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出解方的话... ... 他会死吗?"我颤声问.
"不知道."抓了抓有点凌乱的褐发, 索亚缓缓的道:"大人用他自身的魔法抑制毒性, 即使成功了也必会大伤元气. 我从没看过意志力比他更强的人, 您也嚐过那种五脏六腑如刀割的痛苦, 大人的现在的感觉应该和您那时候差不多."
我揪紧了床单, 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柔软的布料一样, 皱成了一团.
科菲安萨, 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是想要证明什麽呢? 好吧, 如果是要使我心疼, 恭喜, 你已经成功了.
我垂死时你抱著我发抖的恐惧, 如今全部原原本本的回到了我身上!
第三十九章
‘审判之殿'聚会的前一夜, 广场的火光熊熊燃烧到半夜, 照亮了城市的半边天空. 科菲安萨认为教廷的人有下毒的嫌疑, 抱著宁可杀错, 不可放过的信念, 将狱中扣留的可疑人物悉数处以火刑.
为著处理这件事, 我有整整两天没有看到他了. 不过我不相信他真的忙到完全没有时间见我, 我倒觉得... ...他有意避开我.
在床上翻来覆去数了千只绵羊後, 我终於忍无可忍披衣下床直奔他办公的书房.
我走进去的时候, 科菲安萨正伏在书桌上假寐.
平日他都比我迟睡, 比我早起,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睡著的样子.
他的头侧枕在手臂上, 微曲的黑发自然垂落, 英俊突出的脸部轮廓由於放松的关系看来有一种阴柔的美感, 和他醒著时的阳刚霸气大不相同.
我趋近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心, 倏然被一只钢铁般的手闪电般抓住了手腕.
"维维... ..."他看到是我, 绷紧的架势才松懈下来.
"有没有弄疼你?"他把我拉到腿上坐好, 轻抚我出现指痕的手腕.
我摇了摇头, 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观察他. 除了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神态和平常无异.
‘大人的若无其事全是强装出来的, 以免被不怀好意之徒有机可乘. 虽然他有自我治疗的能力, 但那种毒造成的疼痛还真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山羊胡子的话又开始在我脑里回盪.
我试探性的问:"你... ... 还好吗?"
科菲安萨一怔, 随即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很好, 只是有点累."
沉默了一会, 我们同时开口道:"明天... ..."
科菲安萨做了个手势, 示意我先说.
"明天我也要去."我一付‘你敢反对, 我就咬人的姿态'.
"我本来就打算和你一起去, 你是主角嘛."他笑了笑.
对於有可能出现的难堪场面我已经不那麽在乎了, 反而是科菲安萨连在我面前也要如此逞强这件事使我很不高兴. 山羊胡子知道, 维多利亚也知道, 为什麽他偏偏要瞒我?
不是不明白他的骄傲, 可是我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哼, 亏我像个笨蛋似的傻傻担心著... ... 他要逞英雄, 随他好了!
隔天一早, 科菲安萨和我连同他十二骑贴身侍卫, 启程前往审判之殿.
审判之殿指的是每个领地专属的圣地, 举凡在那里订定的重大条约或宣布的誓约, 即意味著有神的见证, 各方领主都必须尊重遵守.
科菲安萨身穿黑色军服, 披著黑色的长袍, 俊美飘逸中带著肃杀之气, 我骑著马儿跟在他身後, 心中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近‘亲'情怯, 我开始担心待会儿要怎麽面对我大哥和爱尔叔叔. 似乎察觉了我的忐忑, 快到达神殿时, 科菲安萨停下坐骑对我伸出了手.
犹豫了一下, 我握住了他的. 我们默默对视一眼, 然後手牵手并骑而行.
他一直握住我的手, 直到进入了大殿才放开. 由於我未成年, 照规矩必须和家人坐在一起.
大哥一看到我就紧紧将我揽进怀里, 在我头上狠命亲了几下, 确认我没有大碍後, 他拉著我坐下, 严厉的对科菲安萨说:
"格鲁斯的领主大人, 我弟弟的事, 你最好有个解释."
