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他无语。这一别,应是永别......
车在他熟悉的上王村附近停下了。
他让车上的跟随把财物分了就散去,一个人慢慢向前走。有几人还想再跟,他从地上捡了石头丢过去,把他们赶走。
随手扔掉套在脚上的金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只是漫无目的走着。
"哎!!前面的,你的东西掉了!!"
他没有理睬,那人追了上来。
"喂!跟你说......先生!!!"
他迷惑看着眼前兀自兴奋的青年。
"您不认得我啦?!!我是虎子,跟您学过字的那个......这么多年,您上哪儿去了?可把我们吓着了!!"
虎子?......虎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在乡亲们帮助下,他回到了上王村的旧屋住下了。
当天就听说了梨花的遭遇。
原来她没嫁,听说先生不见,说什么都要退婚去找他,爹娘打骂也不听。后来,她去镇上做工,被李员外的儿子占了去,失宠后又被李家少娘娘找了个茬赶出了门。如今,带了个儿子,病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一个女人,背负着这样的名声,活得太难了,他叹息。
第二天,他去看梨花,久病让她失了人形,可当她的眼睛看见他的时候,突然又泛出来当年在路边采花的那个少女的神情。
他知道,她拖不了多久了。
出了门,他找到村里的媒婆,又一起回到郑家。
一盏茶的工夫,媒婆拿着红底黑字的婚书给病床上的梨花看,他独自在外屋等着。
立刻,里屋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滚!!叫他滚!!"
他们还是拜了堂,成了亲。
成亲的晚上,梨花拖着病重的身子,行了大礼。然后,手里宝贝似的攥着那枚风干的小紫花,带着少女般幸福的微笑,在他的怀里咽了气。
他没有哭。
他葬了她,每倒一下一铲土便感谢上天一次。
他知道,她已经解脱了。
他依然在村子里教字,帮人代写信件。
孩子们还是很喜欢他,即使他不会说话。
又过了些日子,他带着梨宝给他娘上坟。
夕阳下,隐隐的,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走过来。
书影放下正在教梨宝写字的枝条,站起身来,看着那人,仿佛早料到这一天一般,平静面对。
风,扬起枯黄的树叶,在远远相隔的两人之间舞动。发丝飘起缠绕,如命运的联系不可逃脱。
"小影,回家了。"那人说。
梨宝伸出缩在他身后的小脑袋,看看,"爹......"
他摸摸孩子的头,温和笑了笑。
冷傲天看看孩子,又看看墓碑上的文字,拳头一阵发紧。
好一阵才松开,他冷哼一声,高傲扬起绝美的面孔,"如果连一个死人都容不下,我又如何保得住死而复生的你。"
......
太阳下山了,梨宝一个人回到家,郑大妈觉得奇怪,就问他爹爹上哪儿了。
梨宝噘着嘴,给大妈封信。大妈打开一看,没有只字片语,只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他走了吗?......哎......走了也好,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君书影回到了九灵宫,这一生他兜兜转转,以为忙乱,定神一看,不过是原地打转。
他住在新建的祈月阁,伺候他的还是最初的悦儿。
一切好似回到多年以前,他青春年少不更事,却也天真相信努力能改变一切。
如今,一切真得都变了,却决不是缘于那份执念。
他看着院子,牡丹开得很盛,悦儿在给花儿浇水,装容简洁,一副贤惠少妇操持家务的样子,到是和那花相映成画。
悦儿嫁过人了,夫婿是九灵宫的侍卫,前几年狄飞宇绞杀九灵宫势力的时候死了。
悦儿因是恨着狄飞宇的,甚至连带他这个跟过狄飞宇的人也不能幸免。
悦儿却说,悦儿有悦儿的苦,少爷有少爷的苦......少爷不哭,悦儿不恨就是了。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这些罪带给别人苦,这些苦又引发别人的罪,就像因果报应循环不已。
每个人都有罪和苦,每个人都罪有应得,却又何其无辜。
如何才能结束呢?
悦儿笑笑,说不知道,生命本就是一团无头的债,解不开就不解了,只是过好每一天便罢。到了头的那一天,解得了解不了还不是一样一笔勾销了。
冷傲天一次也不曾逼迫于他,他的疼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知道他醒来常常忘记穿鞋,赤脚乱跑的坏习惯,几次教育不见效果,又怕他着凉,便命人在石板地上篇上一层上好保暖木料,铺上从波斯定制价值不菲的细毛厚织毯,主卧室更是加盖上白狐的皮毛,奢侈程度超过当今圣上。
毯子送来那天,夏铭皓也来了。
"阿旺太老了,去年冬天就不行了,它一直等你看它,可惜......我把它埋姐姐的身边了。"(突然想起有人说我笔下人物都没有善终,这回大概还要加上一句连他家的狗也不放过......|||||||)他这样说着,好一阵沉默,突然跪下了。
小皓?!他不解,伸手拉他,却拽不起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小影哥,是我对不起你。"
黄昏下,他独自坐着,对着慢慢落下的太阳出神。
夏铭皓坦诚,当初是他先勾引火鹧,希望他能为姐姐复仇,之后又答应和胤灵王合谋,利用他对自己的关心,骗他上钩......只是没想到,事情上了轨便脱了控。
原来只是一场戏......让他的命运逆转,一步一步滴着血走到今天的,其实只是一场戏而已。
为了一些人的期望,他只能选择另一些人去辜负、去背叛,然而回报他的,依然只有这两样东西。
今日看来,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成为对的。
为人,为什么这么难?这么累?
