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下)--(2)
"林先生,今天我们将会讨论一些新鲜的话题,相信你一定不会感觉无聊。"瑞恩探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一直很感兴趣的是--林先生如何能够进入陈氏核心并且修改往来帐户,毕竟,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林先生对电脑技术并不精通。"
喝了一口咖啡,瑞恩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为了一些细节问题,我们特别请来了陈氏企业的陈海逸先生参与这次谈话。陈海逸,陈方两家的少总,林先生应该和他有些交情吧?"
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直视着瑞恩尖利的目光,我没有露出任何不妥。
"请陈先生进来。"我的平静让瑞恩有些失望,我敢保证,没有人可以看出我此刻的激动。尽管在脑海中已经作了多少次演练,但真的身临其境,我的心跳仍让我不堪负荷。
他来了,那个我日夜想念的人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把指甲掐进了我的虎口,脸上一片云淡风轻。
抬起头,我用只有彼此方能懂得的目光向他望去,而那双失神无光的眼睛,在收到我视线的刹那,只是黯然一愣,继而又不着声色的移转开去。
二十平米的审讯室内,我开始喘不过气。
逸,我希望你在愤怒,你在伤心,你在痛苦,世界上千万种表情,你都可以挂在脸上,只是不要这样,在你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逸,你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林先生,现在你是否愿意讲述一下当初的情形呢?"瑞恩把我的反应尽收眼底,洋洋得意。
"瑞恩先生,我的当事人委托由我转述其中的具体情况。"史蒂文冲我一笑,相信他接下来所说的,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只不过--"对不起,史蒂文,还是由我自己来阐述吧,有的事情,"回他一脸轻松,我望向那个漠然失神的面孔,"别人,是做不来的。"比如说,宽恕我在你心里的罪。
我定定的看着那双我吻过无数次的眼睛,从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我读出过太多的关爱和包容,读出过太多的柔情和温暖,逸,看着我的眼睛,我要给你那把钥匙,打开我心门的钥匙。
几秒钟的凝视,时间仿佛已过千年。
终于,逸对上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他眼里的忧郁和不可置信,我知道,你的痛苦,是因为你深爱的人辜负了你的感情,是因为你那么珍惜的心被报复的怒火所扭曲变形,我知道你心里的种种感受,因为,我从来不曾这样接近你的心,只有真心相爱的人,他们的心才能结合在一起。
逸,我打开了我的心,用你对我的爱,你能读懂它吗?
逸,你懂了。当你看见我眼中的盈盈笑意,你明白了我的举动。原本忧郁无神的眼中,此刻倾注了太多的担忧和震惊,他用眼神示意我停止这样的做法,我眨了眨眼睛--"没有人可以阻止我,逸,你不是抱怨我不肯说‘我爱你'吗?那么现在,你听好了:我爱你,你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爱人。"逸的眼眶开始发红,而我的脸上,却是无比的坚定--
"我承认,是我雇佣了黑客设计了攻击程序,并且侵入了陈氏核心系统,为此我付出了200万的代价,酬劳是通过转移帐户支付的,我可以给你们这个帐户,瑞恩先生不妨核实一下。对了,陈先生,麻烦转告贵公司的安全技术部门,若不是你们的系统防范能力太差,我也不会拿贵公司开刀。"说完这番话,我舒服的靠在了椅背上,看着瑞恩的大失所望,看着史蒂文的一脸惊讶,我的努力,值回票价。
帐户是我自己在出事之前开立的,200万美金,我的所有财产。这个原本为防止祖父对我进行经济封锁而做出的决定,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成为了我供词中的有力物证。
望着逸依旧精致却稍显疲倦的脸,许久以来,我未曾如此快乐。--在那双深幽的眸子里,我看见了逐渐恢复的生气,尽管那里面还有着太多的悲伤,当我已经知道,他原谅了我,他依然爱着我,他在为我牵挂。
"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东方人的情感和思维,"史蒂文耸耸肩,"不过,我将要无可奈何的接受,这场我二十多年律师生涯中的离奇失败。"
"史蒂文,你想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吗?"看着逸先前坐过的地方,我轻然一笑:"我现在,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其后的三个星期里,郭跃又来过两次。他的表情有些兴奋,神色却越发匆忙,当我企图从他口中知道有关我案件的进展过程时,他就变得小心翼翼,不肯吐露半句。
史蒂文的口风当然比他更紧,但自从他不再抱怨我这个不合作的当事人开始,他再也没有皱拢过眉头,隐隐约约,我看见了一些希望。
十六(下)--(3)
逸没有来看我,以他目前的处境,不见面,是最明智的抉择。
然而意外的是,徐旭非居然再度光临。
但这次,他的脸色很难看,先前的从容自若,如今化做了疲惫和无奈。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亦冷冷的打量着他。曾经如同兄弟般的好友,现在却要兵戎相见。
半晌,他开口了:"春宇,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小视了你。"
"当真?我自己都认为你把我分析得够彻底。"听他的口气,像有什么不利于他的事件发生。
"其实也不能说是小视了你,而是我忽略了另外一个人,--不要用这种了然于胸的表情,陈海逸现在是自身难保,我指的,当然不是他,--那个姓雷的,你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回想郭跃和史蒂文的言行举止,我明白了一切。
嘴角轻扬:"旭非,你败了?"