"这次来这里, 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待."科菲安萨从容不迫的站起身, 面对爱尔叔叔行了个礼, 单刀直入的道:"老师, 相信您已收到了我著人带去的信函. 请您准许我的请求, 我要和爱丝冉沙解除婚约."
科菲安萨曾跟随爱尔叔叔学习治愈术, 所以他在公开场合通常会尊称爱尔叔叔为老师; 当然, 私底下我听过科菲安萨叫他老狐狸.
我环顾四周, 发现亚里恩和特雷洛也在场. 据我所知, 特洛肯的领主并没有子嗣, 他去世之後, 继位者很有可能便是他的侄儿特雷洛. 今天特雷洛在这里出现, 昭告天下的动机不言而喻.
"原因呢?"爱尔叔叔满面怒容, 但仍旧沉住了气问:"你的理由是什麽?"
我的心突地一跳, 还在思考科菲安萨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时, 他已经直接了当的回答: "我要和西达领主的幼子维拉诺结婚."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我傻楞楞的望著场中傲视群雄的男子, 而他也不避讳的回应我的目光.
他说出来了, 他说出来... ... 他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当著这麽多人面前的大胆告白, 在五味杂陈的滋味中, 我突然觉得... ... 有什麽在内心深处缓缓升起, 是羞涩, 是尴尬, 还有... ... 我实在不想承认的... ...一丝丝甜蜜.
第四十章
打破沉默, 首先爆发的是我大哥.
" 混蛋小子! 你当我们维维是什麽?"他气得连敬语都省了."你绑架强迫他在先, 现在还有脸提出这种要求? 我告诉你, 我们西达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不问问维维的意见吗?"科菲安萨毫不退让.
"不用问了!"护弟心切, 向来稳重的大哥被他气得昏了头."维维还小, 我父亲和我会替他作主!"
"既然这样,"科菲安萨依然很客气, 态度却十分强硬."我会按照礼节登门拜访, 希望到时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答覆."
"你今天就跟我回去."大哥对我说,"叫他不用来了!"
"维维, 给我一个机会. "科菲安萨诚恳的看著我.
我被夹在中间, 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的轻声道:"我... ... 我想回家."
大哥用胜利的眼神瞅了科菲安萨一眼, 他却一点也没有放弃的迹象
"维维, 我会重新追求你, 直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怒视著科菲安萨, 大哥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厚颜固执到这份上, 我则无可奈何偏过头, 努力避开他深邃勾人的眼神.
被晾在一边的爱尔叔叔忍无可忍的说,"安撒, 你这样任意妄为, 是打算置我於何地, 置爱丝冉沙於何地?"
"我对您感到很抱歉, 至於爱丝冉沙... ..."科菲安萨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特雷洛,"她有权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什麽意思?"爱尔叔叔皱了皱眉.
特雷洛不待科菲安萨再开口, 起身发言:
"请容我说句话. 格鲁斯领主罔顾传统, 一意孤行, 在道德上已丧失了做为大众表率的资格, 我认为... ... 他应该受到制裁."
此言一出, 在场的人皆纷纷赞同的点头.
"哼, 我没资格, 难道你便有资格了?"科菲安萨横眉冷对,"我倒想请教, 这里谁有 ‘资格'制裁我."
科菲安萨话一出口, 众人一阵哗然.
我摇了摇头, 心里暗暗纳闷. 他平日深沉冷静, 今天怎麽把嚣肆不妥协的脾气全发出来了?
"安萨!"爱尔叔叔果然发作了."你不要太放肆!"
"格鲁斯领主大人,"特雷洛紧接著说:"这里是神殿, 不晓得神有没有这个资格?"
"你想怎麽样?"科菲安萨沉下脸.
"我们不妨看看上天是不是认可你所做的事, 由审判之门来决定. "特雷洛缓缓走到科菲安萨面前."愿意接受吗?"
"你办不到的话, 就趁早对维维死了这条心, 以後不准再纠缠他!"我大哥冷声附和.
