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谣言还是有著它的威力。』Alex补充。

明白对方也是出於好意才会这样说，而且这番话也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的赵磊垂下眼睛。

只是他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就在楼梯转弯处偷閒抽烟的浩然，将这一切全都听在耳里。

33.

「你明天开始改跟David学剪发吧!」放工後，明明跟赵磊说好要教他剪发的浩然，交待这句後便打算离开发廊。

「等等!干吗突然要转人?」

「我这麽忙也没空教你吧!」

赵磊觉得不对劲，他跑到浩然面前，挡著他的去路。

「究竟出了什麽问题，你一向不是很乐意教我的吗?」反正现在所有员工已经离去，赵磊索性大胆问个明白。

「原因是什麽，你应该清楚。」浩然只是一脸淡泊的样子。「如果你想继续顺利地工作下去，就别跟我学剪发。」

赵磊愣了一下，他终於明白对方话里的含意。

「你听了那些谣言吗?」

浩然没有答他，自顾自说:「你的确不应该和我走得太近，我很清楚自己在其他员工眼中是个怎样的人........我应该早点发现才对。」他近乎自嘲般牵强地笑了笑。

「虽然那些谣言很离谱，但过一阵子自然会....」

「说什麽都没用!!」语尾突然被对方这声吆喝打断，赵磊愕然地看著眼前人。

「不去理他们就可以吗?为何你总是这麽天真?他们是你的工作夥伴，你们每天都会处在一起，你原本就没必要被他们误会，这样不但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形响到你的工作。」

浩然的脸越来越阴沉，一直被视为攻击目标已经够令人忿怒，然而最难受的，还是那种遭众人排斥的疏离感，彷佛被判了死刑一样，不容许其他人接近，赵磊明明知道对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差劲，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他。

「算了，总之你明天改跟David，我已经向他交待过。」

浩然绕过赵磊身边，正要打开门出去时，却被一股力量硬将他往回拉。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是真的不介意。」赵磊认真地说。

「你.....」浩然忿怒地用手乱抓额前的头发。「我知道你很有义气，但这种东西在这里不管用，所有谣言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尴尬，你可以充耳不闻、什麽都不理吗?拜托别自欺欺人了。」

面对这番斥责，任谁都会拂袖而去，但赵磊却像个呆头鹅般立在原地。

「我不是强迫自己，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应该说这种质疑的说话。」

浩然脸颊一阵红一阵白。「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正如他们说的一样，我喜欢夜夜笙歌、玩男人、到处撩事斗非，而且骄傲自大，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况且我亦没有这份耐性和你交好朋友。」

赵磊不明白对方为什麽要将自己批评得如此不堪。难道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那份主动关心、亲近的心意吗?赵磊茫然地想著时，浩然已经离开了发廊。

或许自己真的惹对方不高兴了，自那晚後，浩然便刻意远离自己，除了工作上最基本的交谈外，彼此间再没有多说什麽。

这样明显的改变连其他员工亦察觉得到，大家表面如常工作，可暗地里一定又在传什麽，但赵磊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坐在窗边一角，看著正在替客人剪发的浩然。

为什麽要孤立他?为什麽自己得顺应潮流般跟随其他人做相同的事?他不过是个喜欢玩乐的同性恋、而且又是发廊的话事人之一罢了，干吗就得承受其他人加诸身上的压力?

赵磊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混浊得令人难以呼吸，他随便骗了个外出的理由离开了发廊，他讨厌待在那里，里面的人和事全都复杂得难以捉摸。

晚上发廊打烊後，外面忽然下起滂沱大雨，这种潮湿多雨的天气在春季经常出现，只是今晚似乎下得特别大，赵磊放工时，店里只剩两、三个员工，包括浩然在内，他们都在为一个客人服务，赵磊记得这名女客人在几天前已经做好预约，只是迟来的她除了剪发外，还加做护理和染色，向来顾客至上的『HairMax』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要求员工工作至该名客人离开为至。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赵磊站在商场里，轻声低駡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心想既然没有带伞，乾脆快步跑到地铁站口吧!

这时，他看见旁边的报摊临时兜售起雨伞。

浩然就住在附近，用走的大概十五分钟，以他的性格，放工後应该会冒雨跑回家，但这样对身体不好，反正他快要下班，自己何不等等他再走?

赵磊走到报摊前，犹豫著该买一把还是两把雨伞，想了好一会的他，最後还是买了一把雨伞。

比预期中迟了十分钟，浩然最後一个离开发廊，来到商场门口，他看见雨势已经减弱，没之前那麽大，这几天的天气就像他的心情一样阴睛不定，灰蒙蒙的厚云长期堆积在上空挥之不去。浩然下意识叹了口气，正想脱下外套作挡雨用时，旁边适时有人递出雨伞给他。

「.........」他著实意外，没想到回头竟然还看见那张刚毅的脸，对方该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等他吧!

