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我的地位,各大门派就算对娶男妻之事大大不满,也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大宴群雄,婚礼上宾客如云,朝贺的礼物也是络绎不绝。
那么多喜盈盈的笑脸,为什么我心里还是隐约悲伤?不,我不要想起凌,我已经错过。
"寒山无名客到,贺仪宝剑一把,明珠、白壁各两箱,黄金十万两!"司仪这话一说,群情轰动!
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好家伙,这份贺礼真是厉害!叠楼一下子富可敌国了!"
"无名客出手好大方,看来他和叠楼主人交情不错啊!"
"礼物过分贵重了,可别是存心砸场子吧?"
我没心情理会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议论,呆呆地回头,呆呆地向着门口走去。
他来了!天啊,他竟然来了!我就要见到他,谢天谢地!不,怨天怨地,我不能见他啊!
我脑袋轰轰作响,脸上激辣辣发烫,诸般情绪搅得我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焦切。
甜蜜。
苦涩。
迷茫。
我似乎失去了生命,只有灵魂迷迷茫茫飘向他。我已经是小白的丈夫,不能这样了......可是......来的是凌......我该怎么办?
他静静走了进来,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天光,映出一圈光亮的轮廓。
还是那么气势挺拔,玉山一般的男子。可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
凌,你怎么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慢慢走了过去,看到他在对我静静微笑。
眼光是温柔的,甚至有些疲乏,也有些爱惜。我心惊肉跳,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倦意。就像一头厌绝红尘的天鹰,随时会微薄在云层中。
我茫然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
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能再叫他"凌",我该说什么?
小白听到不对,已经自己去了盖头,也不管司仪大呼小叫,疾步上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凌,低声道:"无名客,你来贺喜么?我和紫儿都很感谢你啊!"
他故意把"我和紫儿"说得特别重,我明白他着急的心情,凌听到这句,却只是淡淡微笑,温和地抬起手,轻轻拂了一下小白额角一丝碎发,柔声道:"雪潇,你......成家了,虽然有点和别人不一样,我还是很欢喜。明珠、白壁、黄金,那都是给你的。"剩下一样就没说了。
我心里有数,那把剑,是他留给我的礼物。听着凌这么慈和地对小白说话,我心里竟是一阵痛苦。
凌,到底你在想什么?
小白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微微一侧头,避开他的碰触,有点别扭地说:"谢谢你的礼物,太贵重了!"小白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一直不喜欢凌,那也是根深蒂固了。
凌只是笑,静静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和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好静默。
凌的眼神有些恍惚,并不看我,慢悠悠地说:"本来想早些日子过来,玉嵊的病拖了一阵。"
我听得只好干笑,还是无话可说,心里酸涩无比。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又低又慢:"我来到半路,正好......正好听到你们成亲的消息......"
我吃了一惊,原来,凌事先不知道我要娶小白,他安顿了碧玉嵊,就来找我的。他本来想说什么?我的头一下子痛得厉害,连他的声音也听得模糊了。
为什么弄成了这样?他不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么?他竟然是特意来看我的!是觉得我可怜,有些放心不下吗?
"......所以匆忙备了些礼物。其实选得太俗气了些......不要嫌弃啊。"
他慢慢地终于说完了,我直愣愣看着他,几度张口结舌,终于嘶声道:"好。"
除了这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又看看我,再看看小白,某种近乎阴郁的表情匆匆一现,然后说:"就这样吧,恭喜赵楼主大婚。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
小白盯着我,我们一起把他送了出去。我明白小白心里的不安,也不说破。他如今是我的妻子了,我总该顾及他的情绪,不要他伤心。
凌带着随从策马远去,虽然英姿矫健,玄衣的身影竟是清瘦得似乎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黄沙漫漫,迷了我的眼。
宾客散尽,我让小白先睡,自己去看凌送给我的剑。
那把剑比普通的剑器要宽短一些,寒意如雪,剑尖处却有一粒眼泪般的嵌珠,柔光温存徘徊。霜白的剑身上,有一丝腥红的断痕,像泣雪的艳色。
是叠恨剑!
