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该加紧训练的吗?怎么今天没什么人?"
"都看篮球比赛去了。"泊志坐正身子,活动着脖颈,解释说:"梦之队的告别赛。"
由三年级毕业生里的篮球好手组成的一支临时的"梦之队",跟篮球社低年级的社员比赛,是光亚许多年前形成而一直保持下来的传统。对于所有的毕业生来说,这已经成了与最后一次校庆同样重要的告别仪式了。宇空虽然不是光亚的学生,但也对此有所耳闻。
"你这么不去?"宇空看出泊志脸上的遗憾。
"去晚了些,挤不进场了。"泊志叹了口气,整个篮球馆都要被挤破了。想看却又不想挤,他可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放弃的。反正宁远应该不会上场吧,他才入社没几天。
"你喜欢篮球?"宇空知道泊志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还行......宁远进篮球社了,说不定会上场。"泊志说着,全然不觉自己露出了颇不甘心的赌气表情。
宇空轻轻地笑着,没有回答泊志的话,目光在道场里打量着。新任的教练和社长正在跟社员做对打练习,一切看上去都平静得有些过头。应该是心境的问题吧,宇空想着,只要心情好,就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人就是这么自我陶醉的动物。
突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泊志在不在?"随着问话而出现的是前任社长周星旭。星旭穿着篮球服,汗水淋漓,似乎才刚刚从场上下来,
"这么了?"泊志立刻站起身走过去。
方准看这情况,也丢下练习的对手跟了过去。
"宁远在场上晕过去了,郁生已经送他去了保健室。"星旭稍微压下了声音。
"这么搞的?"泊志觉得心头揪起来了。
"问也没用,你快去吧。回头记得通知我情况就好。"方准推了推泊志,他也很向去,但毕竟有责任在身。
泊志向前跨了一步,突然向起来,转身往休息室走。
"泊志?"星旭和方准都愣住了。
"我去换衣服,等一下就不回来了。"泊志牵出个笑容,"那家伙昏过去了吧,那就不会介意等一阵了。"
方准听这话笑了笑,星旭也算松了口气。泊志对两人点了下头,径直向休息室走去。心里很急,连手都在跟着抖。放心,没问题,有什么事去问郁生就好,有郁生看着宁远肯定不会出事,泊志一边在心里这样默念着,一边把衣服换了好。
泊志心神不宁地走出休息室,抬头便看见等在门口的宇空,不自觉地路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微微地低头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介意我,快去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宇空拍拍泊志的肩,努力不让自己的担心再传到他身上去。
"......知道了。"泊志叹口气,做了回深呼吸,露出个安慰彼此的笑容,匆匆地赶去保健室。
§§§
等泊志走进保健室的时候,闲杂人等已经被医生哄了出去。校医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泊志,与伤者一模一样的脸很明显地说明他并非闲来凑热闹。校医脸色稍微缓和 了一下,对他说人在里面的房间里。
"医生这么说的?"泊志进了里间,反手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问坐在床边凳子上的郁生。
"睡眠不足,营养失调,外加一点贫血。"郁生紧锁眉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样?"
"不是无缘无故吧。"泊志叹着气,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这个星期每天抖很早起来,现在又要参加训练,体力不支很正常。"
"太勉强了。真不该这么乱来。"郁生看着宁远平和的睡相,跟泊志解释着比赛时发生的事情。"他脸色不是太好,但我也没想那么多,他坚持要上场也没拦他。结果第二节快完的时候他一个后仰投篮,球刚出手人就跟着倒了。"想起当时的情景,郁生觉得心跳头要停了。
"没脑震荡吧。"泊志担心地站在床边,伸手抚着宁远的头发。
"没。"
"睡着还是晕着?"
"不知道,应该是在睡吧。"郁生拉了拉贴在身上的球衣,坐着没动,觉得很冷。
泊志注意到郁生的动作,说:"我来守着他,你先回去换衣服,然后到空手道社跟方准说没事,免得他担心。等你过来我再叫醒宁远然后一起回家。"
"好。"郁生一边轻揉着太阳穴一边起身,答应了便轻飘飘地往外走。
目送郁生出去门,泊志在板凳上坐下,牵起宁远的手,意外地触到对方手心的汗湿。宁远手掌冰凉,一拉着泊志的手便反射性地用力握住。
这是怎么了?泊志用空着的手抚上宁远开始纠结的眉,拭去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发噩梦吗?
