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长恨水长东+红颜弹指老————绿袖
绿袖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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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余沂忽然后悔了,他象一个清美而晶脆的梦,让人不由醉去,不忍惊破。

关天翔已俯下身去,飘荡的雪色帐子朦胧的晃动着帐内纠缠的矫健如豹,清瘦如梅的两个身影,能看清的是从床沿落下的抽动的被角,和李寻欢微露在帐外的细长莹白的手指慢慢的攥紧了。。。。。。还有他细细的微弱的轻吟,和衣被摩擦的声音颤动着静谧的空气。。。。。。

龙啸云已别开头去,看着墙角柜子上的铜锁,看得那么全心全意,仿佛那是世上唯一的最值得看的东西了。

余沂笑了起来,“莫非龙庄主觉得那铜疙瘩比你朝思暮想的人更好看么?哦~~我明白了你是嫌隔着这牢什子看不清楚是不是?”

他一扬手,刷的拉起了帐子,青纱飞扬,银光乍现,快若惊雷、势如泻洪、直击要害!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会疏忽,不过余沂反应极快,足下一点,侧后急退,银光堪堪擦着他的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光。他险险的避开了飞刀,却再也避不开身后扑来的迅猛掌风!

他临危不乱,借掌势移步,虽卸掉了一部分掌力,却也难免内腑受创,可是眼前情势却容不得他喘气,关天翔揉身而来,寒冰掌的寒气如涛,汹涌而来。

关、龙联手竟是滴水不漏,如此默契!

余沂跌坐在地上,口吐鲜血。让他阵脚大乱的那把飞刀,射在他身后的柱子上,银色薄柄,细窄刀身,赫然是小李飞刀!

他往床上看去,撕裂的纱帐垂落在一边,关天翔温柔的将他半褪的白色寝衣拉好,一一解开缚住他手脚的白绢。

那刀原来是关天翔所发。

他中麻药在前,又受自己的独门点穴手法所制在后,为什么内力还能如此收发自如?
他忍不住愕然问道:“你为什么还能使用武功?”

龙啸云悠然接口道:“因为我给他吃的根本不是媚药,而是可以促进气血,提升内力的药。”不过这种药药力极猛,暂时的提升内力后,对身体损伤极大。

“那他打你那两拳根本是作戏,其实解了你的穴道,是不是?”

“余老前辈果然一点就透。”

不可能!他们两人这只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是敌非友,他闯荡江湖几十年,任何的交流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们除了那冷漠的一次对视 ,根本没有过其他交流,不可能有这样的毫无怀疑的信任,不可能有这样合作无间的默契!

关天翔吃了药之后打龙啸云是完全没有犹豫的,“你什么时候知道那药不是媚药的?”
“他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迎着余沂的难以置信,关天翔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会给我吃什么药,但我知道无论他多么讨厌我,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寻欢的。”他轻轻的揉着李寻欢被勒出淡淡红淤的手腕,抬头道:“和我一样,不惜一切代价,救寻欢。”他的神情很平淡,他的语气很从容,可是在这平淡从容里安如磐石,雷打不动,风雨不惊。

他失算了,原来因为他们坚信彼此都会将李寻欢放在第一位,坚信彼此都不会伤害他。所以他们无须语言、无须肢体、无须眼神,无须任何交流,就可以比任何朋友更合作无间。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世间真的会有那样深厚到忘我的感情么?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信?

龙啸云居然笑了,若在七年前,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一个人的心里若没有爱,又怎么能相信爱呢?

“你若不懂得寻欢,不懂得爱,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那笑容里居然依稀有关天翔所熟悉的温暖,关天翔道:“余前辈,你是个聪明人,我们也不想与你为难,请你把解药拿出来好么?”