悦儿从身后抱住他,让他能靠着她,"少爷......别哭......别哭......"
傻悦儿,他没有哭啊,哭得是她吧。
这种事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被背叛,被辜负,被羞辱,被鄙夷,被伤害,被无视,被践踏......哪一样是他不熟知的?
没有关系,他早已没有感觉......
悦儿说过,生命本就是一团无头的债。
前生,他一定是欠得太多,所以怎么还都还不完。
24
我尖叫,用最大的声音尖叫。
可惜......另全乡人头痛的狼嚎神功居然撼动不了我身边这两位铁臂老兄半分。
他俩正死命把我往屋里拖,这回干脆停下手,听凭我叫完,神情不为所动得像庙里的托塔天王。
夫子说,当别人对你有所期待时,因尽其所能不要辜负。
于是,我换了一口气,继续尖叫。
当然这一次,还顺带跳起来猛踹了两人的命根子。
我,一年方二七的英俊少年,家世清白,品行贤良,苏州城首富的儿子......他表兄,苏三是也。
你别小看他表兄这三个字,你以为这是人人都能做的吗?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任他打骂。
他犯错的时候,要替他挨板子。
晚上和他一起睡给他盖被子,吃饭一起吃要吃光他的剩饭,到最后他被人劫色还要代替他被送到九灵宫这个鬼地方来!
九灵宫哎!!就是男人会那个男人的地方!!......好恶心!!
我怕疼,我不要被男人那个!!
我也不喜欢男人,我喜欢街上卖红薯的小麻花,所以我也不要那个男人!!
总之一句话......抓我没有用啦!!放我走!!(某B:你再罗嗦拖延剧情,立刻把你送给你表弟免费X!苏三:......(收声!)......某B:说到红薯......(转身煮红薯去了)...... 苏三:到底谁在拖延剧情!!)
我拼命跑着,身后追我的两位大哥已经从托塔天王变成了天龙八部。
果然,被袭击到那种地方,是个男人都会计较起来的。
"哎呦!"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看他们,却没注意到前面有人走过来。
我一定是表弟呆太久了,开始变蠢了。
这一撞,立刻被人逮了正着。
我愤愤地抬头面向那个害我被抓的始作俑者,打算一看不顺眼就骂他个狗血临头!
可是............好漂亮!!!
眉毛弯弯眼睛大大,嘴唇好像表弟喜欢吃的樱桃那样润泽鲜嫩,皮肤也好好啊!!!
"美美美美、美人!!......哇!"还没说完,立刻被他身后的姐姐赏了个爆炒栗子。
那两位大哥拎着我,频频低头认错,"君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看好他,冲撞了您!"
美人没说话,只是和那姐姐从让出的道上走过,仿佛没见着他们。
......太没礼貌了吧!!!我要是跟对我表弟这样,早就屁股开花了!!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立刻下降了好几分。
"你呀,幸好是遇上这位心善的少爷,否则以他的得宠程度,顺便对宫主说两句,准保今晚就把你剥皮抽筋切块煮了!"
我大惊,恐惧地一点一点看向他们,"............你们吃人?......啊啊啊啊啊啊......"
两位大哥朝天翻了个白眼,象是在也无法忍受我,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拎起我就往前走。
......原来他就是九灵宫主的男宠啊......好像有一点点了解男人会那个男人的心情了,如果是我我也......啊!我在想什么啊?怎么对得起小麻花?!!
"放手啦!!我肉硬,不好吃,而且......杀千刀的胤灵王,你要是敢那个我,XX一定烂掉!!......看什么看?!!你们也一样!!"
我被拎着,手脚都没了用武之地,于是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嘴上,不停叫骂着都,引得已经走出好远的君少爷频频回首观望。
我瞪着他,不受美色迷惑,"看什么看?没看过英雄气节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那么贱,喜欢被男人压在下面?!!"
一句话噎得他掉头就走。哼,想看小爷的热闹,气死你!
被关了一天,都没发生什么事。再加上九灵宫的伙食极好,铺盖极软,结果我吃饱就睡,一睡睡到第二日中午。
迷迷糊糊中有人召见我,迷迷糊糊被人换了衣服,领了出去,迷迷糊糊上了马车。
等我不迷糊的时候,已经到了山下,眼前是昨天遇到的那位君少爷和姐姐。
"你们......"难道是要报昨日之仇,把我带去杀人灭口?!