"他花了三千万买下我们设立的那家空壳公司,三千万美金,很有诱惑力。"
"旭非,你应该漏掉什么了吧?以你的为人,三千万,似乎不能满足你的胃口。"
"不错,因为我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顺心,我耗尽心力的大陆投资计划,被政府宣布无限期推迟;新加坡的工地上,一个月中居然发生了三次工人罢工;公司财务向来运转良好,一直是银行的A级客户,然而就在几天前,各大银行纷纷拒绝了我们所有的融资计划!你说,我还有时间耗在这里吗?"徐旭非一脸怒气,转瞬,他却婉颜一笑:"不过无所谓,我毕竟还有两亿现金入帐,而且,--我还有的是机会。春宇,我以我母亲的亡灵起誓,我不会让你好过,你也别想和陈海逸逍遥自在。"
弹弹衣角,徐旭非起身要走,"春宇,很遗憾,我们下次就不能在这里见面了。我们会在哪里重逢呢?留个悬念,你猜猜看。"
"旭非,"我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他,"其实应该庆幸的人,是你。雷先生不是商人,但对付你,他却用了纯商业化的方法。"
今时不比往日,亮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实现他许下的诺言。我知道为了我他能做出的一切,正如为了他我也能付出我的所有。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亮变卖了手中所有动产,凑齐一亿六千万补进了我那个空白帐户,同时,在某些外力的作用下,林氏撤消了对我的起诉。
换而言之,我重新恢复了自由。
两个多月未见如此明媚的阳光了,站在狱所外面,我深深的吸进一口气,从未觉得纽约是这般的美丽,空气中散发着的,是自由的味道。自由,多么舒服的感觉,只有在失去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它的可贵。
来接我的人,是郭跃。
无言站立了几分钟后,一双大手使劲抱住了我:"你这个混蛋,下回我也要进去蹲几天,让你在外面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没有回答,我紧紧拥着我的兄弟,我发誓,我会用一百种方式来回报这份情谊。
"林先生请留步,陈先生在车内等你过去。"一个司机装扮的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房车,那是逸的家车。
逸就在车内!?
逸,这个时候,我应该如何面对你?
欠下你的情债,我应该如何去偿还?
我不能再做那个在你羽翼下生活的林春宇,我对你所做的一切,让我看轻我自己。
更重要的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我无法和你共同迎接可能来到的惊涛骇浪。我不要躲在你的身后,我是个男人,我要保护我所爱的人。
所以,请你放开我,我要强大的足够与你相配,我要做翱翔天宇的那只鹰。
所以,请你给我时间,等我能够公平的来爱你,我不要欠你任何,我只要对你的爱。
望着对面的车,相信此刻逸正在车内看着我,逸,好好看看这张脸,你们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对不起,逸,在不能与你平等面对之前,我要为我所做的一切,放逐我自己。
"春春,你还不过去--"
"郭跃,开车吧。"
我转入车中,宝马绝尘而去。
"春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不是林家那个真命天子了,从现在起,我林春宇要堂堂正正的干出一番事业!我要做回我自己。"
"春春,你知道世界上谁最了解你吗?"郭跃递给我一个文件袋,"亮哥临走前要我转交给你的。"
打开文件袋,一张去上海的单程机票,"林先生,"郭跃伸出来他的右手,"欢迎你来上海发展!"