经过审判之门的人得经历三个月的试炼, 这段期间受测者的所有权力地位将被取消, 即使贵为领主, 也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相反的, 凡是和他有怨有仇的人都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报复, 甚至杀他泄忿, 若三个月後能凭自己的本事存活下来即表示为神所眷顾. 这对居高位的权力者而言无疑是最严苛的考验, 因为没有一个领导人做得到完全不树敌.
听到这里, 我一直提著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以我对科菲安萨的了解, 如此吃亏的事他是不会答应的.
科菲安萨几乎没有多做考虑, 一言不发迈向殿门.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弃权, 我也正准备松一口气之际, 他突然转了个方向, 跨过了两边分别耸立著战争和智慧之神的审判大门.
"你... ..."我大惊失色, 霍地站了起来. 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这根本是自杀行为!
"安萨, 你知道这代表了什麽吗?"爱尔叔叔的神色很凝重.
"我知道."科菲安萨摘下军服上象徵领主身份的徽章, 放到战神雕像胸口的凹槽.
在一片死寂静中, 爱尔叔叔举起右手宣布解除科菲安萨领主的职务和军权. 我手足冰冷, 呆若木鸡, 想不通他为什麽要做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和我在一起会比他所拥有的一切, 甚至他的性命更重要麽?
"你搞什麽鬼!"仪式完成後我立刻第一时间冲上前去骂他, "嫌命长还是吃饱了撑著... ..."
"维维, 三个月, 等我三个月."科菲安萨握住我乱挥的手,"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那也得看你三个月後是不是还活著."大哥一把将我拉回他身边, 冷冷的说.
特雷洛走过来, 状似友善的拍了拍科菲安萨的肩膀.
科菲安萨厌恶的侧了侧身, 竟然没能闪开, 特雷洛一手向下, 倏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想到啊, 你居然做这麽大牺牲."特雷洛意有所指的按住科菲安萨脉门, 似乎发现了什麽.
"原来是你... ..."科菲安萨脸色一变.
虽然听不懂他们两人打的哑谜, 然而特雷洛今天咄咄逼人的语气令我反感.
"特雷洛, 请放手, 这里是中立区."我下意识的维护科菲安萨.
特雷洛後退一步, 神色复杂的望著我.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眼光, 我目送科菲安萨翻身上了马, 他回头对我比了个三的手势, 我不由自主的朝他点点头.
三个月... ...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 可是在逐渐远去的蹄声中,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 也随著离去了.
第四十一章
爱尔叔叔待我的态度一如往常, 亚里恩也没有丝毫的芥蒂, 大家都很小心的呵护我, 体贴的避开了有关科菲安萨的话题.
其实他们的顾虑全是多馀的, 我粗枝大叶的心思没细腻敏感到这个程度, 而且我满脑子想的正是他们避而不谈的那个人.
不晓得他怎麽样了? 他接受审判之门试炼的消息一传开, 首先会对付他的是教廷的馀党. 平时的他要自保不是问题, 但是现在... ... 之前他避不开特雷洛拍他的那一下, 可见他的身体状况比我所知道的更糟糕. 天晓得他还得罪过什麽人... ... 等著要把他五马分尸的人恐怕不少... ...
胡思乱想之际, 我听到了马儿长嘶, 抬头看去, 有匹乌溜溜的黑马向我们一行人靠近.
"黑蝙蝠! "我双眼一亮, 兴奋的策马向前, 抓住了它的缰绳.
黑蝙蝠亲腻的用鼻子拱我, 我立即下马抱住了它的脖子.
是科菲安萨放了你麽? 如果你会说话就好了, 可以告诉我他的情况... ...
"瞧你一路魂不守舍的, 这下高兴了吗?"大哥带笑拍了拍黑蝙蝠的背, 以为我在为心爱的坐骑担心.
"哥... ..."我欲言又止, 最後忍不住说:"我能不能先不回去?"