马车又狂奔了一天一夜,停下来,君少爷他俩人下了车。
"已经出了九灵宫的势力范围,"那个姐姐摸摸我的头,笑吟吟说着,"车上还有一些盘缠和干粮,马车也给你,驾着他一直向西,很快就会看到城镇。"
这是--要放我走吗?
我看看远远站到一边的君少爷,他发现了,不自然地撇开了头。
披风半掩去他美丽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有那皮肤,经历了黄土风沙的侵染,依然洁净清透,不带半分凡尘。
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吧......只可惜做了男宠。
"那你们呢?"我不放心。
那姐姐一怔,淡笑,"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确实很快。
当我们被掠进山贼窝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句话。
可是当我发现山贼们清点完抢到的财物,转而色咪咪向我们走来时,就真的什么想法也没了。
山贼头子猛地拽过姐姐,手指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姐姐吓得叫出了声,我正想扑上去救他,一个壮汉拉着我,伸手摸我的大腿。我惊得脚一软,摔了个大跟头。
完了,完了......看着一点点凑过来的壮汉,我闭上眼。小麻花,我对不起你,先去一步了!
突然间,衣领被人扯住向后拖去,"哇!--"
张开眼,身体被一片白色罩住。
君少爷不停颤抖着,却断然伸出双臂,将我和姐姐护在身后。
突然间,觉得他好有男子气概。
但是,我也听见山贼头子到抽了一口凉气,围着我们的男人兴奋地喘息。
我看见君少爷放下手臂,不再颤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温润的黑眼睛晶亮得仿佛滴得出水来。
片刻,他抬起头,弯起嘴角,笑得如春花娇艳妩媚。
"差点错过了个尤物!"山贼头子的裤子因兴奋而隆起,伸手抓他,却被他闪开。
君少爷再一次伸开双臂,将我们护住,对那个强壮的男人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们两个我们不碰!"他性急地答道,一把抓过他,往屋子里拖。
"少爷!!少爷!!不可以!!少爷!!"姐姐追过去,却被人推回来,摔在地上,发髻都乱了,"少爷!!"
君少爷被拖着快步向前,进屋前挣扎着面对我们,温和笑了。
......没事。
他张嘴说道,却没有声音。
我这才发现......他是个哑巴!
突然觉得心里难受的不得了,就像有虫子在噬咬,无法解脱。
"......脏!脏死了!!......男人和男人,太恶心了!!"
我瞪着那屋子骂着,不知道为什么而骂,只是不骂我大概就要哭了。
姐姐用力抹了一把泪,转身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刮子,"死小孩!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没心没肺!"
......
这样悲伤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新一轮的惊吓替代了。
一伙黑衣人如天将神兵,冲进贼窝,在我还没来得及眨眼的时候,就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屋门被猛地踹开,火红衣物的男子抱着瘦弱的君少爷,走出来。
"别在用这种方式欺负他了。"男子低声对少爷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少爷没回答,只是疲倦地合上了眼皮。
我以为,这一天的磨难已经结束,其实现在才是我最大的危机。
一分钟前,某个疯狂的白发男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被我诅咒XX烂掉的胤灵王= =||||||)冲进君少爷的祈月阁,拎着少爷的领子猛烈摇晃。
"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谁允许你向别的男人敞开身子的?!!"
男人叫嚣着,倾世容颜扭曲地分外惊心动魄。
少爷看着他,目光中几多困惑。
而这种困惑更是给盛怒中的男人微薄的理智最致命的一击。
"你!......"暴怒的他扯起君少爷就往地上扔,惊得我一颗心悬在半空。
眼见着少爷就要撞上那坚实的檀木踏板,那人却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他的腰身,旋身抱起,丢在软软的锦榻上。
众人都松了口气。
少爷垂下了头,不愿面对男人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主上,这孩子怎么处理?"带我们回来的那个红衣男子问道。我心里一惊,不是吧大哥,你会不会挑时机?敢情死的不是你!
"拖下去剁成肉酱!!"
开......开玩笑?!!
我吓得差点当场尿了裤子。
君少爷的身子也震了震,随即侧过身去缩成一团,手指不停在木桌上刻划着。
男人皱了皱眉,移动高大的身形靠过去。
他越靠过去,少爷的身子缩得越紧。当他贴近他的时候,少爷用双手捂住了头,整个人仿佛淹没在了那白色的衣袖中。
"影......"男人拨开那些碍事的布料,却见他紧紧咬着下唇,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落下来,哭得抽抽噎噎的,"影......"
男人叹了口气,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在背后拍着,"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的小命就这样保住了,从那以后进了祈月阁当值,吃得好喝得好睡得也好。
我还是坚持不要和男人那个!
可是,每当我想起那个午后,少爷像个孩子似的伏在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怀里尽情哭泣,慢慢睡去的情景,总是觉得--其实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很美丽的。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我是不是也......
小麻花,救救我啊!!
那次私自出宫的大事件之后,胤灵王立刻下令不再接受每年进贡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