他们所说的爱不爱,他不懂,但是他生平就没让人占过便宜,“你们应该知道,孔雀胆跟本没有解药。”孔雀胆未必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但出自天然,根本没有解药。他做事情一向很绝,从不留什么余地。

龙啸云倒神色坦然,害怕懊恼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这间屋子早就被包围了,他们迟迟未行动,恐怕是在等这为老爷子先痛快玩了,再来收拾残局。那么向来他是这次行动的主事者了。擒贼先擒王!

余沂露出了诡异的微笑,龙啸云赶上去一看,他居然自断了经脉!

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已是传奇中的高手了,他宁可死了,也不愿意被人挟持!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李寻欢一眼,十几年没有尝过失败的味道了,居然就这样败在一个未曾醒来的人身上!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明眸剪秋水,李寻欢醒了。

他最后看到的就是那眼中一抹温暖的悲悯,世间竟有这样动人的一双眼睛。

给了他临死前最后的一点安宁和平静。

李寻欢的唇还残留着刚才的轻吮染上的红润,关天翔切切等了四天三夜,盼了四天三夜,此刻却不敢看他。虽然刚刚使诈,但唇齿间犹有温软余香,怀里尚留一缕清冷消魂。他不能否认,当他吻上那干燥而柔软的唇时,当他碰触到那清瘦单薄却肌骨均匀的身体时,他确实是动了情欲、到现在、还在心里摇摇荡漾。

李寻欢态度自然,他心无杂念,虽昏沉间略有所觉,也只当作是关天翔为了救他不得已而为之,见他神情尴尬,笑道:“关大哥,你的飞刀可不及你戏演得好。”

关天翔收敛心神,道:“那是因为你的刀不顺手。”

李寻欢欲起身,关天翔忙伸手相扶,李寻欢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龙、李四目相对,时光倒流,恩怨历历。

一个是两鬓微霜,霸气不再,一个苍白如雪,风华依稀。

竟一时无语。

李寻欢将桌上的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微笑道:“龙大哥,我喝你一碗药,你也吃我一丸药,如何?”

那一丸小小的药在他的洁白的指间明珠般圆润可爱,“这药虽不能解毒,却可以暂时抑制毒性。”

那药异香浮动,入口即化,就象他的微笑清澈宁和,化在心间,淡淡柔柔。

他本就是个一笑泯恩仇的人,从来只记得人的好。

从初遇至今,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风雨,受了那么多伤害欺骗,竟从未改变。

李寻欢将柱上的飞刀拔了出来,微一使劲,胸口就一阵刺痛,他眉头轻颦,回头时却飞扬洒脱的笑容了,“龙大哥,关大哥,没想到今生还能与你们联手对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龙啸云慎重的道:“寻欢,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大哥,那么答应我,不要使用内力。”他停了停,珍而重之的道:“寻欢,即使你从来没有怪过我,但是这不能抹杀我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你。对不起。”

“大哥。。。。。。”龙啸云按住了他的唇。

“寻欢,你若再用内力,你会死的。那么我将永远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答应我,不管是为了我,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保重自己。”

李寻欢无法答应却又不得不答应。

欧阳青一肚子火,主上叫他带人接应余沂,偏偏这个余沂一进去就再无动静,不知道又在玩什么花样,若不是他是护法,职位在他之上,他早就杀进去了,速战速决,抓了李寻欢回去复命。如今却不得不在这里晒太阳,该死的!这个姓余的,每次都把人整得半死不活,不过听说李寻欢早就病入膏肓,生死不明,主上临行前吩咐过务必要将李寻欢活着带回去,到时候不要出了什么事情害他跟着倒霉。

门忽然开了,三个人出现在门口,一个沉稳如山,一个宁定如松,中间的那人葵心带病,梅萼寒香,道不尽的飘逸清倦,风姿绝俗。李寻欢!江湖传言李寻欢是一个绝世美男子,固然不错,却又如何能形容其风华于万一。

大漠的风吹得三人衣衫飘荡,关天翔朗声道:“诸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看着十数人呈包围之势从屋子的四周出来,三人疑窦丛生,这些人个个脚步轻稳,目蕴精光,显然都是高手,却为何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竟是一人都未见过。

李寻欢目光凝住于欧阳青问道:“敢问贵主上名讳,找李某有何贵干?”

