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更显得心满意足,用手有意无意摩挲过清润的瓷碟边缘
我得承认我的目光其实正慢慢回向穹顶的壁画
壁画亦是斑驳古老,仍可辨出日月星辰以及浓厚的宗教气息
学院派画法反而让人物更加灵动,充满天堂的姿态
我享受欣赏的快感与喜悦,可这种用镘刀在灰泥上作画,或是如油画技法般用画刀在厚纸上作画,并不是我所能投入的过程
缺少一种流动
一种水的流动
我因此,没有选择西洋画
“雪姐姐,这里真好,像是,秘密基地一样!”杨笑婵的声音
她使用了许梵梵早前对程芦雪的称呼,我想在某个时刻,美食使她们短暂和解
“那是因为我们来早了,而且,今天不是周末
”程芦雪轻摇酒杯,回身笑道:“你看!……” 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现场乐队正从幕后往乐池上走
这个乐队的配置可算的上一个小型管弦乐团
“周末会有舞会的
”程芦雪转回,道
“真的?!”杨笑婵眉飞色舞,忽而泄气般靠坐椅背:“周末我要补课……” 她这句话将我们拉回现实一些,大家不禁轻笑,许梵梵道:“那我还要高考呢……” “你报什么专业?考哪里?”杨笑婵快人快语
“嗯……报医科,考省外
”许梵梵道,语气像在对自己坚定
“哇噻,真厉害!”杨笑婵由衷感叹,她又对程芦雪看看,说:“我念的最好的,大概就是我的舞蹈班了!” “跳什么舞呢?”程芦雪问
“什么都教,是综合的,兴趣班罢了
我最喜欢古风的现代民族舞,嗯……要舞风,很旖旎的那种!”杨笑婵道
“旖旎?!……”这两个字从杨笑婵嘴里冒出来,我还真有些惊讶,你这个刁蛮少女,还知道旖旎?! “什么时候,可千万跳一个旖旎的给我看看!……”我鼻孔出气
“切,你还别不信,我跳得好的很呢!独舞都叫我上!”杨笑婵不服
“独舞?独舞要怎么旖旎个法!……”我故意眨巴眨巴眼睛
“你!”杨笑婵突然觉得陷入了什么圈套,小脸飞红急道:“才不跳给你看呢!……你!哼!……你就好了,高考都不用考……” 我竟一时语塞,这时许梵梵瞧我一眼,从旁道:“小猫要考也是美术生,和我们不一样
” “是吗,小猫,你画画?”程芦雪眼中有一丝闪烁,突然插话问道
我想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我的生命里还有这么一个算是比较重要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夜观天象,觉得这个周日是双更的好日子 \(^o^)/~ 果断再来一发! 感谢支持,周末愉快,明早继续哟!
我根本就不想提
“小猫不但画画,主攻的,还是泼墨山水画!”许梵梵笑道,像在夸耀自家孩子的父母
“我靠,真深沉……黄小猫!看不出来,心有猛虎啊!”杨笑婵故意不可思议状在我面前摇头晃脑,还出声逗我:“最近有什么大作啊?有空展示一下呗!” “小猫,是吗?”程芦雪带着笑意轻柔又问,不知为什么,她略显探究的眼神转瞬即逝,也许,我多心了
“是的
”我没有再看她的眼睛,羞赧答道:“长卷山水……写意画……” 不安地拨弄几下戳甜品的小银叉,完全出自潜意识的动作,小叉在瓷器上叮铃脆响
乐队正在演奏,这几声小小的金属轻音竟叫我更为不安
内心不知所措,嘴上就有些语无伦次:“不怎么画了,现在,改了,改看看电影,打打游戏,唱唱歌……” 许梵梵狐疑着看了我一眼,程芦雪却舒然而笑,说:“小猫喜欢谁的歌?” “额……”我一向自己挖坑自己填,早就习惯了,不过我确实有喜欢的歌手
“狄……狄秋!”话题转变猝不及防,我结结巴巴吐露出内心中真实的答案
“狄秋?香港的狄秋?”反倒程芦雪听了大为吃惊,但她的惊讶也一瞬而过,只道:“她隐退很久了吧?……她的声线很成熟
