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了，我们走吧!」

不理浩然的反对，赵磊硬拉他离开酒吧。

35.

送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回家确实不容易，赵磊连拖带拉的哄浩然上车後，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带到门口。

一进屋浩然便摊在玄关处想睡觉，刚才在街上呕吐过的他全身充斥著酒臭味，赵磊无可奈何，只好再扶他到厕所，替他擦拭上身，然後换过乾净的衣服。

自问还是头一次替一个男人做这麽多事，虽然赵磊曾经在这里睡上一晚，但很多东西还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摸索了大半天，才将浩然带到床上。

熟睡中的男人多了一份无邪的感觉，看著他，赵磊不禁叹气，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了对方，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真性情，令自己的视线只管往对方身上跑，如果哪天他真的恢复记忆了，他还会喜欢这个男人吗?还是倒过来重新喜欢俊峰?

赵磊想著想著，开始有点困，他掀开被子，窜到浩然身边躺下，这张原本就是双人床，足够两个大男人睡，在一片寂静的气氛、以及身边人如催眠般的规律呼吸声下，赵磊阖上眼睛，徐徐进入梦乡。

设计得舒适自然的起居室里，大夥围在火炉边有讲有笑，锅里的食物滚涨得快要泻出来，俊峰赶忙夹走里面已经熟透的食物，而自己则为桌上每个杯子倒满啤酒，Simon在旁边高声笑谈电视里的娱乐节目，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外面虽然北风凛冽，室内却非常温暖，周围的环境、甚至大家的谈话内容都很真实，赵磊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份幸福，然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梦，一个久违了的梦。

後来他又梦到许多，和俊峰一起生活还有到酒吧里工作的零碎片段，在不知是第几个片段浮现上来时，他被别人摇醒了。

刚睡醒的他，脑内一片空白又有点模糊，看著眼前陌生的天花板，以及早晨照进来的阳光，他有片刻的呆滞，搅不清自己身在哪里。

「喂!你怎麽会睡在这里?」因为宿醉而显得头昏脑胀，浩然扶著额头问。看见对方，赵磊才想起昨晚的事。

「嗯....已经天亮了吗....」赵磊调整一下姿势，根本不想从柔软的床褥中起来。「昨晚你喝醉了，所以我送你回来....」没有交待自己怎麽会走上床，赵磊再度昏昏欲睡。

「别睡了!!待会还得上班。」

然而现实还是不容许他继续懒慵下去。

简单梳洗後，二人在上班途中，看见一间新开的咖啡店，被充满欧陆色彩的门面以及橱窗展示出的香软蛋糕所吸引，他们著了魔似的进到里面，反正现在上班已经迟到，昨晚又因为太晚睡以致精神不振，他们索性诈病跷班，放自己一天假。

浩然原本对这类店铺没什麽兴趣，但遭众人排斥的他根本不想上班，这里刚好成了他跷班的藉口。

店里充斥著浓郁的咖啡香，还夹杂了蛋糕的甜味，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街上繁华的景象，挤拥的马路刚好与店内閒适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

「我昨晚喝醉後没有说什麽难听的话吧!」浩然不经意般问，看他一脸窘迫的，赵磊心想他一定很介怀昨晚的事。

「唔.....」赵磊假装在回想。「.......还好。」

「还好?」

「迷迷糊糊间说了一堆话，都是些臭駡发廊员工的话。」

「哦!!」浩然听罢松了一口气。「我向来酒品很差，喝醉後就会乱说话，事後却忘记得一乾二净。」

赵磊明了地点点头，谁喝醉了不会乱说话?只是酒後吐真言，浩然也不例外，赵磊突然发现他们如今竟然像普通朋友般说话，之前因遥言问题而产生的误会彷佛没发生过似的。

「呃....这个.......」对方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怎麽了?」

「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家。」不是第一次喝醉，浩然清楚知道醉後的自己很难服待，这亦是不少人拒绝和他喝酒的原因，道谢後不知为何反而变得更加紧张，浩然只好大口喝著面前的咖啡，直至杯里空空如也，才将视线投向窗外，双手却无意识地相互摩擦。

