把脸埋在双手中,到底我做错什麽,为什麽所有人都一个个离开......
「我不明啊!我不明......我就真的这麽差,不配被爱吗......为什麽他们最终都抛弃我......」
到最後,声音中只馀下呜咽。
凯生站起来,静静地把我抱入怀里,我靠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的心跳。心跳声可以让人平静,我依恋著他的温柔,要是时间在这一刻就此停顿,大概我就可以得到幸福。
但任谁都知道,谁也不会为谁停留。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後,迟疑地伸出双手......推开了他。
凯生惊讶地望著我,他看著空空的双手,脸上充满失落感。我看著他受打击的样子,差点又再扑进去。
不是没感情的。
但是我更加害怕,我怕我再踏出一步,在面前等待我的是悬崖,而我终将跌至粉身碎骨。所以我只是摇摇头,淡淡地对凯生微笑。
「我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尝试。」我原本想笑著跟他说,却还是忍不住流泪,我任由泪水在脸上放肆「我没有馀力再去爱上一个人,再去被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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