当初断在叠楼,被小白帮我带出来,我却在七杀庄那场赌局中掉落了它,忘记带走。
想不到凌又请人修好了叠恨剑,送还给我。
这把剑,我拿来行刺过他,他曾经手把手教我剑法。这上面记录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他的小小侍从,但我那么迷恋他,全心全意想为他做尽一切,痴狂又自卑,就像他脚下的黯淡影子。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全身不住颤抖,滑坐在地,拿拳头捣紧了嘴,免得外面有人听到我的嚎叫。
忽然就泪如雨下。
除了小白是男人,我们之间相处得与别的夫妻大概没什么区别。我和小白的生活平静而忙碌,叠楼总是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谁也没时间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天煞腐骨丹还是时而发作,可有小白帮忙控制着,大概按照他的说法再活五年该没问题的,所以我也懒得想这个了。
不过,我有了每天清晨练剑的好习惯,颇见成效。两年之后,我的头衔不止是叠楼之主,人们更多地认为我是天下无敌的剑客。
小白说,我不要太劳累,免得引发毒性。可是我还是练剑。我无法不练。
剑气漫天,叠恨剑光华如水,那个时候,似乎我可以忘记一切,依稀感觉到那双清若远山的眼睛,全心全意看着我。
再不知道,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幸福。
我的地位越来越高,但不觉得有甚么特别的感受。倒是派到无名山庄的探子多次传来消息,碧玉嵊在暗中不断扩大势力,似乎想取代凌。这让我有些担心。
二十一、伤逝
我不希望小白不放心,借口说外出巡查叠楼事务,再次潜入无名山庄。这一次,我甚至不需要冒充任何人,我的武功早已修习得足够高明,很难被人发现。
这里是我久违的地方,却一切熟悉得宛如梦中。奇怪的是,山庄的侍卫比以前多了好几倍,还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看来,碧玉嵊有心架空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曾经那么痴情激烈,放弃七杀庄,放弃生命,只求凌的真心。这样的感情,难道也敌不过时间和野心么?连碧玉嵊都要背叛吗?
我躲在后园的树丛中,悄悄观察着山庄的布置,心里默默盘算该怎么混进去。
正好看到一个家奴模样的汉子走过,我一跃而下,闪电般打昏了他,把他拖入树林,然后换上他的衣服,用泥土涂黄了脸,佝偻着身子走出去。虽然这点伪装非常浅陋,好在这个家奴本来就身份低下,我又故意弄得灰头土脸的,恐怕没人注意。
才到出后圆的石板路上,忽然有人道:"喂,前面那小子,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二爷房里去,等着急用的。老子肚子痛,得找个地方方便。"
我一抬眼,看到也是个家奴模样的陌生汉子,于是含含糊糊答应下来。正好,我也想找个理由去看看碧玉嵊现在的情况。这倒是个好办法。
那人匆匆把手里的瓶子交给我,又急忙吩咐一句:"没见到二爷不准私下拆开!"然后捂着肚子冲入林中,大概内急得狠了。
我拿着瓶子子走出一段,眼看四下无人,小心地揭开瓶子的封条,楞了一下。
里面有一股很闷的甜香味,令人头昏,我也算老江湖了,一下子发现这是很烈性的春药。
碧玉嵊拿这个东西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想不出缘故,把封条还是弄好,直接去碧玉嵊的房间。
我走到碧玉嵊的住处之外,还没来得及迈步,早就有两个清秀童子迎上来道:"送药的?拿给我,你可以走了。"
我眼看他们人数不少,不想惊动庄中的人,点点头离开。绕个弯子,却又潜到碧玉嵊内院的另一侧,眼看守卫较为薄弱,无声无息跳进去放倒几个侍卫,躲到窗外的竹林中。
房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和低沉压抑的哭泣声:"二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们吧。"听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
碧玉嵊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们?你们一个是庄中侍卫,一个是王护法的老婆,胆敢私通,可杀可绞。"我心下一动,这才知道,原来碧玉嵊在处置偷情的家奴。却不知道他拿春药作甚么。
那女子哭道:"是我不好,是我勾引麦哥,二爷,你饶了他,你打死我都可以。"
那男子抢着道:"不是,不是!是我强迫柳妹的,二爷,放过柳妹吧,我情愿受家法处置,我给你磕头呀。"我听得暗暗叹气,想不到这对男女倒是争着庇护对方,恩爱得很,碧玉嵊又何必和他们过不去。
碧玉嵊冷笑道:"饶过你们,那也容易,这瓶子里是毒药,谁吃了,我就饶过另外一个。"
就听一阵抢夺之声,那一对男女居然争着吃了下去。我知道那是春药,却不明白碧玉嵊要作甚么,只觉莫名其妙。
碧玉嵊大笑起来:"好,真是恩爱呀,居然都吃了。可惜你们不明白,我最讨厌这等虚情假意的恩爱模样,怎么肯放过你们?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押下去分开关了,一人牢房里放一只狼狗!你们啊,吃了春药,和狼狗恩爱去吧!"
他笑得如此张狂,似乎做了什么大大得意的事情,我听得心头一阵起栗,这才知道碧玉嵊已经变成了十足的变态。凌居然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实在令我担心。
那对男女惊叫咒骂不已,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我悄悄跟着押送的人走,眼看他们被丢入牢中,伸指一弹,趁着牢门没关,无声无息杀了两只狼狗,这才回来找碧玉嵊,还是躲到后面窗户外的竹林里。
他正在对手下发号施令:"王二,你那老婆虚情假意,有这下场也是活该,你别当回事!我要你去蜀中唐家谈一千枚毒砂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王二恭恭敬敬地说:"二爷,已经办妥。"
碧玉嵊满意地嗯了一声:"记住,别让大爷发现。"忽然压低声音道:"新的一批死士呢?训练得如何?"