看著对方无措得又有点可爱的举动，赵磊心底暗暗地笑，他想起昨晚连番的梦，当时明明能够清楚记住每个细节，但醒来後却只剩下断断续续、模糊的片段，虽然可惜，但相较起现在这份甜蜜充实的感觉，昨晚的又显得不怎麽重要了。

「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陪你喝酒。」

说不定对方也喜欢自己，即使这将会是一段不被重视的爱情，但赵磊都想尝试掳获对方的心，抱著这个奇妙的想法，他靠前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好像慢慢寻回以往喜欢男人的感觉，而令我有这种想法的人是你，你会相信吗?」

浩然看著他。

「你....开玩笑吧!」刚才那番话分明存在著告白的意味。「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男人，你和我相处多了，潜移默化後才会有这种想法。」

赵磊喝了一口面前的饮料，低头淡淡说:「是不是潜移默化我自己很清楚。」而前的男人平时虽然冲动、傲慢、而且好玩成性，但自己还是想亲近他，想成为他第一个会认真看待的恋爱对象。

柔和轻快的纯音乐回盪在店里每一处，就像无形的魔力般助长著他们中间渐渐萌生的情縤，当所点的小食也上桌後，浩然才鼓起勇气，轻声问:「你究竟想说什麽?」

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或许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厘清，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後，赵磊才说:「我可以和你交往看看吗?」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有如一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女学生。

「为什麽?想确定自己会否喜欢男人?」

「不是。」

「那是为什麽?」

「因为我喜欢你。」理由就是这麽简单。

浩然顿了一下，他看著对方严肃的脸。

「你这个人真奇怪。」他叹了一口气，但嘴角却慢慢掟放一抺轻笑。「我说过自己是个贪新忘旧、不会对爱情认真的人吧!你不介意我脚踏几条船吗?」

「......不....你一定可以真心喜欢一个人。」想不到赵磊给了他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真不明白你这份信任是打从哪里来的。」浩然摇了摇头。胸口开始有份温暖的感觉扩散开来。「别人要避我都来不及了，你却主动缠过来，果然是个笨蛋。」

被指笨蛋，赵磊却没半点忿怒。「我是认真的。」

即使被駡过、被指责劝喻过，这个男人还是坚持要走进他的世界里，浩然虽然口说对方愚蠢，但有人重视、有人主动靠过来的感觉还是令他雀跃的，尽管不知道这份感情能够维持多久，或许过不了几天对方就会厌倦离去，但他忽然想紧抓住对方。

那是曾几何时，在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得到但又无勇气去争取的东西，他从来都不愿意先付出，却希望有人比他更早付出感情。这无疑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但这个男人却说他愿意。

「要不要试试?」浩然问。

「咦?什麽.....」

还来不及反应，浩然倏地趋前，在其他店员不为意底下，迅速吻了赵磊一下。

「.......」赵磊愕然，只见眼前人恶作剧地笑了。

＊　　 ＊　　 ＊

「我外甥女刚从国回来，打算在他父亲经营的公司里工作，虽说这个年纪需以事业为重，但女孩子嘛!还是想找个好归属。」

又是这种含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女，伟扬坐在总经理的办公桌前，尽量扮作专心地听，对方已经第二次为他安排相亲的活动，看来这位老人家非常赏识他，不但在事业上处处扶携，还想与他结为亲人，自己的实力得到肯定和认同，这是许多人盼也盼不到的际遇。

他向来深信成功是必须靠一双手打拼出来的，而谈恋爱就应该找真心喜欢的人，结婚也不例外。

「只是吃顿饭而已，你们可以先相处一下，要是不合了，做朋友也不坏。」经理犹自继续说。

36.

