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篓里却突然蹿出条蛇,头带三角,口吐红信。
陈青已惊呼一声,把头埋在萧遥胸前,不敢再看。
萧遥手里的树枝已断成两半,前一半还套在竹篓里,後一半已飞了出去,正打在蛇的七寸。
这下连老人也轻轻"咦"了一声。
突然盯著萧遥,问道:"你是谁?"这下子,声音却又变得苍老无比。
萧遥道:"萧遥。"
老人突然笑道:"好可爱的小娃娃,这个我也喜欢,不如也嫁给我吧,正好帮我做家务。"
陈青已有些哭笑不得:"你要讨几个老婆呀?见一个,爱一个,真是个老不休。"
那个童音又道:"这你就不对了,怎麽能吃醋呢?要大度,才有男人要呀!"
陈青看著老人,突然有点明白,为什麽江湖上的人要送他个外号叫"莫须有"了。
陈青大声道:"喂,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暖玉'?"
"暖玉",塞外三宝之一,终年温暖如春,在塞外严寒之地带在身上可防风雪侵袭;身子骨差的人带著,可保身强体健,百病不侵;受了内伤的人带著,可以缓解内伤,并有辅助治疗之效;习武之人带著可加速气血流动,事半功倍。
老人一听,气愤道:"又是见财眼开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说话。"
说著,一个翻身又不见了踪影。
这老人的脾气真是一日三变,毫无根据。
陈青眼珠转转,突然深情款款的望著萧遥:
"你看,人家都说‘莫须有'是塞北难得一见的乖孩子,可是,如今你眼看内伤难愈,他却都不肯把那棵小珠子借来一用,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已经激动地哭倒在萧遥身上,还不忘抹点口水在脸上,假装眼泪。耳朵却悄悄竖起,听著周围的动静。
萧遥见了陈青的举动,也几乎哭笑不得。
可是,他却温柔的笑了,轻轻搂住陈青的肩膀道:"没关系。他还是个孩子,哪懂得人间情暖,哪明白情深意重。你不要和他计较。他不肯借,咱们走便是。"
萧遥搂著陈青才垮了两步,就被"莫须有"给挡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激动道:"谁说我不借的?我现在就给你。"
说著,急急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温文如玉的珠子,递给陈青。
陈青却道:"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借得不情不愿的。"
"莫须有"的童音道:"很情愿、很情愿的,我发誓。"说著,举手做发誓状。
陈青道:"那好,我先收者,一个月後就还你,可别反悔耍赖呀!"
"莫须有"忽然又变了苍老的声音,道:"怎麽会?我最欣赏情深意重的情侣,别说借,就是送也没问题。"说完,忽然大笑一声,又没了踪影。
陈青不由得和萧遥面面相觑。
江湖多怪人。
20
塞外三宝之二,名唤"凝香"。
凝香本身其实一点也不特别。看上去也就和寺里上香用的香没差多少。
可是,凝香却是无数疗伤圣手趋之若骛的圣品。
因为,若是配上另外两件塞外至宝:暖玉、雪参的话,那麽他的疗伤效果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是,凝香在十年前就失踪了。
所以,连萧遥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
不过,他倒是知道,第三件宝物在哪里。
相信也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可是却没有多少人敢觊觎它。
因为,他就在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手里。
就是那个"代代英豪、辈辈能人"的南宫世家。
陈青说:"这可有些难办。雪参算得上稀世珍宝,南宫世家怎肯随意出让?"
萧遥却笑了:"没关系。先去看个老朋友。"
离上一次痛快淋漓大战三天三夜,其实过去也才差不多半个月而已,却已发生了那麽多的事,现在遥遥想起来,都会令人不由觉得那似乎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萧遥从不是那种杞人忧天的人,陈青当然也不是。
所以陈青也笑了。
对他们这些成天生活在刀光血影的江湖上的人,还有什麽事能比去看朋友更让人高兴的呢?
塞北的寒风虽然从没有停过,可是到了这里,却让人感觉所有的严寒都被挡在了外面。
远远的,便看到有人坐在梅林喝酒。
那人远远的看到萧遥走来,眼睛便亮了起来,溢满了兴奋。
陈青已经轻轻笑了起来。
还有什麽能比这样的开怀畅饮来的更美呢?
南宫羽笑道:"上次说好,再见面时定要痛饮三天三夜,不醉不归的。"
萧遥也笑了:"那当然。"
南宫羽没有问陈青的身份,因为萧遥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们在一起喝酒。
当朱三急急的听到下人的禀报,从内院赶到梅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银装素裹的大地上,是一片青青淡淡的梅林。
青青淡淡的梅林中,是一片和乐融融、谈笑风生。
小时候,夫子教她背书时,曾有这麽一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可是,现在无论是这雪、还是这梅,都仅仅只成了他们的陪衬。
仅仅只是陪衬而已。
一个是她曾经倾慕的爱人,一个是她将用一生陪伴的恋人。朱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走过去面对他们──即使,她曾想过无数和冰人重逢时的场景。
陈青却已看到了她,微笑著和她打招呼。
看著陈青的笑容,朱三终於昂起头,带著满脸笑意走了过去。心中却不由得暗想:难道,他便是萧大哥心中的那人吗?
