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朗朗说来,众人都面面相觑。天狼社众人暗暗含笑,知道丁前信口开河,漫天要价,不过既然一点红硬撑场面,说了要买马,那么人家卖多少钱,就都合理,如果他不买,也不好再硬抢。
孙玉看了丁前一眼,心想看不出来这小家伙还真有胆色,敢对武林中有名的煞星一点红侃侃而谈,反正忖着自己这边人多,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索性便由着他去胡说。
丁前摇了摇头,又道:"既然你买不起,那就算了,毕竟五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红兄你挣钱也不容易,等过几年再说吧。"
这下一点红面子上可挂不住了,怒道:"谁说我买不起?"
丁前奇道:"咦,你要买吗?好啊,一手钱一手货,宝马配侠客,真正合适,相信以后大家一提起你中原一点红,更要从心眼儿里羡慕出来了,想这一人一马,都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怎不叫人赞叹!"说到这里,丁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这一笑起来眼睛变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更显可爱,连一点红也有点看呆了,怔了一下,才道:"好说,不过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
丁前心道:"没事儿谁带几十万两银子乱晃啊!"口中却道:"没关系,出门在外,谁没有个手头不便的时候,这样吧,我就吃点亏,这马先由我给你养着,什么时候你有了钱,就可以来取,到时候再多给一点草料费什么的就行了,大家是朋友,养马的费用我就不跟你算了。"
一点红无语......
众人无语......
*8*
丁前说完了话,挥挥手算是告别,转身回入了客店,坐下来重新吃起了早饭。他本来心情极度不好,一口恶气没处发,有了一点红刚才这么一搅和,顺口开河了一通,发泄发泄,心情反倒好了,笑眯眯地吃起了饭,胃口大开。
他本性是活泼跳脱的,小时候非常淘气,只是自十二岁上认识了萧悠,仰慕之下不免处处模仿,连年纪都总爱多报一岁,以便显得少年老成,如今刻意想要忘记过去,摆脱了一切的束缚,言行举止,不自禁地就显出了活泼的本色。
影壁后面齐小开直笑得肠子打结,用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悄悄地看好戏,用手敲了秦越一下,在他耳边小声地道:"今天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了,你这老狐狸,真要被比下去了,不行,我这就去勾引他,这小财迷将来绝对是个大财主,靠上他吃一辈子都不用愁!"说罢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腰身,摆出最迷人的笑容,便欲出去。
秦越一声不吭,突然出指点了他的软麻穴,顺手再点了哑穴,将他抱了起来,送回房中,笑嘻嘻地道:"小开乖,好好在这儿睡一觉,晚上我让人给你送好酒来。"说罢亲了亲他的脸颊,施施然转身而去,直把齐小开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来到前堂一看,一点红已经不知去向,丁前也吃罢了饭,闲闲地喝着茶,孙玉和左四卫陪伴在侧,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都带上了一点敬佩。秦越笑逐颜开地走了出来,安排孙玉留下守着齐小开,自己带同丁前和四卫,上马而去。
傍晚的时候,齐小开的穴道才自动解开了,他运气通周,再活动了一下四肢,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
门一开,孙玉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齐小开一看,原来是一坛状元红,几样菜肴,一眼扫过,便知都是自己平素喜欢吃的,不由得怒气下去一半,笑道:"老孙,还是你好,比那个王八蛋强多了。"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坐在桌边,先自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眉花眼笑地道:"二十年陈的状元红!"哈哈大笑,又喝一碗,怒气差不多一扫而光了。
孙玉自坐在一旁,看他吃喝,也不出声,只听齐小开一人兴高彩烈地又吃又说,指手划脚的。
齐小开吃到半饱,这才放慢了速度,望着身边人那始终如一的沉静面容,笑道:"哎,孙玉,你怎么不吃,来来,陪我喝一杯。"
孙玉见他劝得勤,便也陪饮了两杯,淡淡笑着,齐小开问上三句五句,他便回上一句,却绝不多话。
终于齐小开吃饱了,拍拍肚子,笑道:"好饱,刚才那一觉睡得好香,谢谢你了。"他知道秦越虽然点了他的穴道,却绝不会把他一人扔在客栈里不管,必定留了可靠的人来守卫,所以干脆好好地睡了一觉。像他们这种"游剑",在天狼社中属于机动杀手,平常隐藏在各个地方,只在接到任务的时候才突然出击,常常需要高度紧张,又时常居无定所,比普通人辛苦很多倍,能像刚才这样放心沉睡的机会,实在是极少。
孙玉一笑,也不跟他客气,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话说多了反觉多余。
齐小开酒喝多了,笑嘻嘻地靠了过来,将身子倚在孙玉肩上,一手揽住了他腰,笑道:"孙玉,你这么温柔可靠,真是个绝好男人呢,你跟五哥多久了?有三年多了吧?他以前换身边人跟换衣服似的,只有你来了,才没再换。"