「这给你，别冒雨跑回家，当心著凉。」

浩然愣在原地，呆然看著手中的雨伞。

「我走了，明天见吧!」赵磊给出雨伞後，彷佛完成了任务般转身离开。

「等等......你呢?」等了这麽久，只为了给他雨伞?而且自己却什麽都没。浩然越来越猜不透对方心里究竟想什麽。

「我?地铁站离这里近，我跑过去就好。」

浩然看了看手上尚有胶袋未拆的新雨伞，沉默半响後，他将东西交还给对方。

「.............」赵磊疑惑地看著他。

「这个你拿回去，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如果我要用伞，我自己会买。」话虽然说得客气，却有著不容拒绝的强硬感觉。

难道对方真的要完全和他划清界线?就连这小小的帮忙也不容许自己收下吗?

赵磊感到无比挫败。

见对方露出沮丧的表情，浩然心里亦不禁戚戚然，他迅速脱下外套罩在头上，跑了出去。

然而跑不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

赵磊惊讶地看著他。

「这个......」边拨去外套上的雨滴，浩然边假装不看赵磊的脸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麽你要对我这麽好?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根本不用做到这个地步。至少对我来说不需要。」

赵磊沉思一会，对方说得对，如果是普通朋友的话，自己那份关怀之情似乎已经超出预料，那麽自己是基於什麽愿意付出?难道就是从对方身上繁衍出的熟悉和亲切感觉?

「我认为你值得我帮助和信任。」赵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番话听在浩然耳里，犹如喜欢的人向自己告白般令他心跳加速。

「你......我性格.....明明就很烂...」这还是他头一次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真不是什麽好人，根本不值得对方如此重视他。

「每个人总有缺点，但最起码我不讨厌你，虽然发廊里的人认为你是个差劲的家伙，但我不是一个只懂得盲目跟随其他人想法的人，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浩然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这时他想起对方从前和他一样，也喜欢男人。

「你....该不会是对我有好感才这样做吧!」浩然发现自己竟是带著期望去问。

好感?赵磊反覆思想，他沉默良久後才慎重地说:「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我真的是对你有好感才会帮助你，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

朋友和爱人间的感情明明很容易区别，但对於此刻的赵磊来说，却怎样都混淆不清，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否认，自己那些付出，只不过是对朋友作出的一份关怀。

但他没有这样做。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二人仍旧站在商场的檐蓬下，相对无言。

34.

那天晚上，赵磊买了几只色情光碟回家，夜里在房里播放时，里而夸张的**画面，以及女生高亢的叫淫声，激盪著他脑海里每个细胞，虽说失忆前的他是个同性恋，但这种光碟应该也有看过吧!

尽管觉得刺激，但自己却没有半点想做的冲动，他想著是因为自己原本已经心情低落、还是身体太累的关系以致这样，他只看了一套，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回家便索性关掉电视机，这晚上床後不消片刻，他便蒙头大睡。

他梦到自己成了片中的男主角，女生就如戏里剧情一样，摆出诱惑的姿势，然而不知怎地，朦胧间女生白晢的裸体变成男生，他抚摸的是一具带点肌肉、且很有弹性的男性身体，那感觉真实得让人越发兴奋，他一点要抗拒的感觉都没有，循著戏里熟悉的片段，他尽情侵犯面前的躯体。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拥著的竟然是浩然。

赵磊深夜惊醒过来，他从床上跳起，下身早已濡湿一片，发现自己居然对男生产生反应，且对象又是浩然时，他愕然得呆在床上良久，看来他从前的确是个同性恋，否则脑海里怎会下意识梦到和男人亲热的画面?

但是，为什麽对方会是浩然?

他喜欢同性，而且对浩然存在著不至朋友间的情愫，铁一般的事实让他焦躁得睡不著，他会买色情光碟回家看，就是想弄清这件事，然而一旦知道事实，他又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

如果是从前的他，他会怎样做?他本来就和俊峰交往， 但车祸後却用丧失所有记忆这个理所当然的原因与对方分手，还以为自己会转而喜欢异性，想不到还是不自觉地喜欢了同为男性的浩然，这明显是移情别恋，虽说是失忆後才恋上其他人，但心里总有份亏欠俊峰的内疚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用『不喜欢同性』这个理由逃避什麽。

替换上乾净的内裤，拿衣物进厕所里的洗衣盆时，他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想起那晚在相同的月色下，浩然那张孤单的侧脸。

第二天赵磊休假，昨晚不断想事情以致睡不著，直至凌晨五点才睡下来的他，今天睡至中午时被一阵规律的铃声吵醒，他边嘟嚷著昨夜应该将电话关掉，边不甘不愿掀开被子，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提电话。

是俊峰，还以为是谁的赵磊立刻清醒过来，经过昨晚，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对方，他说话亦不由得变得紧张。

「我朋友介绍了一个医生给我，他对医治穾发性失忆这方面的病人很有经验，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赵磊知道俊峰一直都想让他恢复以往的记忆，尽管赵阳向来反对。

「他是这方面的医生吗?会用什麽方法?」

「是心理医生，似乎会用一种特别的催眠手法，听说只要是突发性失去记忆的，即使不能够完全恢复记忆，至少都能想起一些事情。」

赵磊想了一会，虽然现在的生活没有什麽不好，而且又安定，但失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还是很遗憾。