王二的声音也越发细微,含含糊糊道:"很好......前三批......可以举事......他是病老虎了,我们不怕......"
我听得心头砰砰乱跳--碧玉嵊果然反心急切!他悄悄购买训练这么多死士,又大量替换庄中侍卫,看来要对凌下手了!
我手心流出冷汗,一时没注意他们又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只听王二在压低声音问:"二爷,事成后怎么处置......大爷?"
碧玉嵊长久沉默,我只觉汗水慢慢流下脖子,却听他叹了口气:"事成再说。"
我无心再听下去,悄悄纵出内院,避过众人耳目,奔向凌的书房。他向来喜欢呆在那里的。
书房里一片静默,我远远看到了他,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是一卷南华经,神情却是一派万古苍茫之意,那么冷峻,那么凌厉。
两年不见,他容貌没什么变化,身形却已消瘦得似乎只剩下傲气。素色长袍虚飘飘地披在身上,逸出群伦,却隐约显得主人的身子状况已是极不堪的光景。
我贪婪地注视着他的样子,只觉心里的激痛一阵又一阵,让我呼吸急迫,神智迷乱。
凌,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模样!
我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哽咽声,他耳目如何灵光,一下子惊觉,长眉一扬:"谁?"又是那种鹰隼般锐利高傲的目光向我逼来。
我站直身子,慢慢走了过去。
他眼神陡然激烈变化了一下,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中却似乎有风云翻滚、浮生荡摇,无数的情感在变幻着。
呵他的眼睛,神采夺人、宝石一般的眼睛。让我一直不能忘却......
我竭力镇定,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微笑:"凌。"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他的眉峰微微一震,我看着他又要皱眉,忽然生出一个激烈的冲动--好想抱着他,好想亲吻他!我那些古里古怪的梦,那些好色又荒诞的梦,其实都是想着他吧......
手指刚刚抬起,无意中碰到腰间一块玉佩,冰冷的触感让我冷静了一点。这是小白送给我的,他说玉器是吉详之物,要我带着祈福。
小白,看着任性,其实多情又温柔的小白......我的妻子。
我慢慢握紧了拳头,喃喃道:"凌......庄主,我听说,碧玉嵊要对你不利,你要小心。"
他没做声,只是随便点了一下头,还是看着我。
我觉得心里苦得难忍,又说:"凌庄主,碧玉嵊私下豢养了几批死士,还购买大量唐门暗器,还......"我正滔滔不绝说着,他忽然心不在焉地开口了。
"赵紫,你幸福吗?"
这句话问得牛头不对马嘴,我被噎了一下,迟疑很久,想起小白送给我的吉详玉佩,想起小白每天为我拔毒,想起小白出门前为我磨亮叠恨剑......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是,小白很好。"
凌听了,修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笑得更温柔,没有说话,眼神越发深沉。
我不知道这话答得是不是妥当,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我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心慌意乱,就像初恋的少年一般。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对望着,良久。
我心里偷偷盼望,如果这是天荒地老,我真的......真的会很高兴。
不管什么原因,现在他在看着我啊!
我愣了好久,忍不住问:"凌,你幸福么。为什么你这么放纵碧玉嵊?"
凌看了我一眼,微笑不答。隔一会,转过身去,放下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南华经。
那本经书忽然粉碎,就如化成片片玉色蝴蝶一般,迅速被窗前的清风刮得到处飘舞。
他平静一笑,自我解嘲:"不小心捏坏经书了,真是麻烦啊。现在的书,用的纸太朽了。"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蝴蝶飞,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远处传来喧闹厮杀声。
我皱眉道:"奇怪,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一个家奴踉跄狂奔而来,大叫:"大爷快走!二爷带人杀进来了,我们挡不住!"他背上插着一把利刀,话没说完,倒地气绝。紧跟着,几具人体砰地飞了过来!砸到前方!
我面色一变,叫道:"糟糕,我刚才大概惊动碧玉嵊,他提前发动变乱了。"我倒是无所谓,看着他消瘦的模样,大是担心,只怕碧玉嵊的胡闹扰到了他。
凌双眉一掠,端坐不动,沉声道:"无妨。"
碧玉嵊带着大批人手,杀气腾腾地赶来。两年不见,他越发高大俊美,看上去雄姿英发,还是一身随随便便的淡青衣服,却显得体魄健美高挑,比起凌的消瘦不堪,这小子实在长得过分好看了些。他的手下可真不少,黑压压地杀过来,只怕不下千人,团团围住凌的书房。
我一看,倒是笑了,忍不住讥刺他:"碧玉嵊,你这么怕凌么?只会靠围攻暗算不成?"
他听到我的声音,双目一寒,杀气陡生:"你是谁?"
我叠恨剑出鞘,挺直身子,朗声道:"叠楼赵紫!碧玉嵊,你要找凌庄主的麻烦,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他愣了一下,顿时认出我来,眼中寒光更盛,咬牙切齿地说:"叠楼--赵紫--"那口气倒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