会心一笑,我握紧了那只温暖有力的手。
十七
上海早已不是昔日记忆中的上海。
繁华的外滩,时尚的男女,川流不息的名车,铺天盖地的广告,除却满眼的黄皮肤黑头发,我真会以为我不过是漫步在纽约或者巴黎的某条街道。
与那些大都会不同的是,上海显得是那样的年轻,年轻得让我感觉到了这个城市有力的心跳。
我开始喜欢上这个东方的金融新贵,这里,将是我白手起家的最好选择。
我现在的职务是一家民资银行上海某社区分理处的经理,单位实质和若干年前的信用社分支没太大区别。我有五位下属:三个刚从大学毕业出来的社会新鲜人,富于幻想而毫不实际;两个年纪完全够得上向公司提交退职补助的老臣子,他们的工作效率和他们的实际年龄很有一拼。
几只小猫,一个破庙。
我,就是那尊必须融进去的佛。
带着我的员工,我们走访了整个社区,向每位街坊宣传银行的各项新型业务。我所面对的,不再是华尔街上的金融大鳄,也不是华盛顿周围的精明政客。我的客户,只是上海最平凡最普通的一群市民,然而对待他们,我却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我可以忍受住呛鼻的鸡鸭腥味,终日穿行在菜市里,为把每一位摊贩争取成为分行客户而努力;38度的高温下,我六下工地,交出了一份直观全面的民工资金调查报告,有感于我的诚意,这家建筑公司的老总,成为了分理处第一个七位数客户;我习惯了四元一顿的快餐盒饭,开始用半熟的上海话和邻居们拉家常,在工作范围之外,我无偿为他们解答金融方面的疑难问题,以至于总行开展个人理财业务后,一大群街坊涌到接待处,要求成为林春宇理财室的委托人。
在我脸上,出现最多的就是笑容,对上司,对下属,对客户,我的亲切总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夜晚下班后,回家途中的安全,是我每每必提的要求,两个年轻女生,我更是担负起了护花之职。每位员工的生日,都是工作中的节日,那些小巧别致的礼物,总能让办公室内洋溢着一派温馨。
冷血无情并不总是商场上战无不胜的法宝,我的笑容,给了我更多的机会和成绩,以及尊重和友谊。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
站在金茂大厦56层,我不再是脚底这方风景的过客。
作为最年轻的华东地区主管,我的成绩赫然在目。面对猎头公司的盛情邀请,我总是微笑着加以拒绝--也许我现在拥有的并不是最好的待遇,也许我还能把握更好的机会,但是,我不会离开我的公司。
顺带附上一句,这家银行的总裁,郭跃先生,我欠他一份情。
情是不可以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的。
上海的远郊发展也很迅捷,从市区驱车前往宜兰,耗时不到过去的一半。偶有空闲的周末,我也会开车回去看上一趟。
雷家父母早已被亮接去北京共享天伦。亮的故事,成为了小镇人们心中的一个传奇:谁又曾料到那个陶器作坊里的小工人,如今成为了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花费完仅有的积蓄,我买下了曾经居住宅院。宅院的主人还是范姨,谈及往事,她总是唏嘘不已,尽管我百般安慰,她仍把我和亮的分离归罪于她丈夫的出卖。他们已经在四年前离婚。
天气好的时候,我喜欢拿着一本书,悠闲的躺在院中间的大树底下,等着六岁的亮从树后面跳出来--"嗨,小娃娃,我叫雷亮,你是谁啊?"更多的时候,我会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流云数着空中的风筝,高高飘舞的姹紫嫣红里,亮,哪一个风筝又是你亲手为我而做?
春天,我又一次尝到了槐花蜜,当年那个没有牙齿的杨家女孩早已嫁为人妇,她的女儿,一个同样缺牙的小囡招待了我。我用几枚口香糖换到了她家树上的一枝槐花,送入口里,清新依旧,却也不复当年的香甜。
镇上小孩跟着老师大声的唱着:"池塘边的柳树下,还有那知了声声叫着夏天,......"
隔壁班的那个男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哦,原来那是童年。
凌晨离开公司,我喜欢开着车在夜色中穿行。稀少的行人,落寞的霓虹,灌进车内的冷风--整个城市陪伴着我的孤独。
多少次,我把车缓缓驶过陈家别院,幻想着昏黄的路灯下泊着那辆拉风的保时捷,幻想着从车中走出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他有英挺的身材,利落的短发,灯光照射之下,那个完美的轮廓勾勒出漂亮的弧线......
我怔怔的看着车窗外面,范晓萱慵懒的嗓音在寂静的车中低吟浅唱--
"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我开始想念你,我好孤寂
跌进越来越冷的爱里, 我快不能呼吸,我想要你
人活着赖着一口氧气, 氧气是你
如果你爱我 你会来找我
你会知道我 快不能活
如果你爱我 你会来救我
空气很稀薄 因为寂寞"
--诚挚感谢cclloo2001大人提供歌词!!!
逸,如果你爱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可知道我,快不能活;
逸,如果你爱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空气很稀薄,因为寂寞。
黑暗的房间内,我轻轻的抚上自己的欲望,放任着自己在幻想的激情里飞翔,我在低喘中攀上了高潮,白色的种子泄在了深蓝色的床单上,没有生理上的满足,只有寂寞,只有怅然若失。我听见我的心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逸,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又是新年,习惯了在加班中度过的我,早已经不再去注意大楼下边欢天喜地的人群。当电话铃在大年夜响起时,我只当是上司的例行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