夜凉如水。
朱三发现,萧遥真的很喜欢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她在他身旁坐下,问:
"你上次说的心上人,是他吗?那个叫陈青的?"
萧遥淡淡道:"不是。"
朱三显然有些惊异:"那你还是没有找过他吗?"
萧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强求的。"
这是否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朱三其实本不想问的,可是,像他这样热情、直爽的江湖女子,要让她藏点什麽心事,可真是太难为她了。所以,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比如和他的事,你是怎麽遇上他的?"
说完,似乎察觉到这麽问有些不妥,暗暗低下头去,却不知如何改口。
萧遥却出人意料的陷入了回忆:
............
我小时候,那是标准的没爹疼、没娘爱。准确说来,究竟他们长的什麽样子,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我一个人自力更生、自我救济。就这麽摸爬滚打也长到了七八岁。
在八岁以前,看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的我都不相信世间还会有什麽美好存在。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
那一天,天上下著很大很大的雪。之後长大以後,我才知道,人们通常都用鹅毛大雪来形容。只是那时我什麽都还不懂。
我只知道,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树,老得让人感觉它几乎已经死了。
就在那棵老松树上,坐著一个人。
一个仙人。
他的皮肤很光滑,肤若凝脂,那是江南的人才有的皮肤。
他的手又白又细,十指如兰,说不出的好看。
他的腰纤细、柔弱,仿佛一折就会断。
我那是当然不知道他是谁,为什麽会在这里出现。
他的美也只是让我震了一下。
以我的性子,本来定会走的。
可是,他那一双眼睛却吸引了我。
他的眼睛灿若星辰,时而充满智慧,亮到让人移不开眼;时而又浮现出淡淡的惆怅,虽不哀伤,却让人看了会忍不住心痛;我已经被他的眼睛迷到移不开眼,他却在这时笑了,仿佛这一刻,天地景色无不融於其中,那一份似将尘世看个透彻的了然,那一份历经万事我心依旧的傲然,还有那一份似随著微微翘起的嘴角而浮现出的不经意的甜蜜,让我生平第一次就这麽傻呆呆的站在树下,再也移不开脚。
21
然後,他似乎看到了傻傻的站在树下的我,朝我招招手。
我就这麽像著了魔似的走向他,什麽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全都不知被我抛到了哪儿去。
他的这一份魅力,我今天想来,依然觉得江湖中没有多少人能躲过的。
他似乎有些懊恼的想了想,然後问我:"你觉得我怎样?"
我看著他,愣愣的答道:"很好。"
他眼珠子忽然转了转,说不出的灵动,然後,拉起我的手臂,讨好的问道:"那我做你师父好不好?"
我虽然不知道"师父"具体是什麽意思,但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些瓜葛,总是好的,便毫不犹豫的答道:"好啊。"
他似乎很高兴,忘乎所以的摸著我的头,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喃喃道:"瞧吧,我还是很有用的。马上收个好徒弟,十八年後气死你。"
我不解的抬眼问道:"气死谁?"
他说:"乖。好徒弟是不问这麽多为什麽的。"(汗~是这样的麽?)
正当我们一大一小的沈醉在这一幅师慈徒孝的感人场景中时,他突然无辜的眨眨眼,道:"呃......好徒弟呀......老实告诉为师,你的自学能力有多强?"
这什麽意思?
我眨著双不解的大眼睛。
"呃,"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突然一拍胸膛,大发豪言壮语道:"你放心,虽然我什麽武功都不会,但是一定能把你教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武林高手......呵呵......"
(我倒!你什麽武功也不会,你拿什麽来教你徒弟呀?某人大汗中~)
我当即翻了个白眼,你瞧瞧?天下间有这样的师父吗?
我那时当然不知道,收了这麽个师父,真真是对我人生的一大考验啊!
(狂汗~~有听过徒弟收师父的吗?)
然後就是我漫长而又艰辛的求学之旅了。
我记得他当时是这麽问我的:
"小遥遥啊,你想学什麽尽管说。不论是刀、枪、剑、链子、铁锤、铁鞭、暗器、轻功......没变过猪,也见过猪走路啊,师父我一定会倾囊相授的。"
把他後面那句自动略过,我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刀,够霸气;枪,够英气;剑,够帅气;......好像每样都挺不错的,不过,......
我抬头看看他那幅弱不惊风的样子,真的是很怀疑呐......