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究竟有著什麽分别?

赵磊看著镜里的男人，昨晚梦到的情景又一一浮现眼前，那是属於过去的记忆，有时候在工作或者吃饭时，总有些景物令他似曾相识，彷佛在哪里碰过、见过相同的东西。赵磊心想催眠的疗程果然起了作用，现在他甚至可以清楚记得梦里的内容。

他会回复记忆吗?能够找回已经消失了的自己，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却隐隐透著不安，他清楚知道，自己著实害怕现在的生活会改变，而现在的自己又会消失。

真矛盾啊!他不是为了恢复记忆才去看医生的吗?为什麽如今才来恐惧这些有的没的?

正烦恼得搔头时，身边响起了一把声音。

「你干吗在这里演独角戏?」浩然一脸有趣地看著他，赵磊吓了一跳，想不到对方会突然冒出来。

「没....没有，只是想起某些事。」

「想起什麽令你如此入神了?」

「想起昨晚的噩梦而已。」赵磊随便呼衍过去。

「哦......」浩然应了一声。「但别忘记你还在工作。」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等待染发的客人。

被这麽一提，赵磊才惊觉过来，继续选取所需的染发用品，经过浩然身边时，他偷偷地说:「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饭吧!」

浩然看了看四周忙个不停的员工、以及正专注於杂志里的客人，他迅速点头以示答允。

有时候，他们挺享受这种处於地下，只有双方知道的暗昧关系，自从交往後，浩然去俱乐部的次数确实减少了，即使有去，亦只限於喝酒跳舞，而没有找一夜情的对象，因为浩然知道，要是让赵磊发现他『偷吃』，一定会不高兴，甚至大发雷霆，他觉得自己蛮重视赵磊的，否则不会愿意在生活上作出改变，虽然生活作息有了不同，但他却越来越喜欢这个醋劲十足的恋人，他想在对方身上发掘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他们选了一间日式居酒屋，昏暗但富有日本色彩的设计是浩然喜欢来这里的原因，在进食期间，本来还谈论著足球明星的话题突然转到工作上。

「我说你今天真不应该駡Alex。」

「为什麽?他做错了我当然有责任纠正他。」

「但也犯不著语气这麽重吧!」

浩然摇头轻笑一声，不认同赵磊的话。

「我语气哪里重了，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才这样说吧!」

「当然不是，他做错的只是小事，但你的反应却让人有点反感.....浩然，或许你自己不察觉，其实你在忙碌和心情低落时，总会将情绪发泄在其他员工身上，每每看到自己，忽略了其他人感受。」

浩然的嗤笑更甚了，赵磊知道他表面笑著，内里却非常不高兴，向来自尊心颇高的他，当然不喜欢受到批评，但有缺点就要改善，尤其对方现在是自己的情人，他不希望浩然和其他员工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劣下去，毕竟这亦是为了对方著想。

既然大家如今在一起了，就更应该坦诚一切。

「如果每件事都要顾虑其他员工感受，我还怎样教导他们?他们犯错了我也不作声吗?」

「我知道你身为发廊话事人之一，很多事必须顾全大局，但发廊的工作也是讲求团体合作性的，员工们的情绪很重要，不要将他们看成你的下属，而是你最好的工作夥伴。」

「干吗说得我像个独裁者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僵硬的气氛迅速弥漫席间，浩然不耐地点了一根烟，刻意不看赵磊的脸，烦躁地抽了几口後，他泄忿般重重踢了桌脚一下。

「连你都觉得我是个讨厌的人吗?」

「我只是想将问题坦诚告诉你，每个人总有缺点，只在乎自己怎样看它，你可以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只要你愿意尝试。」

浩然握紧拳头。

「这并非我个人的问题吧!单是我改善就有用吗?」

「有时候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先付出的。」

这句话就好像骤来的洪水般拍打著浩然的心灵，他怒吼道:「好好的吃饭，干吗找东西惹我发怒?你要是不满意我的行为，可以不和我交往。」不理会隔壁客人奇异的目光，他拿起腰包站起来。

「我不是存心找碴，况且我要是不满意你，早就避开你了...」

当一个人气极时，所有忠言都会变得逆耳，浩然还不等赵磊说完便走出了居酒屋。

赵磊这次没有追他，只静静坐在原位，想不到彼此才刚要交往，这麽轻易便吵架，他以为对方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和用意，看来所有事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对方根本就不了解他，这段感情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主动，有资格要求太多吗?

