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浮影若若
浮影若若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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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他难得地任性。
"乖啊,咱们去医院看看,然后就会好了。"
"不去。"
"紫穗。别闹了啊!"
"早晚都会死的,就算这次好了,说不定......"
我给了他一巴掌,打掉他下面的话。这个白痴,就跟他说了多少次,不要总对我说实话,说两句假话会死啊?会死也不许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给我去医院。"我冷着脸,但是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不去。"他依旧坚决。我打过的巴掌完好地留在苍白的脸上,一个明显的红掌印,是我那只不够大的手,总是轻易就被他包在掌心的手。"手小抓宝,手大抓草",他神道道地总对我说,可不!我就抓住他了,不是?
"安紫穗,你再跟我闹,我就打电话叫120了。"
他无奈地苦笑着,任由我连拖带抱地把他弄出家门口。

第一次,我终于完全了解了他的感受。往常,即使时时刻刻跟他黏在一起,但结果也不过是接近他而已。但是现在,我看到那些指指点点的可疑目光,我感觉到周遭超过停尸房的寒冷。将来我也会这样......现在我不在乎,但是将来呢?剩我一个人了呢?我是不是做错了?
"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我红着眼睛,坐到他床边。
"看你眼睛红的,好像我明天就死了似的。吓了我一跳。"他嘲笑我。
我撅起嘴,准备爆发,但是忍了忍,不做声。
"怎么了啊?宝贝儿?出什么事了?"
我吸了吸鼻子:"没什么,那些傻B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可笑。"
"清水......"他无奈地叫道:"别人爱怎么样就怎样了啊,骂人可不是好宝贝儿!"
"去你的。"我捅他,"生气还不准啊?"
"生气也可以气死人的,连潜伏期都没有......"
"滚......"

幸好,没有引起他的并发症。我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我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哪怕他不抱我。只要安紫穗还在,哪怕他是别人的,也不要紧。
"早。"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我。"宝贝儿昨天睡得好么?"
"不好。"我亲上他的嘴,他不抱我,怎么会睡得好。可是,深吻以后感觉他脸部的温度比平常还要高。"怎么了?"我问着,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发烧......发烧了?"我感觉到眩晕,仿佛发烧的不是他,而是我。不是才出院的么?不是已经退烧了么?"医院......医院......"我着魔似的胡乱翻着,想找到前几天新买的病本,上面有医院电话来着。
"清水......"他很少会叫我的名字,也只有叫我名字的时候表明事情跟平常不同。
手忙脚乱的找不到了。"算了,还是直接上医院吧。"我勉强抱起他的上半身,结果他却固执得不肯动。
"不去。"他摇着头。
"不行......"我快哭了出来。怎么好好的又会发烧呢?
"那儿太冷了,我不喜欢。"他抱住我的胳膊,第一次以被拥抱的姿势乞求我。
"不去怎么能好呢?不行,不行......"我很害怕。我也不喜欢医院。那个医院真的很冷我更不喜欢。"我们换别的医院......"
"不去。"
"去嘛,去嘛。"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宝贝儿,我爱你。"
"安紫穗,你别给我打岔。"我生气了,是么?但是我怎么气不起来?连说话的分贝都小了很多。
"我死了以后要忘记我。"
"臭狗屁!你刚说你爱我,还要让我忘了你?白痴!不就是个感冒发烧?闭嘴啊,再说我揍你!"
"那我不爱你。"
"你......你敢!"我终于忍不住又打了他。这是我第二次打他。虽然下手很轻,但是我很生气,他居然敢不听我的话?
"我不去医院。"他依旧固执。
"不管,不去不行!"我使劲拖他的身体,可是,好像比几天前还沉好多。
"去了也没用。"他虚弱地微笑着,脸上难得地现出一抹嫣红,让我刚才那巴掌更加愧疚。"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胡说。"感冒会死人?胡说,胡说,胡说......
"不爱你,你又不准。我说我爱你,你相信么?"
"信,我相信。"吸了吸鼻涕,我四下望望,家里怎么就没有个轮椅之类的东西可以帮我把他运出去呢?他一向比我高,比我重,我根本抱不动,如果他像上次一样合作就好了。
"我想多看你一会儿,我不想看医生。"他拉着我的胳膊摇晃着,向我撒娇。他......居然把我的绝招学会了,那我以后还怎么混?"那些医生真丑,还是我的宝贝儿最漂亮。"他嫣然一笑,把我震得说不出话。记得第一次看见他,也是这样,往后,我每天都嫉妒那些能看到他微笑,分享他点滴的人。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对他的微笑免疫。就连徜徉在他怀抱里这么久的我都做不到。
"别闹了啊,紫穗,咱们上医院,病好了以后我们......"我想了想,"我们去出海。好不好?"
"上次去医院你也这么说。"他不理我,只是搂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我们去看大海。"我没办法回答他。的确,我也不知道那医院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事可以出院了么?"就一个小感冒,发烧一点点,会好的啊,别不听话。乖。"他难得地撒娇,我也难得地哄他,原来哄小孩这么困难--他总说我是没长大的小孩。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会把他同化。
"不去。"
"我真的生气了。"
"我爱你。我真后悔,如果早几年遇见你,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或者......那天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这么难过了......"他把头埋进我怀里,喃喃自语。
"呸!你难过个屁啊!"我还没说我难过呢。
"想到我死了以后,你会想我,我会看不到你,就难过。"他抓紧了我的衬衫,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感觉得到,温热的眼泪。
"别闹了啊。"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把他弄到医院。
"去多少次都一样的,反正也多活不了几天,你知道的。"他执拗地拒绝。
"多活一天,就多看见我一天!"我已经暴跳如雷,"我也能多看见你一天啊。"
"非要等到我面目全非才行吗?"他仰起头看我,脸上的泪痕一点都不比我脸上的浅,"现在死了还不算太恶心。"