"宁远,宁远醒醒!"泊志轻拍着哥哥的脸颊,见他仍没醒转的迹象,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宁远不停地急喘着粗气,嘴里溢出破碎的喃呢,抓住泊志的手使出的力量吧恐惧也明显地传达。
"宁远!宁远!!"泊志使劲地将宁远从床上拉起来,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不要啊--!"宁远尖叫着醒来,双眼圆睁,无焦距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好一阵子才回神,看道守在身边的泊志,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死死地搂着,嘴里不断地唤着弟弟的名字。
"没事了,没事了......"泊志轻轻地拍着宁远的背,细声安抚着。心里的不安一波又一波地扩散开,什么事把宁远吓成这个样子......
§§§
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泊志溜下床走道电话旁边。不仅对自己的偷偷摸摸有些不耐,但既不能不顾宁远的感受,又不希望让宇空一直担心,所以也支好委屈自己。按下熟悉的电话号码,泊志趁尚未接通的时候偷瞟着浴室。水声仍哗哗地响着,听筒里传出了宇空的声音。
"泊志?"
"恩,宁远在洗澡,我就趁机打个电话。他如果知道了一定又会难过。"泊志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拉着电话线,想着宇空没打电话来,一定也是这个原因。
"他这么回事?"宇空声音中的担心很真诚,不是装出来的。
"睡眠不足加上营养失调。"泊志回想着宁远在保健室里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二者的关联,"他可能最近一直抖做噩梦。"
"是那件事吗?"
"希望不是,但很有可能是的。"泊志对着话筒,心一下子乱了起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没想到。确实,对他来说,或许一切都已经过去三年,可宁远却是刚刚才知道这一切,要宁远立刻把一切都淡化,是不可能的。
"......"宇空沉没着。如果宁远真因此而困扰,他是最没有立场和资格给对方任何安慰的。
"我得跟他好好谈......"
"泊志,把床上的衣服递给我。"宁远探出头来喊着。
泊志反射性地挂上电话,回头看到的是宁远冷下来的眼神。
"我......"泊志想说什么。但能说什么吗?要解释?又该解释些什么?
宁远没有答话,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径自走到床边,发狠般抓起衣服进了浴室,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泊志颓然地坐在床边,眼泪迅速聚集起来。有人说梦是为了让人醒来时庆幸才做的,若是好梦,醒来可以说,"真好,做了个好梦";若是噩梦,醒来则可以说,"啊,幸好是个梦"。但这话如今却不能安慰任何人。以前的事情一再于梦境重现,带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的伤害。为什么会怎样大呢?如果宁远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事到如今,这么才能揭开宁远的心结......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听着轻细的脚步声,泊志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宁远在泊志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弯下身抱住弟弟,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傻瓜。"
泊志把脸埋进宁远的肩窝,哽咽着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你明明是为我好。"宁远淡淡地说着,拉离身子,用毛巾擦去泊志满脸的泪水。
"我不知道你一直做噩梦......"泊志看着宁远仍然没有褪去的黑眼圈,回想起一周依赖每天早晨宁远的笑脸和满桌的好菜,不敢去想宁远是多么痛苦地在勉强着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惊醒,皮肤上留下的恶心触感和心中挥之不去的恶寒,自己曾经好不容易挨过的苦,如今宁远也感受到了。这是报应吗?为何而报?已经不该再有任何人痛苦了,不应该了啊......
"没什么,会过去的,总会有这么一段过程是不是?总得熬过去的。"宁远抚着泊志的脸颊安慰着,心里泛起不忍。这是种矛盾的心情,希望自己受惩罚,却又一万个不愿意看到泊志为此而伤心。但泊志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是兄弟,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紧紧相连,一个受伤,另一个也受伤,既然快乐着彼此的快乐,也必然痛苦着彼此的痛苦。
"我会去看心理医生,情况应该会好转的,别担心我。"宁远说出自己一直在挣扎的想法。
"宁远别这样,会好的,会好的,不用去看医生,你又没有精神病......"泊志紧紧地拉着宁远的手,拼命摇头拒绝着他的提议。有许多事情不可以期待别人的帮助,最重要的是自己。
"我没有自信,"宁远垂下头,叹着气,"这一个星期我不断说服自己,可是没有任何作用。我没办法保护你,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保护......"
"不是的,不是这样。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没有办法支持下来。宁远,你很坚强的,是你在支持我们所有的人,一直都是你。"最喜欢宁远的笑脸,那份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的傲然,因为自信而自然产生的坚强,对周围的所有人,都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泊志,我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坦然地面对你。"宁远停了停,"我很厌恶林宇空,但我也很佩服他,怎么可以顶着心头的压力坦然地说喜欢你?让最重要的人受了那么大的苦,要怎么才可以原谅自己?又要怎么才能被你原谅?难道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还是真的以为他已经补偿了一切?"