一个人的缺点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难道自己开口就有用?想也知道没那麽容易。

尽管桌上还剩下许多食物，赵磊却提不起半点食欲。

＊　　　＊　　　 ＊

凉爽的晚风自前方缓缓吹送过来，夜间的柏油路还剩有白昼的馀热，在街灯的照射下，公园旁茂盛的树木於路上形成了一道道密集的影子，鼻里同时嗅到清新的花香，这一切令赵磊联想到夏天的脚步到了。

他寻找花香的来源，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棵白兰树，他站在树下，白色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晃著，他突然觉得有点寂寥，还有种被摒弃了的孤独，那是自己曾经尝试过的『苦味』，虽然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尝过。

他好想去远远的郊外，和喜欢的人一起，感受绿草如茵的夏日气息，不用理会其他人的目光。

这时裤袋微微颤动起来，他拿出手提电话，看见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正是自己此刻思念的男人。

彼此刚刚才吵过，自己应该用什麽态度面对他?要扮作若无其事吗?

赵磊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里?」电话里头的语气相当平静。

「回家途中.....」赵磊不加思索便答。

「...............」这时对方沉默下来，赵磊还在想应否为刚才的事道歉时，对方却先开口。

「我想见你。」

这时凉风又乘著花香吹过来，一句简单的说话，已经足够令赵磊明白对方的心意，尽管二人的爱看似不巩固，但这是自己选择的人，无论问题有多大，到最後还是可以试著包容，体谅。

「我也是。」赵磊欣然说。

＊　　　＊　　　＊

门还未完全打开，对方便一个箭步拥抱上来。

「你真慢......」

赵磊紧紧抱著这个有点任性的恋人。

「你之前的话，是真的为我著想吗?」

赵磊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居酒屋时说过的话。

「当然。」

「但你明白我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跨出这一步吗?」

客厅的茶几上歪歪斜斜地放著几个空酒瓶，对方刚才又在喝酒吧!向来酒品很差的他，今次却显得异常清醒。

「我明白。」拥著要借助酒精的力量才能够说出心底话的情人，赵磊轻抚对方微红的脸颊。「我当然明白，但你一定可以，因为无人比我更了解你。」

浩然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处，赵磊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过了半响，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你对我总是这麽有信心。」

浩然抬起头，双手捧著赵磊的脸迎向眼前，近距离正面凝视他，同时恶作剧般笑著说:「如果我照你的话去做，会有什麽奖赏?」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受重视，那是除了母亲外，自己相处过的人当中无法给予、甚至不会给予的东西，他渐渐发现自己原来得到了一份宝贵的东西。

「奖赏....?!」

「对，这样吧!接下来我说什麽，你就要照著做。」

赵磊瞪大双眼，这亦是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对方，修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浓密而修长的眉毛、不算大但黑白分明的眼睛，整张脸虽然不是特别突出，而且还和自己一样有著相同的男性特徵，但他就是喜欢这个既自我又冲动，可有时却很淘气的男人。

就好像滋石慢慢被吸引过去般，赵磊迷惑地凝视眼前人，全身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如果爱真的无理可言，那麽他愿意栽在这个男人身上。

「吻我......」男人发出他的命令。

赵磊情不自禁吻上对方的唇，在一阵吸吮後便得到激烈的深吻，当彼此双唇好不容易分开後，对方又指了指颈项，说:「还有这里、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