” “嚯!——”杨笑婵很不成熟的高音九转十八弯钻入耳膜:“原来黄小猫你喜欢成熟的!……嗯嗯……”竟还认真点了几下头
为什么她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好像……酸溜溜的…… 喂喂喂!我和狄秋可是清白的! “噗!小猫那时候可迷她了,有次周一升旗仪式,我一瞧,怎么主席台上一排罚站的人里面,居然有个眼熟的?再一看,黄小猫你怎么也站上去了?!原来早自习一边听歌一边看歌词,手机被没收了!……”许梵梵似重回那个让她雀跃不已的周一早晨
“这这这这这……不带这样的!”我及时制止许梵梵,严肃解释说:“狄秋才出道的时候,我可根本没有注意!那一阵红得要命,我听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后来不知怎么样的,她曲风就变了,好像连嗓音都变了……”我思考道:“不对,不是嗓音变了,是心境变了
嗯,就是这样
感情也就更丰富
一首歌能唱出好几个层次的感情,成熟的婉转的中音,又保留了刚出道时很清纯的亮音,前歌都是酝酿,副歌□□部分一下能上去几个key,像……破茧而出!酣畅淋漓!……音域之宽,气息之准,好像整个人突然,突然绽放了,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激动得几乎屁股离凳,懵然发现周遭一片无语,啊不,一片无言
后面本来还有一大堆“少年聊发少年狂”的溢美说辞,只能尴尬着“咕咚”“咕咚”,咽口水般强行吞咽入吃饱了的肚皮,感觉自己果然是——吃饱了撑的
“你想掩饰什么?”短暂沉默后,许梵梵鄙视睨我
“就是!喜欢她就喜欢她呗!好了,我们知道了
至于吗?!激动死了……”杨笑婵更大为不屑
我:你们不懂艺术
“我小时候,也喜欢和比我年纪大一些的姐姐们玩呢……”程芦雪笑道,像在安慰我
“噢!——”杨笑婵使出善用的夸张的高频拖音:“原来小猫喜欢和雪姐姐玩,不喜欢和我们玩!哼!” “嗬嗬,承你吉言,那我请小姐姐跳舞去了,不和你玩了!”我拍拍屁股站起身
“好呀!”杨笑婵满不在乎呛道,转脸如花似玉对程芦雪撒娇:“雪姐姐,我还想要一份甜点!……” “自己随便点嘛……”程芦雪笑说,示意远处的侍者再将菜单取来
“小猫,没你的份
”杨笑婵作回绝不贪吃、矜持淑女状,眼睛瞬也不瞬我一下
“切,小馋……”我刻意有意故意把“馋”这个字拉的很长
杨笑婵刚要作气,许梵梵道:“嗳,可别牵扯上我!你给我们都点一份呗,除了黄小猫
” “OK!”杨笑婵轻捻兰花指,摆出冷艳贵妇姿态
我如此背腹受敌,实难继续招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正待起身,绕桌向对面程芦雪邀舞,忽然发现乐曲刚好到了尾音
而接下来演奏的,竟然是一首热情洋溢、风格豪放的狐步舞曲
想来是到了整点,餐厅以此调节气氛,欲在午夜前带出一个小高.潮
客人渐多,虽不至燕尾、领结的地步,大都衣装高雅
有的入桌,只为与同伴小酌几杯葡萄美酒
这新乐曲才走了五个小节,我果断重新落座,抄起小银叉,扑上面前一碟撒着糖粉的蒙布朗栗子蛋糕就吃,边大口嚼着品尝,边道:“吃完再活动不迟,我反正就这么点儿配额!……呣哇呣哇……”继续嚼
我不认为这是一首适合程芦雪现在起舞的乐章
太活泼,太热烈,这不是她现在可以跳的舞
许梵梵和杨笑婵对我吃相很有意见,我想她们恨不得直接掀起桌布将我盖上,遮好
好不容易熬到此曲终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灯光更暗,新曲挑音,我用餐巾抹抹嘴,道:“好了,慢华,该我们上了
”(慢速华尔兹) “小猫,你来真的?!”杨笑婵从她让人眼花缭乱的甜品盘子里抬起头来,严肃注目