孙玉淡淡地道:"我只是五爷的下属。"
孙玉摇了摇头,笑道:"下属?放这么好的下属在眼前,五哥那家伙肯定会多派任务给你的。"他凑近孙玉,将酒气喷在他脸上,暧昧地笑道:"就是最亲近的‘任务',丁前那孩子才接下来的那种。"
孙玉面色不变,仍是淡淡地道:"我只是五爷的下属,做些简单的事。"
齐小开侧过头,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才又笑道:"也对,不然你早不在这儿了,呵呵,五哥那家伙,换伴儿比换衣服还勤呢!"又拉过孙玉的手,将他杯里的酒喝干了,手上一紧,将孙玉搂在怀里,吃吃地笑道:"不如跟了我罢,保管你比跟五哥爽,我这人最没架子,好相处的很。嘻嘻,只要你给我做饭、洗衣,照顾我,就没别的事做了。"
孙玉好笑地看他打了个酒嗝,白玉一样的俊脸上浮上红霞,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朦胧起来,身子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已是醉了八九分。
"那些事,你找个老婆不就全解决了?"孙玉知他不喜欢女人,但还是这样说,毕竟那些都是女人家做的事,齐小开安排他做这些事,他还是有点不乐意的。
"哼,女人多麻烦,小家子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才不要,我只爱你孙玉,玉哥,你就从了我吧~~~"说着便去解孙玉的衣服。
孙玉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仍是淡淡地喝着酒,齐小开哀怨地搂住了他,又乱七八糟地倾诉了一堆爱慕之词,再伸出狼爪,一样被打回来,气得他一推孙玉,站起身来,骂道:"要么就滚远点儿,守着我又假清高,装什么蒜呐!"
孙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齐小开忙扑上去抱住他,叫道:"好哥哥,别走,好歹陪我一宿,这天寒地冻、月黑风高的,我可是孤枕难眠哪,玉哥,你可怜可怜我--"说着又死皮赖脸地粘了上来。
孙玉哼了一声,用力甩之不脱,只好冷着脸道:"放手!"
齐小开把头抵在他肩窝里,哼哼叽叽地,只道:"玉哥,明明你那么疼我的嘛,又替我守卫,又给我弄酒菜,干嘛这会儿又不理我。"
孙玉淡淡地道:"我守着你是五爷安排的任务,给你弄酒菜也是五爷的交待,我只是尽一个下属的本分而已。"
齐小开身子顿住,半晌无语,肩膀垮了下去,一幅泄气的样子。孙玉心中不忍,温言道:"小开,你别乱想,五爷他很在乎你的。"
孙小开一甩头,松了手,走向床边,冷冷地道:"他在乎我?我还不在乎他呢!"说完一头扎在床上,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孙玉走过去,轻轻给他脱鞋解衣,服侍他睡下,盖好了被子,正想转身离开,齐小开猛地一把扯住他,拉倒在床上,随即翻身压住了他,笑道:"玉哥,这回你可跑不掉了吧!"
孙玉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跟他奋力博斗,一边怒道:"快放手,像什么样子!"
齐小开上下其手,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叫着:"不放不放就不放!"
孙玉猛地发力翻过来压在齐小开身上,扣住了他的脉门,怒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你五哥!"
孙玉身子一颤,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嘻皮笑脸地道:"我知道你是玉哥,我要的就是你,怎么,原来你喜欢在上面啊,那也行啊,不过你好象经验不如我多吧,不如我来教你?"媚眼如丝,朱唇微启,配着散乱的头发、半敞的衣襟,竟是活色生香的绮旎景象。
孙玉难得的脸上红了红,侧过头去平了平气息,放开了手,道:"小开,别这样,咱们是好兄弟。"起身要走,孙小开又扑了上来,抱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背上,闷声道:"别走。"
"小开!"
"别走,求你了。"孙小开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哀求的意味,脸贴着孙玉温暖厚实的背脊,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轻轻抱着他的腰,又小声说了一句:"别走,我保证,什么也不做,陪我躺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良久,孙玉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齐小开知他同意了,忙放开了手,自己向床里缩了缩,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孙玉也不宽衣,便这样躺了下来,身子放得端端正正的,双手合在腰间。
齐小开见他不动,自己便又蹭了过来,偎在他身边,等了一下,又将手横过他胸前搂住,见他没反对,再将腿也搭在他身上,整个人便如一条八脚鱼,紧紧挂在孙玉的身上。
孙玉苦笑了一声,道:"小开,你还让不让我喘气啊?"
齐小开忙放松一点,陪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可以了吧?"
孙玉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齐小开手一紧,忙道:"别走!"想了一下,又放柔了声音道:"玉哥,我真的不做什么,你就让我抱着睡吧,我......我害怕......"