大哥蹙了蹙眉, 虽然不情愿但没有马上拒绝. 特雷洛见状接口道,"不如到我那里散散心好不好? 维维上次吵著要去呢."
大哥和父亲向来把我宠上了天, 鲜少有不答应我的要求, 尤其是在我心情不佳的时候. 果然, 禁不住我哀求的眼神攻势, 即使知道回家後不免被父亲大骂一顿, 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那我送你过去... ..."
"不用了, 你公务那麽忙."我连忙摇手,"你信不过特雷洛的能力吗?"
商量了一阵子, 爱尔叔叔决定留下一个小队护送我们. 道别时, 我特地将大哥拉到一边.
"别派人去为难科菲安萨."
"落井下石的事我还不屑干, 三个月後如果他仍活著我再扁他也不迟."大哥嗤之以鼻."话说回来... ... "他锐利的眼睛彷佛能看穿我. "你干嘛那麽紧张?"
"哪有!"我涨红了脸否认,"我只是跟你一样, 讨厌落井下石."
应承了爱尔叔叔和亚里安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再到月落谷作客的邀请, 我们之後分成了三队人马朝不同的目的地启程.
"维维, 特洛肯是往这里走."来到岔路口, 特雷洛叫住了我.
"对不起, 我临时有事."
三个月... ... 我不要浪费这三个月! 我身上背负的人情包袱太过於沉重, 我永远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 既然如此, 我至少要陪他三个月, 留下足以一生回味的回忆, 祢补这份注定无法相守的孤寂.
一踢马腹, 我丢下措手不及的特雷洛, 急速把众人远远抛到脑後. 骑著黑蝙蝠奔驰了许久, 确定已经甩开特雷洛的队伍後, 我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望著眼前白皑皑的绵延雪山, 我心里一片茫然.
科菲安萨会到哪里渡过这段试炼期呢? 若是他的身体无恙, 也许会四处游走避开敌人. 可是就目前来说, 他应该会采取一个不耗体力的方式, 例如... ...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黑蝙蝠, 为什麽你不是狗?"我拉一拉身下马儿的鬃毛抱怨. "要不然至少能试试从气味上著手... ..."
对於我的无理取闹, 黑蝙蝠先是踢了踢前蹄以示抗议, 接著认真的低下头在雪地上闻嗅.
"你真的有办法?"我大为惊异."乖马儿, 拜托你, 我要找科菲安萨. 他老是欺负我, 所以我不甘心让他死在别人手上, 呐, 你帮我把他揪出来, 我好亲自报仇... ..."
黑蝙蝠仰头喷了口气, 似乎在嘲笑我的言不由衷, 然後选定了一个方向快步前进. 我大喜过望, 决定不去和黑蝙蝠计较它笑我的事.
黑蝙蝠载著我走走停停, 路上倒毙的猎犬和身著劲装的尸体看得我心寒不已. 想到要利用狗来追查的显然不止我一个, 不过这些人的行动未免太神速了点, 就好像... ...早知道科菲安萨会接受审判之门的考验而等著追杀他似的!
我稍微检查了一下, 却搜不到任何身份证明, 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是一剑毙命, 下手的人似乎要避免血腥气引来更多的追踪者.
来到一条小溪前, 黑蝙蝠踌躇著停了下来.
过了河就可以摆脱狗儿灵敏的鼻子, 科菲安萨他会怎麽做呢?
我四下环顾了一会儿, 心中那股骚动越来越强烈, 和上次我在雪地里逃亡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不, 他没有过河, 我肯定他在附近!
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我的嘴角扬起了笑容. 科菲安萨, 你曾说过我们之间的羁绊至死方休, 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掉转头, 我开始循著原路往回走.
第四十二章
跟著心中的鼓动, 我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几个人, 我下马翻开他们的身体, 这些死人和之前的尸体一样, 致命伤都在咽喉处. 伤口很深但很小, 几乎没有流什麽血, 但足够使人断气了.
这山谷不大, 我一下就绕完了一圈, 左看右看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 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在这里, 他一定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