“小猫当然行了!小猫的妈妈可是弹钢琴的!……”许梵梵正色道
此时大家酒过三巡还多几巡,就差相拥狂笑倾诉衷肠,说话百无禁忌,更没什么要强颜欢笑的
“就是!我妈妈可是钢琴家!在下就算愚钝,华尔兹和狐步还是听得出来的!”我朗笑,起身,舍我其谁般走向程芦雪,向她递出手
这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南国玫瑰》
我太久没有听过这首完整的曲子,加上乐团的即兴发挥,开头的衔接桥段过去半张曲谱的长度,才听辨出来
灯影幻灭,疏影恍惚
我一时间失神得很
本想说“程小姐,可以赏光和我跳支舞吗”,竟堵在喉中作不得声
一言不发,我牵住程芦雪轻搭上来的手,逃也般走到光影幽深的舞池中,加入另外三两舞对
这首明快又不失伤感的圆舞曲——南国玫瑰,我只和一个人跳过
这个人是我的妈妈,黄允儿
我们在家中的客厅,时常跳起这首长曲
后来她病了,跳不完第一小圆舞曲就要休息
“小猫,谢谢你……”程芦雪在我耳边轻道
她似乎知晓,我为她刻意躲避过欢快狐步舞曲的简单用心
她的手虚扶在我右肩,我却紧紧拥搂她的腰际,一时回过神来,赶忙放松些许,脚下竟有些乱了
程芦雪井然有序带上几步,将我拉回正途
“哦,不是的
我,我只是不太喜欢之前的那首曲子
就是狐步之前的那首
”我苍白掩饰
“那首叫,最后的华尔兹
”程芦雪打量我的眼睛
“就是,就是
”我眉目间躲躲闪闪,小声抱怨:“我们这才刚刚认识,怎么能跳最后的华尔兹呢?这不好,这不好……” “黄警官,你可真迷信……”程芦雪随舞步微微侧头,我几乎要融化在她淡淡的发香里,心境也一下放松很多
华尔兹又称圆舞,因为舞态旋转性强,好的舞者像在舞台中翻飞滑行
随着乐曲进入高.潮,我领着程芦雪,舞步越行越快
我发现程芦雪竟是轻盈而娇小的
或因为她的舞技使她变得轻盈,又或许是她的坚强,在飘逸典雅的舞姿中褪去
她的身形更在旋转中饱满
丰腴的胸线,俏丽的腰身,有些小鸟依人的向我轻倚,又倏然抽身,欲擒故纵般划出一个个圆美的弧度
她此时散发的自信令她妩媚动人,而我相信,她一贯的庄重与友善,令今夜每一个人都愿意向她靠近
我轻轻托住她站定,她柔软下腰,白皙的脖颈,起伏的胸膛,微沁的额角
我想,希望她享受这支舞曲,如我一样
礼节性的掌声在周遭响起,程芦雪将手轻扶在我双肩,待我将她领下舞池
我却未饮欲醉般于斑驳的暗光中怔怔瞧她,呼吸早变得炽热
她回避的眼神有娇美的姿态
我不禁低头,轻笑
气氛,真叫人微醺
牵她落座,不知是否因舞场光源的刻意黯淡,杨笑婵和许梵梵均未加过多评论
一个说音乐很好听,一个说再也吃不下了
再也吃不下的杨笑婵便要求参观一下整个酒庄再行离开
“我妈说十一点钟,她在大望地铁站外接我
现在还有时间
芦雪姐姐,咱们在酒庄里逛一圈,然后回去不迟!”杨笑婵提议
没有异议
但我说:“你们去吧,我想到外面透透风
” “小猫,你怎么了?醉了?”许梵梵上前一些,似要摸我的额头
“什么呀?我哪里醉了,没喝多少
”我说的可是实话,我上桌后总共只喝了一杯红酒:“嗨呀,没事,我就是想在外面站站,酒足饭饱,懒得动了……” “好吧
”程芦雪笑道,用眼神示意我:“从那里出去,在外面等我们
” “臭小猫,真没用
”杨笑婵先疑惑看我,后从我无辜的眼神中认定,我是个十足的懒惰吃货
于是程芦雪领着杨笑婵和许梵梵往大厅后门走去,而我直接右转,出了幔帐遮蔽的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早哇,新的一周在更新中火爆开场!O(∩_∩)O 哟!~~~~
穿过侧石门的时候,微风卷起白色纱幔,像穿过一个迷雾缭绕的梦
漫天星斗,檐道木制蔓架上,攀满墨绿色的葡萄藤
面前直露露一池池水,幽波粼粼
是长矩形的,深的泳道