欧阳青心知余沂必然失手了,顿收了轻视之心,不动声色的道:“主上的名讳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也不不必知道。主上只是听闻李探花的不世风仪。”他停了停,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转而道:“主上只是喜欢收集一些别致的东西,”他的目光在李寻欢身上闪了闪,含笑接口道:“和人罢了。”

这个人说话跟余沂一样奇怪,简直诡异。

“人非物品,又怎么能收集?”

“人和东西,又有什么差别么?”

李寻欢反问道:“那阁下是人还是东西?”

欧阳青被问得一噎,冷然道:“到了主上那里都是一样的,你小李探花即使再惊才绝艳,机智绝伦,也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娃娃,精致的收藏。”

龙啸云恼怒道:“就怕是你们要做了这大漠风沙的收藏了!”

李寻欢忽然道:“海外仙山,凌虚傲世!”

欧阳青脸色一变,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能说破他们的来历。

李寻欢似是不胜风寒的轻轻咳嗽了起来,关天翔虚扶他的手,轻抚着他的背,温柔关切,竟是旁若无人。龙啸云默然无语,心下不免凄楚,虽然一样被唤做大哥,但终究有所不同。

欧阳青低喝一声:“上!”

一时间,沙尘飞扬,刀光剑影。

关、龙成对角之势,将李寻欢护在中间。

飞快变换的招式竟看得他气血浮动,微微晕眩了起来,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飘飘荡荡,如在云间。

这个身体早就不堪重负,只是他内力深厚,一口真气未散,所以还能苟延残喘着。他心知龙啸云所言非虚,此刻他若再发飞刀,只怕顷刻就死了。

凌虚宫只是世间的传奇,他们若要找他,今天恐怕只是序幕罢了。自己蒲柳之命,本不足惜,却不想连累兄弟,只是他们宁死也不会让自己跟他们走的。

他在心底轻轻叹息,生死由命,三人联手一战,也未必会输,飞刀悄悄的滑到了指间。

杀气,淡淡的叹息般凄婉的杀气。是寻欢,他终究不顾自己的死活要出手了!

关天翔忽然转过身来,欧阳青的刀无情的击向他露出空门的背,李寻欢扬手间,飞刀光华凄艳。

刀落在关天翔的背上,鲜血飞溅,李寻欢身体一软,落花般无力的倒了下来。

欧阳青大吃一惊,李寻欢要发飞刀救关天翔,关天翔却不顾一切,拼着受到重创,竟点了李寻欢的穴道,阻止了他出手相救,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关天翔将李寻欢推到龙啸云怀里,一掌打了过去,“走!我断后!”

龙啸云借关天翔的掌力斜飘出去,他轻功本就不弱,此刻借了关天翔的掌力,速度更快。

变故陡生,关天翔的寒冰掌化出重重掌影,衣衫破裂,鲜血斑斑,竟有无与伦比之气势,欧阳青等人一惊一阻间,龙啸云抱着李寻欢已到了系马之处,纵身上马,竟飞弛而去。

马厩里只有两匹马,欧阳青飞扑过去,尚未坐稳,那匹马竟仆地而毙!

龙啸云所骑乃千里良驹,纵然几人施展轻功追了过去,失先机于前,落脚力于后,还是拉开了距离。

狂风呼啸而过,沙尘吹在脸上,隐隐生疼!龙啸云将李寻欢紧紧护在怀中,纵马狂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流血死人早就见得麻木了,可当那一刀落下骨鲜血撒开,关天翔将李寻欢推到自己怀里时的震撼,他恐怕此生都忘不了。

若他们三人联手,今日是胜负难料。可他一人,必输无疑!