宁远直视着泊志的双眼,他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一直以来他无法摆脱的,就是在迷茫与自责中摸索的恶性循环。不可以再这样伤人伤己,如果过去有的缺口,就一定要有弥补的方式。
"宇空他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只是他不想放弃喜欢我的心思。我不恨他,或许以前有过,但现在是一点也不恨了。哥哥,我更是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不可能要求你们把过去的 一切当作没有发生,但至少不要再让它来伤害你们,我不希望你们痛苦,因为我挨你们。如果一定要说什么补偿的话,我需要的唯一补偿,就是你们都快乐。"
良久,宁远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诘:"阿志......我说,我可不可以吻你?"
宁远有些期待地眨着眼睛。泊志轻笑着别开恋,不过还是被宁远推倒在了床上,接着,温暖的唇便印了上来。
轻轻地摩挲交换着彼此的温暖,舌间的触碰带着由衷的爱怜,所谓的相濡以沫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宁远舔过泊志柔软的唇,结束了这个吻,倒在床上吧泊志搂在怀里。
泊志为宁远的撒娇无奈地摇头:"让郁生知道了我会被整死。"
宁远轻轻地笑了,有泊志,有郁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处理,只要他们一直在身边支撑自己,就从来不会有例外,而且宁远知道,他们永远都会在的。
"你爱林宇空?"
"哪种爱?"
"比我对叶家郁生多一点点的那种。"
"我爱你的那种?"泊志促狭地笑了。
"NO NO,是YES,I DO的那种。"宁远又变回了泊志永远说不过的哥哥。
"如果你指那种的话,我并不算爱他。"
"既然这样,就不要交往了。只是因为他喜欢你便接受他,对你们两个都恨不好。不爱他又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干脆地离开更好。他的内疚和痛苦都会由时间去平息。"
"宁远,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个性,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甚至可能永远都不能那样去爱上一个人。我只是选择了宇空。我其实可能永远都不能把过去的记忆从脑海中抹去,所以我需要有一个知道一切的人向我证明,那只一段不会影响我人生的经历。那个人就是宇空了。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愿意爱上他,也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爱他。"
"这样你就会快乐吗?"
"我就会很幸福。"
宁远叹了口气松开手臂,"那么,很幸福的家伙,去打个电话给那个知道一切的坏人吧。"
泊志笑着在宁远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起身走到电话旁边。,
宁远无心头痛雀跃的情话,转过头失神地望着阳台另一方亮着的灯光,心情已经释然。
泊志讲完电话,关上灯,磨回床边,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喂,一起睡吧。"
宁远沉默一阵,吊足了胃口才回答:"睡下铺,我恐高。"
尾声
虽说校庆年年都有,但年年却都依然热闹。已近入夏的好天气更是映衬着高涨的气氛。兄弟校的空手道比赛如众人所愿地举行,围观者之多让顾问老师由于要不要向学校申请扩建一个道场专供和式比赛所用。
宁远被夹在人群中勉勉强强地看道裁判宣布泊志胜利,再也受不了了,死命从人堆里挣扎出来。躲在路旁的树阴里,他一边拨着自己昨天才剪短,还有些不习惯的头发,一边拼命地吸着新鲜空气。迎面吹来的风虽然稍显闷热,但与拥挤的室内相比,已好过太多。
刚刚在道场里看见了林宇空,那家伙没跟东一中的人坐在一起,倒是在光亚的选手席与人有说有笑。顾问老师,教练,前任社长,似乎什么人都跟他很熟络,真是想不通那人为什么人缘如此好。
当见到林宇空和泊志站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抑制不住地冒起火来,但泊志的表情却那么温柔平和,又让他心软了下来。不管对方是个做过什么坏事的烂人,但是泊志喜欢他,也没有办法。
正想着,抬头便看见那家伙。真是的,不去陪泊志,跑出来碍他的眼做什么?宁远正转身想走,却被叫住了。
"宁远,怎么出来了?"宇空小跑几步绕到宁远面前。
干吗?想套近乎啊?宁远在心里不屑地说,但碍于泊志,还是老实地回答:"......太挤了,闷得慌。反正已经看泊志打完了,出来透透气。"
"既然来了就看完嘛,也给方准点面子。"宇空笑着说,知道他们是朋友,故意提来当借口。
"那家伙,我巴不得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宁远夸张地冷笑了两声。
宇空想到泊志形容宁远和方准的关系叫做"标准损友",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泊志让我带你到选手区去,没那么挤,也可以坐一下。"
"......"宁远看着宇空轻松的笑脸,说出了一直搁在心里的话:"你要是再伤害泊志的话,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宇空收起笑容,很肯定地说:"会痛苦一生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