仿佛兀自挖掘在天然的巨石中
整个小苑更像是希腊遗迹的一角,每一块砖石,每一面墙垒,都来自古罗马的某个慵懒惬意的城池
我禁不住靠立一端,让轻风冷却我发烫的脸颊
我开始失落起来
我意识到这一天将要真正结束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我终将从程芦雪此时此地为我编织的梦中醒来,再投入现实里
光是想到马上就要和她道别这件事,就让我心中隐隐发梗,生生难受着
“小姐,你们的红酒是存在这里,还是带走?”侍者忽然慢步前来相问
我本能四下看看,像要寻找程芦雪似的
“哦
”我对侍者道:“先放在这里吧
” “好的
”侍者将未尽的大半瓶赤霞珠放在我近旁的石几上,并照例放下一支空杯
我想他是误会了,可如此不好吗?也许需要一些酒精
我内心躁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潜意识有些不愿回家
空荡的,一个人的家
“黄小猫,黄小猫……” 迷迷糊糊中,有人叫我
竟是那个特警在叫我
可我努力睁开眼,只看见摇晃的葡萄架,空空的酒瓶,手中勉强握住的酒杯,以及她们三人试图摇醒我的面容
“小猫,小猫……” 并不是那个特警在叫我
“小猫……”程芦雪轻扶住我的脸,她的声音摇弋
真好啊,真叫人安心
我乏透了,闭上沉重的眼皮,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微明
熟悉的窗,风撩起帘角,是一个清冷的夏日的早上
程芦雪侧身坐在凌乱的书桌前,静静看着我
我“腾”一声从床上弹起,半跪半坐,紧紧团抱原是好好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开始发窘
而程芦雪也像一下从失神中醒来,凝住我,舒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她是成熟而娇美的,亦如昨夜
她难道就这样看了我一夜? “哎呦!”我扶住脑袋,哼道:“哎呦!哎呦!头疼!” “傻瓜……”程芦雪说:“这叫宿醉
” 她并没有起身,或是做出些别的什么动作
她只静静坐在那里,喊我傻瓜
“哦……”我气馁馁颓坐床上,半晌才说:“……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她们呢?……” “当然是都回家了
”程芦雪亦安然:“十一点前准时开到大望地铁站,把杨笑婵完整无缺交给她妈妈,然后送许梵梵回家,然后……没有什么好办法叫醒你,就把你扶上楼……” “扶?……哦……原来我还能走几步,那好……那好……呵呵……” 她的安静使我不安,为什么?我只能自嘲着逃避,但我在逃避什么呢? “小猫……”程芦雪终于轻也重地说道:“你有多久没画画了?” 她的问题猝不及防,子弹一样打入我心脏
可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情,我被戳穿了所有的心事
空荡荡的墙壁,斑驳的粘贴的痕迹
所有的画作都被拿下
我的画作
乱哄哄的书桌,干裂的砚台,无处可循的画笔,方便面的残杯,不是宣纸的废纸…… 我有多久没画画了? 我记不得了
很久很久
像奶奶病了,妈妈过世了,老爸死了那么久,那么久……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程芦雪
你想问我,小猫,你是不是不能再画画了,你是不是画不出一张好画了…… 我木然怔怔,没想到她如此切割进我心里,可耳际,程芦雪清泉一样的声音裹挟着温婉明澈的言语,滚滚涌入我不知所措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