於是我不太确定的开口:"那就,先学刀吧。"
说完,不知为什麽,我忍不住吞吞口水,总觉得有什麽不好的事马上要发生了。
他听说我要学刀,兴奋的跑进屋里拿了张纸,就开始在上面画呀画呀......
然後,就在太阳快要下山时,他跑了出来,说:"看吧,这是仰面十八式,先把这个学好,别怕,师父我会在旁边指点你的。"
我看这手里的可以比拟武功秘籍的纸,倒是吃了一大惊:"师父,这个是......?"
他笑道:"啊,这个啊,好像是昆仑山的武功啦,我看了一眼就记住啦。"
我倒,咱们这样不算偷学武功吧?
本来,我练得好好的,可是第二天,他跑过来,笑嘻嘻的要验收成果。
才一天而已,拜托......
然後,他就拿了把刀,立在地上,静静的望著我。
雪在飘,飘在他的身上。
天地也仿佛肃杀起来。
这一刻,若是有人告诉我,他根本就是个不会武功之人,我想我是怎麽也不会相信的。
因为他的气。
如果,他不是接著就乱没形象的拿了把刀朝我乱砍,害的我不但要挡掉他乱七八糟的进攻,还要注意别让两把没眼睛的刀把他砍伤的话,苦命的我也就不会一刀就被他砍中,然後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
毕竟,我才八岁,才学了一天的刀法而已呀!
22
我後来问他,"师父,我自己练就可以了,你就不用陪练了,对吧?"
他却马上反驳道:"这怎麽行?纸上谈兵可是兵家大忌,身为师父,当然要身体力行的帮助你。你看,上一次你学艺不精,若不是有我,你会只躺半个月那麽简单?"
我两颊的肌肉开始无意识的颤动,到底是谁学艺不精哪?
根据这一次的经验教训,我决定还是学一种他没法陪练的武功:暗器。
当然,学暗器就还得学轻功。
所以,我的暗器和轻功确实很好。
没办法,如果你能想象我的练习过程的话,就可以很容易的得出我的结论。
本来,我的练习对象应该是花花草草,了不起就加几只苍蝇什麽的。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种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我们去茶馆喝茶的时候,总会有人来调戏师父(没办法,谁让他长得......),这个时候,按照他的话,就是我该出马的时候了。
(灵:"小遥遥,有没有看到那个很丑的大叔?"
萧遥:"哪个?"那个人老盯著灵看干什麽?
灵:"就是那个啦!看哪,朝我们走来了,快试试你新练的‘一网打尽'。"
萧遥:"师父,咱们是来喝茶的......"
灵:"免费稻草人哪,此时不练更待何时?"
......
人倒了。
萧遥已经拖著灵出了茶馆。
灵:"小遥遥啊,我听说下个月有个花魁大赛耶!去不去?去不去?"
萧遥已不由得苦笑,他难道不知道那里苍蝇不是一般的多吗?
却还是笑道:"好啊。"
......)
这就是我的练武生涯。
我进步的速度,是和他招苍蝇的程度成正比的。
偏偏,被他招惹上的,不是什麽一帮之主,就是什麽权贵,总之不是易於的对象......
一年後,武林中排名四十以後的,已经不敢近我们的身了。
两年後,江湖中一半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认识我了。
三年後的一天,在我为他打败东三省的霸主徐霸天及其手下所有干将後,"千佛手,萧遥仙"的名号已经传遍塞外。
所以,除非亲眼见到我,几乎没有人相信我会那麽年轻。甚至比塞北人人称羡的神童"南宫羽"更早成名。
没办法,我是不能输的。
因为,输的代价就是灵。
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保护他。
至少当时我是这麽认为,并且始终坚信著这一点。
虽然和灵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可是,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会走。
这种预感最强烈的时候,就是当我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月亮的时候。
我曾经问灵,他在看些什麽?
然後,他温柔的抱住我(虽然我觉得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可他显然不这麽认为。不过,算了......反正我也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常常坐在树枝上看月亮,我当时就很好奇,就问她,在看些什麽?"
我不好奇他娘为什麽会坐在树枝上,因为他说过他娘的武功很高、很高......
可是,有一点我始终没明白,为什麽他娘没有把她一身武功教给他呢?甚至不让他学?
但是,我没有问,我不想让这个问题破坏现在的气氛。
我只是静静的听著......
"可是,她从来也没有告诉我......
後来,有一次,当我离开她在"花城"的屋顶上和折枝一起看月亮时,我就明白了......那,是一种思念,当她一个人静静的坐著看月亮时,想的,该是家人吧......"
我还是什麽也没问,什麽也没说。
我不知道"花城"是哪儿,不知道折枝是谁。
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否也在想他的家人呢?
他是否终有一天要离开我呢?
是否在很多年以後的一天,他又一个人静静的看月亮时会想起我呢?