4
我抱不动他。这不怪我。我对自己说。他太固执了。我对自己说。
"清水,抱抱我。"他央求着,像个可怜的小孩子。
"我在抱着你呢。"我回答。但是,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因为,我突然觉得他就像一把细碎的沙,随时就会从我的指缝溜走,消失不见。于是,将他又抱紧些。
"再抱紧一点。"
我答应着,又抱得更紧,我后悔那天不应该跟他不穿衣服胡闹......后悔出院......后悔......后悔......他庞大的身躯在我微小的怀抱中显得分外可笑--我不是他足以依靠的人。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的单薄软弱:"冷不冷啊?紫穗?"
"不冷......"他含混说着,在我怀中闭上眼睛。
"不许闭眼睛。"我蛮横地去戳他的眼睑,"给我把眼睛睁开!"
"宝贝儿,我有点累了。"他又撒娇,"让我睡一下嘛!"
"爱我让你累了吗?"我想伸手去拿纸巾,但是那太远,我不能放下他,所以,任由眼泪让我的眼前斑斓一片。
"当然不是。"他挺身亲吻我的嘴唇,将软滑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我也自然地回应着他,感受他脸颊、口腔中炙人的温度。而后,他又安静地窝进我怀里,"我只是没睡好,这几天在医院那些味道好讨厌,没有宝贝儿抱我,我都睡不安稳。等我睡好了,咱们就去出海啊。"
"好。"我轻轻应着,"你睡,睡好了叫我。"听说人死前会回光反照,或者三长两短(喘气的频率),看他安静的样子,跟平常和我做多了没区别,不过通常总想睡啊睡的是我。他也是人类,偶而抄袭我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我是个任性的小孩。他也一样。
他总是说我任性。
可是,他也说过,他很想让我陪着他,因为他也任性。他自己都承认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想到,他会任性地睡着了,再也不理我。TMD,骗子!说好了起来我们去出海的。
不过,我也骗了他。
我从开始就在欺骗他,而他则在结束的时候欺骗了我。虽然我骗了他很多很多从前,但他却骗了我太多太多的未来。我们扯平了。

开完死亡证明,我又来到太平间看他。他就安静地在那个大匣子里,跟他装诊断的抽屉除了大小也没什么不同的,我早晚也会被装进去,可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回到家,我将家里的一切都翻乱,弄得底朝天。每个细小的角落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可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他。我把他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身体在医院的大匣子里,可是,他的人却已经不见了。我果然还是把他弄丢了。
打开我的诊断。果然,他住院时候我临时想要检测自己的HIV,化验结果果然是阳性。不过我还有潜伏期。去TMD潜伏期!
这跟我当初想过的不一样。我应该跟他一起死。或者,带着他的爱继续活下去。结果我发现人真是贪婪,他爱了我一点点,我就还想要更多。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太诗意了吧?我就是清水,我的娘家是沧海又怎样?我还不是照样做我的一杯清水?虽然爱上了谁,虽然成了爱上谁的清水,可我还是清水啊!就是我不想再做清水了......我的杂质里,掺杂了太多他给的爱,我承受不起。这跟当初想过的差太多了。