孙玉叹了口气,道:"你几岁了?"
齐小开在他身上蹭了蹭,只不肯答话。
孙玉只好道:"你睡吧,我不走。"说着放松了身体,调动内力,缓缓运起功来,渐渐心神宁定,直到一周天结束,才缓缓睁开眼来。
室中静寂,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投在地上,一片朦胧的浅白,转头看去,齐小开已经沉沉入睡。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了白天的飞扬跋扈,竟是一种孩子气的纯洁,剑眉秀目,长长的眼睫毛,棱角分明的嘴唇,红润而饱满,像是待人采拮的樱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他看着看着,眼光中泛起了柔情,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齐小开好象在做梦,眉头蹙了起来,喃喃地道:"不要走,不要走......"
孙玉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低低地道:"我不走。"却不料被齐小开一把抓住了手腕,叫道:"为什么?"
孙玉吃了一惊,刚要甩开他,却发现齐小开还紧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鼻孔一张一翕,一幅恨恨的神情,居然仍在梦中。
孙玉犹豫了一下,没有用力挣扎,只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喃喃地道:"好了,好了,别怕。"
慢慢地齐小开松了手,却仍是皱着眉,呼吸有点急促。
"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孙玉暗暗地想着,不觉有点难过,这齐小开白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放荡不羁,谁知道在睡梦里,竟是如此脆弱。情不自禁地伸出臂膀,温柔地将齐小开搂在怀里,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越......"却见那樱红的嘴唇微启,竟是如此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这个声音虽然极轻,听在孙玉的耳朵里,却像雷鸣一般,刹那间心都凉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9*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有那个人......
丁前静静地望着淡淡的月光映在自己的身上,耳听得远近的声音渐渐都静下去了,深阑更深,万赖俱寂,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是清晰。
白天的喧哗,都退去了,麻木的心,在这样的静寂之中,似乎又苏醒过来,连着那种绵绵的思念和钝钝的痛......
还是忘不了他,那人温雅如玉的模样,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不思量,自难忘......
忽然有人轻轻一笑,声音竟在耳畔,丁前微微一颤,用力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声来,手里紧紧地抓住被子,闭住眼睛,假装熟睡。
"小丁?"
那温柔的声音又再响起,丁前一动也不动。
"会冷的,还是上去睡吧。"
丁前还是一动不动。
"乖哦,我来抱你。"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抄向丁前身下,便欲将他连被抱起。
"不要!"丁前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秦越笑嘻嘻地蹲在地上,看着躺在地铺上的丁前,柔声道:"大冷的天,地上太凉,还是上床去睡吧,五哥保证,今晚咱们只是好好睡觉,不干别的。"
丁前脸上火热,紧紧抱住了被子,蜷着身体,不肯答话。
傍晚大家投店歇宿,因为孙玉留下守卫齐小开,所以丁前自然就得负责起照顾秦越的起居,他默默地做完了该做的事,秦越理所当然地安排他跟自己住在一起。丁前心中害怕,又无法拒绝,只得悄悄地向店小二另要了一床被褥,进房给秦越铺好了床,便自己打了个地铺,睡在门边。
秦越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询问,却等夜深人静之后,又来纠缠。
丁前将身体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让秦越碰他,秦越也不生气,只着中衣,坐在冰凉的地上,轻轻地对他说着话,虽然丁前不肯答,他却兀自说个不休。
"五爷?"终于丁前挨不住,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秦越马上住了口,笑眯眯地望着丁前,道:"怎么?"
"地上冷......您还是回床上去吧。"
"唉,床上更冷,我还是在这里吧。"
"......?"
"没有你的地方,当然更冷了。"
"......"
"小丁?"
"嗯?"丁前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你睡吧,我守着你,不用害怕。"
"......"
"如果你又做梦哭了,别怕,我会抱着你,直到你不哭......"
丁前猛地一掀被子,呼了口大气,怒道:"谁做梦哭了?!"
"前两天你都哭了。"
"......我不会再哭了。"
"嗯?"
丁前猛地坐了起来,有点失控地大叫着:"我不会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不哭!"胸膛剧烈地起伏,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可恶,这家伙,为什么总是用刀子扎我的心呢!!他越想越生气,怒吼道:"我就是喜欢悠哥,我就是喜欢男人,我就是跟人不一样,你管得着么?走开!不用你来可怜我!"
"我又不是可怜你,我是敬佩你啊!"
"嗯?"
"敢作敢当,好男儿本色,有什么可怜?真正是值得敬佩才对啊!"
"......"丁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说,在极度的自伤自怜之下,受到这样的称赞还是令他颇为意外,并且有点欣喜的,然而想到自己终于还是被人拒绝了,心里一酸,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他不肯示弱,忙用力瞪着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
"可怜的孩子......"秦越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丁前心中一暖,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缓缓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