「好的。」他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发生过什麽事，尽管只有少许，他都想忆起来。

几天後，俊峰和赵磊一起探访了这名医生，对方安排了特定的时间表给赵磊，叮嘱他要定时来接受治疗，就如其他人的想法一样，赵磊起初以为所谓的催眠会用铊表或者蜡烛之类的东西，放在眼前晃来晃去，後来才知道用的都是相当科学的手法，医生会制造一个适合的环境，由语言的引导、暗示来带病人进入他们脑海里仍有的世界，唤醒他们已有的记忆。

医生对赵磊说过，能否让他恢复记忆，要视乎他潜意识里对过去的记忆仍保留多少，根据车祸後主诊医生发出的身体检查报告来看，赵磊脑部虽然受过撞击，但并不致於会永远忘记所有事情，最好的证明是他仍懂得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活动。

「依你的情况，不能肯定说可以完全恢复记忆，亦不知道何时会恢复，但最起码不是没机会，乐观地看说不定就在明天或後天呢!」虽然这番话很没说服力，但医生半幽默的语气却令赵磊安心不少。

医疗费用颇为昂贵，即使觉得自己正在付钱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他还是想继续尝试。

某个周六下午，赵磊和俊峰看过医生，正在乘地铁回家途中，站在车门边的二人静静看著窗外移动的景色，谁也没说一句话，觉得气氛死寂得有点难受，赵磊凝视窗外面阴暗的天色，喃喃地说:「今年的春天好像特别多雨.....」

「嗯!常常阴天。」俊峰随便附和般说。

「这种潮湿的天气最讨厌了，全身都不自在。」

「是啊!」

「夏天也快到吧!」

没什麽意义的聊天话题到这里便中止，二人继续像陌生人般沈默，赵磊看著俊峰端正的侧脸，开始想这个人为什麽会喜欢自己，他明明是个样貌不错的男人，只要愿意，应该可以找到更适合的男或女朋友，但为什麽偏偏喜欢一个不会对爱情专一的人?

不会对爱情专一?对了，他从前就是这样，是俊峰还有那个叫Simon的人告诉他，原本他是个玩世不恭、性格随便的人，听说是遇上俊峰後才改变过来。

他忽然想到浩然，原来他一直在对方身上寻找到的，就是自己昔日的影子，如果自己没有失忆，一定会更加明白浩然现在的想法。

「为什麽你会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原本望著窗外的俊峰倏地转过头来。

「我从前那麽差劲，为什麽你会选择和我一起?」

俊峰瞪大眼睛看著他，彷佛他问了一个相当震惊的问题。

赵磊望向他，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这个........」他犹豫一会。「怎麽突然这样问?」

「只是好奇想知道。」

俊峰的视线离开他，再次回到窗外，最後他还是没有回答赵磊的问题，而赵磊亦没有追问下去。

＊　　 ＊　　 ＊

下过雨的空气弥漫著湿漉漉的感觉，这天浩然和店里另一个发型师发生争执，起因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发型设计问题，二人意见不合起冲突，原本简单的问题，因牵扯到其他问题上而变得复杂起来。

向来战争都是由一处小火头引发的，店里的员工在整件事上明显偏帮那名发型师，将浩然排挤在人群之外，以浩然冲动执拗的性格，最後当然以打架收场。

不管理由是什麽，谁对谁错，先动手打人已经不对，虽然事件後来被老板调停了，但员工之间对浩然反感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员工甚至在本人面前冷嘲热讽。

这天放工後，浩然二话不说拉了赵磊到酒吧喝酒。

「他们根本是对人不对事，为什麽错的只有我?你看到那家夥那副嚣张的嘴脸吗?怎麽都是一脸欠揍的样子。」

对方将酒当开水般喝，一杯接一杯下肚，赵磊还在喝第一杯时，对方已经喝了三、四杯。

「有什麽不满就直接对我说，干吗在我背後说三道四....」

怒吼渐渐变成低喃，看他摇头晃脑的，赵磊知道对方醉了。

「别喝了.....」

「看著吧!总有一天我会要他们好看......总有一天......」无视赵磊的说话，浩然拼命灌酒，醉醺醺的脸上虽然笑著，但那笑容看起来却相当牵强。

赵磊叹口气，自己是对方在店里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未曾试过被孤立的他，知道那份煎熬般的感觉一定非常不好受，无论怎样努力，自己都不会被肯定，被认同，众人硬加过来的眼光和压力只会令自己更加消极。

「为什麽.......要否定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不知何时，旁边人的表情由激动转为悲哀，伏在台上开始口齿不清地说:「就是因为我喜欢男人吗?因为我和其他人不同吗?......」

拍打台面的手慢慢松软下来，还以为他醉得不醒人事，怎料下秒锺又听到他说: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很讨厌.....」

本来只是对身边人的不满，但悲伤之下，就连自己一直压抑的委屈和矛盾都全数倾泻出来，别人的否定、所受的歧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渐渐形成一个黑色的深穴困缚自己。

赵磊不禁想，对方平时表现出来的自信傲慢，究竟是真是假。是真正源於性格的行为，还是为了肯定自己价值而强装出来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