可是关天翔宁可自己死,也不允许李寻欢出手!之前还为一口药跟他大打出手,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却一肩扛下了所有的风险,将他交到了自己手里。因为关天翔武功比他好,因为他懂得医术,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只有这样才对寻欢最好,所以即使将最爱的人交到情敌手中,也毫不犹豫!那样的爱,是何等的深沉无私,那样的襟怀是何等的坦荡从容!


**********

怀中的身体那么柔韧纤瘦,那么轻盈惊心。龙啸云心痛如刀绞,心急如火焚。穴道被制又是这样的颠簸,他虚弱的身体怎堪承受?那些人必然还会追来,千里大漠,他该往何处去?

嘉峪关!守边的将军李远与李寻欢颇有私交,况且李寻欢虽然只是个挂名探花,在朝中做了三天的翰林学士便辞了官,但这次因关天翔的事回京,皇上对他的关爱重视却是朝野尽知,侍药推裘,本是爱惜人才的美谈,却因寻欢的容貌引出不少飞蛮流长。他应会尽力护寻欢周全的。

果然不出龙啸云所料,李远二话不说,立即安排了幽僻的厢房,命人小心伺候,并加强了守卫。

龙啸云将李寻欢放下来,急忙解开了他的穴道。

李寻欢身体一颤,尚未睁开眼睛,就呕出了一口鲜血。龙啸云扶住他,轻切的唤道:“寻欢,寻欢。”

李寻欢长睫轻扑,双眸片刻的清雾迷朦后就如水盈盈了,流光微转,问到:“龙大哥,这是在哪里?关大哥呢?”

龙啸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回想到昏迷前的历历情景,李寻欢何等心思灵巧,立即明白了其中原由,他猛然站了起来。

龙啸云情急一拉,李寻欢本就起猛了,眼前一黑,脚下不稳,被龙啸云一拉,身体一软,便倒在龙啸云身上,龙啸云揽住他的腰,感觉到李寻欢靠在自己胸前细细的喘息,又忧又气,“你这个样子,难道要去救人么?”

等一阵晕眩过去,李寻欢注视着龙啸云的眼睛道:“我若在这里任凭关大哥为了我而孤身拼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李寻欢清澈幽黑的眼瞳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模糊而渺小,他神色平静,龙啸云却可以感觉到他平静之后坚不可移的决心。

“寻欢,你若回去,就辜负了他待你的一片心。”

李寻欢怒道:“是他先辜负了我的心!他以为他舍命救了我,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么?混蛋!他口口声声说我只想到别人不顾自己,更让关心我的人担忧伤心,给他们沉重的负担。我听了,也改了,结果呢?他自己又是什么样子?”

激动的情绪让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透出了淡淡红晕,玉沁霞色,雪染梅痕,至清而艳,别有风情。

那一刹那,龙啸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那样会任情生气,那样风情浮动的寻欢不是他所熟悉的隐忍的,永远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寻欢了。世间本没有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寻欢亦如是。他也会气得骂人混蛋,也会责备别人了。

李寻欢轻轻推开龙啸云,他清楚而又简洁的道:“龙大哥,我非去不可。”

他水净柔和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字字冰坚玉清,不可更改。红晕褪尽,苍白依旧,那弱柳扶风般纤长单薄的身体却散发出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沉静和傲视尘世险恶的凌厉锐气来,仍然是那一个创造出武林不败神话的李寻欢!

那种气势面前,任何言语都成了嗫嚅。

龙啸云始终不能明白那样柔弱的身体里为什么能够蕴涵着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寻欢拦在了门口,“不,龙大哥,你、”李寻欢的眼睛忽忽一闪,清如明镜,“你还是回去看看诗音和小云吧。”他微微一笑,温柔而宽慰,“小云已经长大了,懂事了。”

仿佛丝丝缕缕的牵绊,却为何又仿佛是长长不可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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