他到死也不会知道我是故意的。从开始就是故意的。
安紫穗,客服部的副主管。跟我这个普通小职员不同,他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应酬,每天衣着光鲜也可以不按时上班,他接待的客户一出手就是我们这些小职员一辈子的开销,他身边有太多有钱有权的男女,而我,只能痴痴傻傻地任由自己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
我是个变态。同事们不知道。我常常会偷偷找机会跟踪他,偶尔与他擦肩而过都能让我心脏狂跳整个星期。他没有女朋友,但是男朋友有。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因为我是个变态。他跟男朋友约会、分手的日期我也知道,一直到他辞职,我才慌了手脚,因为这件事情我没预料到。
我是没工作。不过不是公司炒我。我努力100万分地拼进这个公司固然是因为高薪水,但见到安紫穗以后那些东西都成了附属品。既然安紫穗已经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啥?
在他家附近蹲坑的结果是他搬家了,有那么一个时时都来纠缠的男朋友也挺讨厌的。我也搬到他新家附近。每天都下流无耻地盯着他窗口的动静,跟着他来往于医院、超级市场和家,三点一线。在我的苦苦哀求加金钱效应下,我得知了他的病情。TMD,我心目中的天使是个滥交搞上爱滋病好几年才知道的傻B。
变态受到刺激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我后来的样子。我每天都在窗口不停咒骂他,不停不停咒骂他,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大烂人浪费了我大好青春、大把金钱、大红大紫的工作。但是,他的寂寞让我心疼。除了他,我对任何人都没兴趣,前任女朋友说我冷感,不管是性,还是感情。我会因为一个不认识我的人而心疼,我这杯清水既然已经爱上了谁,不管那人到底给我怎样的结果,我都会义无返顾,反正,最后,万水还是会归江、归海......
我的父母......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我跟他们说,我是个同性恋,而且对方有爱滋病......如果说我有爱滋病说不定他们会心软的,结果,我就成了孤家寡人。我把房子锁好,清身出户,我喝了一口啤酒下肚,又含了一口,迎向那个刚从超级市场归来的爱滋病患者......我必须得一击即中,不然一切都白费。幸好,他是那种好欺负的人,或者......因为那种病的缘故,让精明强悍的他变得好欺负......总之,我的计划全部得逞......全部......而且,附带地,他给了我超乎想象的爱--那......应该是爱吧?
我说我被女朋友抛弃了?!假如他不要我的话,我就是真的别人抛弃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抛弃父母、抛弃工作、抛弃金钱、抛弃家庭、抛弃道义、抛弃责任......抛弃一切一切......却不许别人抛弃我,尤其是他。为了他,我可以抛弃一切。当清水沸腾的时候,清水就不再是清水了。我总是隐晦地向他坦白我自己,或许......他也有点察觉。
但他还是抛弃我了。哼!我现在除了手里这张死亡证明书可以证明与他有那么一点点交情以外,什么都没有,MD,连孩子都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可能也没有那么脆弱。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刚刚离开而已。不是说过么,时间是医治一切伤口的良药。

5
我看着白色瓷盘子里的骨灰,不顾别人诧异的眼光,徒手将一片片他的骨骇装进红色的小布袋。你说一个身高184CM,体重77KG的男人怎么就变成这么一小包骨头渣滓的了呢?挑了一个最漂亮的骨灰盒,我没有办理寄存的手续。"寄存"?那是什么玩意儿?安紫穗是我一个人的,我绝对不会把他留给任何人。我就是这么变态,谁能耐我何?
抱着我爱的男人回到家,哈,有那么一点点高兴,我终于可以抱得动他了,不过,却又莫名其妙地难过。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我警惕地看着他,不出声。
"请问,您是清水先生吗?"
"叫清水就行了。"被这个家伙一叫,我好像日本人,有个相声里不是说给人起名叫什么"清水耗子"的。
"我是安紫穗先生的律师......"
"哦,律师啊......"我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说来丢人,我还以为他是那家伙的老相好呢!"他的遗产是吧,你打过电话的,我现在没空,以后再说。"我不耐烦地赶他走。我想和我的男人一起呆着。
"您还真是奇怪。"男人古怪地笑着,"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愿意接受遗产的呢。"
"什么遗产?"我抱起手中的木头盒子,"你没看见吗?除了这个以外,我都不需要,快滚~!"
"安先生的其他亲属都来找过我了,即使您现在没时间,早晚也要接受的,我不希望他们整天到事务所来干扰其他人工作,当然,他们也有可能来骚扰您。"律师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你有职业道德的话,他们就不知道我住这儿。遗产的事情等过几天吧,最近我要出海。"
"出......出海......"律师的敏感显然已经让他察觉到我与安紫穗的不平常关系,但是他一定没想到我这个未亡人会在某人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开始大肆娱乐了。
"他答应我要跟我一起出海的。"我勉强笑了笑,可是眼泪却丢脸地流下来,早知道我以前就跟他去了,害得他死了都遗憾。
"好吧。"律师肯定没有这个死人骨头更适应我的变脸速度,急忙逃开了。

船票是早上才买的。我在头等舱的单人间。记得邓X平死的时候把骨灰洒海上的吧?骨灰骨灰,这大骨头碴子还有呢。四下望望,没什么应手的家伙,我将带来的抗抑郁症药的瓶子拿来,把死人骨头捻碎,捻了半天。我小心地将瓶子上的骨灰抹下来,舔了一下......居然连咸味都没有......不是说人身体里到处都有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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